阿离面上依然苍白,但那乌发间两朵白玉般的耳垂却漾出了极美的粉红色,那色泽之美,便是这世间最好的玉石也无法雕琢浸染,缓缓睁开的黑眸澄澈中带着一丝羞涩之意,这样的阿离,足可将神人也诱下凡间,只有天知道,他是用了多大的力量,才松开了握在她肩头处的手。
“你若是...想...”阿离长睫轻颤,垂眼轻声开口。
叶航摇摇头,伸手将她轻搂入怀。
他想要阿离,想得浑身发痛,想得快要发疯,但,阿离曾说过,下阴潭取她阿娘尸骨前,她浑身不能有半点人气及阳气,这一下浅吻,她也许要好几天才能将沾染到的阳气清除,若是唇舌交缠,只怕她要耗费更多的功力了......
这样一想,他紧绷疼痛的身体便渐渐放松了下来,见阿离抬起幽幽黑眸怔然看向自己,他微笑着低头在她发间印下一吻,然后他俯身,温柔无比地在她还在微微发热的耳垂边轻轻开口——
“等取完你阿娘的尸骨将她跟你阿爹合葬后我们就回海市。阿离,让我照顾你罢,一辈子。”
揽着自己的这双手臂坚实有力,耳边的低语温柔缠绵,阿离不用抬头也能想见叶航眉眼间的爱怜之意,心中一酸,差点落下泪来,
“好,今后我都让你照顾,一辈子。”她垂睫掩去泪意,柔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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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还未亮,老勇就赶到了,而且,他只带了一个整天嬉皮笑脸没个正形的阿明。
局里让他自己选人,但老勇却说那种地方人去多了也没什么用,因为他很清楚,这次就算他们查到了谁是凶手,估计也是带不走人的,村民自有宗族规矩去处置那人,哪怕你是警察也别想插手,因此这次去山里查案,重点是查,而不是办。
阿明平时油嘴滑舌,却是最容易跟别人打成一片,常常能从周围人口中哄出许多对案子有帮助的线索,带上他,兴许还能有点用。
两人换了便衣背着背包连夜赶往叶航所说的这个驿站,来到时驿站的院子已喧哗起来了,一大早,屋外角落的黑色泥土上都覆了薄薄一层白霜,院门外小道两边枯草上亦能看见一片银色冰晶熠熠闪光,因看到路面上有霜,昨天还在轻松喝酒的那帮人今早脸色都有些发沉,但路还是得上,一群人分工合作,将捆扎得结结实实的马驮子一个个抬放到骡背上固定好,再一个一个给骡子的蹄子底部装上铁蹄以防待会爬山时打滑,而那个穿着黑衣的年轻男子也自沉默着埋头一人忙活,老勇站在院门口看了几眼,眉就挑了起来。
山路崎岖,时有蛇兽,一般运货的山民们都是结伴而行,相互照应,这年轻男子衣着打扮分明是老山深处难露一面的生苗民,从那么远的地方出山进货,还是一人带了五匹骡子和货物,这份胆色跟这身本事真是不小。
叶航和阿离很快便收好了行装出来,老勇见到叶航自是拍臂搂肩亲热无比,对上阿离却是不敢有丝毫造次,小村那案子阿明并不在场,只后来才从队友口中听到了部分片段,也看到了被那班家伙当宝一样放在身上的黄色纸符,虽然他还是有些不太相信,但看到老勇跟对方说话时小心恭敬的模样,他不由得也跟着小心了起来,只是心里实在好奇,忍不住隔一会就偷偷瞄一眼站在叶航身侧神色安然一身黑衣,越看好像就越移不开眼的苍白女孩。
叶航俊脸便有些不虞了起来,他伸手牵起阿离将她轻拉自身后,朝阿明瞥去警告一眼。
老勇心中自是清楚叶航对阿离有多紧张,二话不说直接踹了那家伙一脚让他有点眼色。
天一开亮,几路人马就都出发上路了,人多货多的马帮走在了最前面,隔了十余米,那黑衣男青年自己赶着骡子走在了那帮人的后面,而老勇叶航因为在驿站聊了一下那案子才出的门,走在了最后。
深山老林中,荒凉的小道因为那叮叮当当的马铃声伴和着赶马人的吆喝声变得热闹起来,铃当声苍凉悠远,泥路上不时见到光滑圆润的石头疙瘩,骡马经过时,又在路上留下了一个个深浅不一的蹄窝。
越往山里走,两边的高山峡谷就越加高大险峻,有时会遇到陡窄斜坡,需手脚并用仄身而行,有时,会见到一条深陷的大峡谷如一张无底的大口横在面前,小路仿佛被一把锋利大刀拦腰一砍,一下子断成九曲十八拐,须得贴着悬崖峭壁才能绕得到对面的山中。
路面有霜,极易打滑,叶航几人还好,受过训的身手走这种路不算太难,阿离更是无论多陡峭的山路都行得轻然无声,而中间的黑衣青年口中不时发出嘘喝之声,所赶的五匹骡子也都似能听懂一般,竟都齐齐避开了有霜的路面,专朝那干燥的泥地石块上踩,只有打头的马队,人多货多,行得甚是艰难,因为他们的缓慢,后面两路人马间的距离也很快缩小,黑衣青年依旧沉默稳健地赶着骡子,偶尔回头看一眼身后的几人。
快要走上峭壁间的小路前,一阵刺骨的山风刮来,几乎所有人都被这风吹得面皮发麻耳根发痛,叶航回头看了看身后的阿离,阿离神色安然,只朝他微微一笑表示自己无事,见她怀中黑猫还在眯眼打盹,叶航失笑,放心地提步继续前行,走了两步,他若有所感地抬起头,只见远处连绵大山一座连着一座,仿佛与天地连为一体,既高傲又深寒。
忽然,他心中升起了一种奇异的感觉:
那山好像正在召唤他,而且,
──他似乎走过这条路,也去过那里,去过远处那片一眼望不见头的大山深处。
作者有话要说: 再过渡一下,大家猜猜那个男青年为毛看见阿离会表情疑惑?
这几天家里很多事,烦得很~~不过亲们放心,陶陶还是会努力更新的,谢谢大家的留言鼓励,谢谢!我爱你们。
☆、以刀相赠
盘旋在悬壁间的小路曲折险峻,好像一丝细线嵌在直上直下的山崖中间,因此地多雨雾,一侧的山壁上许多地方都长了青苔,且那青苔不似一般的绿茵,反而看着一片惨黄,既陈且长。
仰头可眺重嶂叠翠,奇峰丛峙的高山,俯视只见云雾蒸腾,深不可测的山谷,别看这连绵无尽的山峦尽是些荒坡野岭草深林密,可它们在这世间的年月,却要比人世间的芸芸众生,多存在了不知多少年。
走在这样凌空的小路上,仰不辨天,俯不识地,胆子小一点的人看一眼都会两腿打颤,好在前面马帮的那群人都不是第一次过了,吆喝着让骡子贴着悬崖边上走,而他们却是走在靠近崖壁的一侧。
这样的好处是,万一骡子受惊发飙,不至于会将他们直接踢挤下山。
那黑衣青年赶着自己的骡马走在中间,人马都行得很稳健,跟前后两拨人始终保持着几米远的距离,叶航身手本就了得,便是此刻负重几十斤也还是神色如常动作敏捷,他身后的阿离更是身轻如燕,路中若有突起石块,她穿着布鞋的脚尖只在石块上轻点一下,人就过了那坎坷之处,紧随其后的老勇和阿明除了身上的背包也并未带什么东西,因此他们这几人走得最是轻松。
小路陡窄,路面又不时能见白霜,马帮的那群汉子走得十分小心,渐渐地,山谷间除了蹄声和清脆的铃铛声便再无别的声音。
许是见气氛太过沉寂,马帮头人回头看了看身后闷头行路的众人,忽然拢手至嘴边——
“前路难行我不怕哎——”
粗犷而空阔的山歌突然在山谷间荡开,嗓音高亢粗硬,没有任何修饰,带着一种沙哑的磁性。
后面的马队汉子们笑了,立刻和上,“我不怕哎!”
“齐心协力把山过哎——”头人又唱。
“把山过哎!”众人又跟。
“家中婆娘在等我哟——”
“在等我哟!”
“热汤热饭热被窝哎——”
“热被窝!”
“掐住婆娘勒蜜蜂腰嘛——”
“蜜蜂腰嘛!”
“一个晚上不放手嘿!”......
头人仰着脸粗声粗气地唱着,后面的人也跟着粗声粗气地和着,歌词直白粗野,声音高亢浑厚,压过了谷间呼呼吹刮的山风,在寂静的山间悠长回荡。
有了歌声,空寂的山谷间便有了人气,马帮的那帮男人们唱得火热,悬崖间的小路走起来似乎也没那么惊险了,就连走在最后的叶航老勇几人脚步也都松快了许多,只是后面的歌词越来越直白粗俗,叶航和阿明两个年轻男人哪里听过这样的野歌?直听得耳根都有些微微发热起来。
走过一处转角,前面豁然开朗,对面山势壮丽,让人心生畅意,只是没有了岩壁的遮挡,山风愈加凌冽,挟着细微雨丝,如冰刃般在众人脸颊上反复刮擦,没两下那脸就麻木一片了。
“真冷...怎么还有雨?...哎这鬼天气......”阿明伸手将外套衣领拉起遮风,缩着脖子嘀咕。
“天无三日晴,地无三尺平,西南地界就是这样,雨水多湿气重,这山沟沟里常年阴天,有雨是再正常不过了......”老勇小心避过一处泛着白霜的石面,头也不回地说。
叶航早在起风时就取出了防水外套让阿离穿上,这会见有雨,他回过身细心地将那连帽拉起遮住阿离的头脸,阿离不言不动,随他动作,等叶航弄完又转身继续上路时,她才抬眼看着他挺俊的身形抿唇一笑,目光柔和似水。
行至大半时,阿明忍不住回头看了眼来路,见先前走过的小路这会已被一层淡淡雨雾掩住,一侧峡谷深不可测让人胆寒,他们这些人在这鬼斧神工的天险前,渺小得犹如几粒沙尘。
正当他因这奇景心生难以名状的震慑时,前方的骡队骚动忽起。
不知是有小动物窜过还是山风太过猛烈,顶上峭壁忽然窣窣落下了几颗小石,刚好砸在马帮最后一匹垫后的追骡的头脸之上,骡子受惊嘶鸣一声后便乱了脚步在那小道上扭头甩尾乱蹬起来。
原本这也不是什么大事,谁知因这骡子的慌乱突停,后面尾随的黑衣青年所带的几匹骡马也不得不跟着骤停下来,那处正好是一处斜坡,骡马身上货物又十分沉重,这一停那黑衣青年的骡子竟蹬蹬蹬的向坡下滑退了好几步,青年立刻双手用力收紧手上的缰绳将头骡拽稳住,口中亦同时发出呼喝之声,但后面的一匹骡子却慌乱中一蹄踩到了圆石上的霜冻,一个滑蹄下,眼看着就要向一侧的谷涧深渊中坠去!
黑衣青年反应极快,那骡子嘶鸣乱蹬时他已扔下了手中缰绳朝那处扑去!
那已滑向崖边的骡子连着两个装满了货物的大箩筐竟就这样被他生生用手拽停住了!
后蹄悬空的骡子口中发出悲惨嘶鸣不住地向上挣扎,“喝——!”黑衣青年一脚扎蹬在崖边突起的石块上,拽着缰绳的两只手臂青筋赫然暴突,大喝一声想要将那骡子拉拽起来!
但那骡子身上的箩筐实在太过沉重,他的用力一拽也只是让那骡子的坠势稍缓了一瞬,他素来爱惜牲口,非到万不得已不愿放开,想拔刀割绳又脱不了手,缰绳划拉之下,他的双掌之间已破皮渗血!
忽然,一双骨节分明,修长有力的手伸过,用力帮他拽住了那快要松脱的缰绳!
青年顿觉手上一松,接着,另一双黑瘦有力的手也伸了过来,那青年立刻松开缰绳,飞快拔出腰间弯月形的腰刀!
几下冷寒白光闪过之后,两个沉重大箩筐自骡子身上松落,直直坠向了云雾缭绕看不见底的山谷中,然后三人六手一齐用力,将那匹死里逃生的骡子拽回了小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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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嘟涩!......”黑衣青年手覆左肩上低头倾身向叶航和老勇诚挚致谢。
叶航听不懂苗语,但大概也明白对方意思,便微笑着摇摇手,表示方才的事不值一提,老勇倒是操着生硬的苗语跟对方说了几句,这时前面马帮也来了个汉子,隔着几头骡马满头大汗地不住向黑衣青年表达歉意,青年皱眉不去理会他,只伸手取下腰间那对弯刀中的一柄,刀柄向外,朝叶航递去。
“收下吧,苗人极重恩情,不收下他会心里不安,他刚才说,我们带上这刀到他的苗寨做客,寨里必会大开寨门以米酒相迎......”老勇将青年的苗语翻译给叶航听。
叶航见那弯刀的木柄表面光滑发亮,心知这刀定是青年心爱之物,正想再次婉拒,阿离忽然抬起幽黑长睫看了他一眼,他心中一动,含笑接过腰刀,并学着对方的姿势还了个礼。
黑衣青年见他收下腰刀十分高兴,跟老勇指了几处地标方位后又说了几句邀请他们去苗寨做客的话,然后才又走回前头喝赶骡子接着上路。
不管怎样,多一个朋友总是好的,叶航笑着将对方的珍贵礼物收好,然后也跟在青年的后面继续前行。
没多久,几拨人就都下了崖间小道,后面一路也走得很是顺利,到了傍晚,马帮那群人便在一岔路口处跟他们分了道,分道时,那些人还小心翼翼地朝黑衣青年看了好几眼,老勇说他们去的是张台子方向,看样子是要去村里送第一批货,剩下黑衣青年还有叶航几人走了岔道的另一方向,继续向大山深入,因有了之前的交道,黑衣青年和叶航几人夜间扎营生火时都聚在了一处,你给我一碗糯米腊肉粑,我给你一份速热方便米饭,大家围着火堆交换而食,关系愈加友好,叶航知道了对方叫雷里耶,雷里耶也知道了他们几个是要去栗子沟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