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饭店走廊装设很清爽,连个装饰性的花瓶都没有。她想起厕所旁边,好像有清洁工的工作间。
珍卿努力不让脚步太响,她紧张得头皮发麻,循着本能悄悄去来。
等珍卿返回来的时候,从另个方向回来的三哥,正远远地站着跟挟持者谈判:
“柳先生,我以生命和名誉向你担保,我们家人一直在澄清,我们全家的所有人,没有一人说您殴打我继父,我们一直向所有人澄清,他的脸是被蜜蜂蜇伤,跟您一点关系没有。
“请您放开我姐姐,我保证,只要您放开她,我们全家人连续一个月,在报纸上、无线电广播上,发表给您的道歉声明——”
吴二姐的前男友柳惜烈,他的声音已扭曲了:“我不信,你们这些腐臭资本家,蛇鼠两端,见利忘义,还有这个见异思迁的贱女人——”
陆三哥向柳惜烈身后,露出讶异表情,柳惜烈顺势也转过脸,就见一个长棒从天而降,径砸在他拿刀的胳膊上。
他手臂吃痛手向下一低,珍卿再接再厉,再次砸他握刀的胳膊,三哥忙冲上来扯胳膊夺刀。
谢董事长和赵先生,把吴二姐救下来,赶紧检查她颈部的割伤。
陆三哥夺下柳某手中刀,惊见柳某在夺小妹的长棍,他直接飞脚踢柳某的腿,本在与柳某夺棍的小妹,出其不意地把手一松,柳某一吃力向后坐倒。
小妹飞身跃起,往柳某身上一顿乱脚,踢得柳某哇哇惨叫。饭店的人一涌面上,把爬不起来的柳某制住。
珍卿这时肾上腺素飙升,连汗毛都直竖起来,头脑也忍不住发热。
柳惜烈已经被制服,她还飞着脚,往他身上狠狠地踢,在柳某肚上又狠踹一却,小姑娘发狠叫嚣:
“野猫子腰里别把枪,你也变不成森林王,姑奶奶打得你奶妈不认识!你来啊来啊,再来啊!”
陆三哥拦腰抱着她,珍卿情绪激烈,在那乱弹腿,一身蛮力把三哥带得也站不稳,本来三哥是严阵以待,一时间是哭笑不得。
他一手紧揽珍卿的腰,一手从前面按住她的手,气喘吁吁地,在她汗湿的头发上吻两下,让她转过来面对他,用力钳住她肩膀,软语安慰着:
“小妹,我们没事了,二姐也没事了,大家都没事了,你深吸一口气,再慢慢地吐下去……”
他摸她的脉搏跳得很快,通红的脸上汗珠滚滚,然后感觉她身子一软要晕过去,他连忙抱住她看向二姐——二姐脖子上流了不少血,饭店的医生已经来了。
陆三哥看二姐的伤,觉得触目惊心,惊问:
“要不要紧?”
第199章 忽言人性之难测
陆三哥紧抱着珍卿, 回头问吴二姐要不要紧。
谢董事长松一口气说:“幸亏还只在皮下。”他们看医生做紧急处理,处理好赶紧送医院。
大房两口子带孩子们走,本就带走两个听差;陆sì姐在下面闹事, 谢董事长叫一个听差,先送陆sì姐回去。着实没想到会遇见这种紧急事故。封管家总算赶过来, 万幸是有惊无险。要不然不晓得怎么收场。
封管家说车已经备好。谢董事长要去盯着吴二姐, 临走前紧紧拥抱珍卿, 捧着她的脑袋, 在她额头上亲吻, 很动感情地说:“我的乖乖,今天多亏有你,母亲一辈子感谢你!”
谢董事长叫小儿子照顾小妹, 等缓过劲儿送小妹回去。杜教授也过来看珍卿。
三哥把腿软的珍卿抱进包厢,给她按摩一下四肢,又拉她起来慢慢地走动, 走了一会, 她脸上红潮退些, 头脑也清醒一些。
一直难以置信的杜教授,对他闺女表现得如此神勇, 还是觉得难以置信。他记得她暴揍过元礼, 可她今天面对的可是持枪的歹徒啊。
杜教授追问珍卿的心迹,三哥叫杜教授别问, 珍卿刚才救人心切, 是激发了身体的潜力, 她现在明显很疲惫虚软。
见小妹还显得恍然, 三哥对着她温声絮语:
“现在一切都别想, 我们都没事了, 你保护了二姐姐,你是好样的。我一会打电话回去,晚上就能吃糖醋肉、炸紫苏肉、水晶蹄蹄、老鸭汤、酱牛肉,还有连花酥、玫瑰糕……你想吃什么,应有尽有”
珍卿哭着睡着了,她也说不清为什么哭。
一个小姑娘英勇救人的事迹,被饭店的好事之徒传出去。陆三哥准备带珍卿回家,饭店的前堂,早被闻风而来的记者和看客堵住。
陆三哥在东方饭店有股份,饭店的人积极配合他,把该清场的地方清过场,在饭店人员的掩护下,他们带着珍卿顺利坐上车,
回到楚州路住宅,珍卿睡得特别深,怎么叫也叫不醒,三哥只好一路把她抱回房间。
杜太爷吓了个半死的,他这一天天的,总担心珍卿有个好歹,没想是怕什么来什么。
三哥和杜教授编个谎,说路上有两个苦力争jì女,当马路上打得头破血流,珍卿有些怕血,冷不丁看见被吓到了。
杜太爷似信不信的样子。
一路跟着三哥上楼去,珍卿被安顿在床铺上,老妈子仔细检查过,说一点外伤没有,也叫了医生来看过,说珍卿是运动过度,可能还受了点惊吓,休息一夜就好,也没给她开药。
说了没大碍,杜太爷却神情凝重,追问珍卿到底是怎么被吓到。
杜太爷和杜教授编的话,他是一笔一划都不信,最后他发了脾气:
“这妮儿我还不晓得!她一小胆子大得出奇,啥事儿她不敢干?!啥地方她不敢去,她才上启明那一年,在坟地里头睡了一夜,事后一点不觉性。一个妮儿,胆子比男人家还壮,在我们睢县谁不看她例外?!
“她要是托生个男娃儿,那是当大将军的好材料,你们说她是个啥人,啥事儿能叫她吓着!!哼,还糊我!”
杜教授听得目瞪口呆,追问:“她一个娇小姐,咋睡到坟地里,你是不是打她了?”
坐在床边的陆三哥,也颇觉耸然,这听着像是天方夜谭。
他看着睡颜恬静的小妹:她的头发披散下来,像温驯的黑色海藻,静静地映衬着她的脸宠,她恬静酣然的脸,让她整个人显得柔美无害。
陆三哥心想,这张脸的主人,睡过坟地而夷然不惧。
虽然他早就知道,她不像看起来那么温顺。可她总在刷新他对她的印象,叫他总不能完全认识他。这种感觉叫人不晓得怎么形容。
金妈过来悄声说,一位姓蒋的先生打电话,说是关于二小姐的事。
陆三哥握着珍卿的手,起身在她额头上轻吻,杜太爷看得目?欲裂:他往谁脑袋上乱亲呢,她长个脑袋是叫你胡亲的吗?
但杜太爷不及说点什么,陆三哥匆忙下楼接电话。
杜太爷不知道一句话,叫活得久了啥事都能见到,不过他现在正是这样的感觉。有人当众“非礼”他孙女,按说他应该生气。
可想一想,登徒子亲的是自己老婆,好像也争不出个一二三。
杜太爷怅惘而纠结,在房里来回溜达不吭声,一向温婉的杜教授还在发急追问:“你说呐,是给她打多狠,她才离家出走嘞!”
杜太爷与儿子有心结,之前都默契地回避着,才没闹出什么风波来。
今天难得见这一回,杜太爷心里觉得好寻常,没啥特别的情绪反应,父子之情被时间消磨,比较有限。
杜太爷冷哼讥笑:
“还有脸问?!你早干啥嘞,你亲闺女,十几年不闻不问,心狠呐,心比我狠呐。”
说着他打量杜教授,很不满意地说:“你有啥好追究嘞,我还不晓得你,你给自家吃这肥,你看珍卿瘦成啥样?!还有脸问!”
杜教授闻言理亏,讷讷地不说话了。
看他丢了魂似的,杜太爷又愤愤了:
“你给她三表叔的信,叫她看见了,你王八吃秤砣铁了心,说以后啥也不管她,妮看了信哭成那样。我一小给她带大,少见她哭……”
杜太爷想起那情景,忍不住抹了眼泪,觉得人一老眼泪窝窝浅。杜教授也失魂落魄的。
睡到晚上八点钟,珍卿饥肠辘辘地醒来,杜教授良心发现,难得愿做个好老爹,看着珍卿吃完饭,还一直守着她说话。
杜教授追问,珍卿为什么会睡到坟地。
珍卿回想那一幕幕,看着眼前的杜教授,心情略感复杂。
人的情感与记忆息息相关,她的记忆片断组成的杜教授,一直是个不负责任的自私鬼,这种印象根深蒂固,导致无论杜教授做什么,她心里还是有芥蒂。
不过被人嘘寒问暖,总比让人漠然以待的好。
她大略讲一下睡坟地的因由,杜教授听完很复杂,有点狼狈地低头感叹:“你祖父说,你要是男孩子,是个当将军的好材料。果然不算错!”
珍卿擦擦嘴,不置可否。她忽然想起来,那时候谢董事长分明怀孕,并且先后怀了两次孕,怎么都没能生下来呢?
这个疑问她一开始就有,珍卿忽然间很想问他:如果你跟后妈的孩子顺利生下,你还会想着接我来吗?
她下意识咽回这个问题,从不太敏感的角度说:“爸爸,祖父虽说疼我,也还想着传宗接代。你是不是也想过生个儿子?母亲为什么没生下来呢?”
杜教授略感怅惘,对着珍卿掩饰性地笑:“娶妻生子,本当顺其自然。没生下来,大约是天命使然,不必强求。有一个女儿,顶人家十个儿子。我从来不在意这个。”
珍卿回想杜家庄的生活,背地里被人骂作绝户,她并不是全无所感。族里给杜太爷张罗嗣孙,杜太爷一次次回绝后,珍卿也会面对莫名的冷眼欺侮。
其实世界是很现实的,她越是深入这个世界,就越晓得没那多童话,不过是她比常人幸运些。
珍卿随意感叹道:“我有时也想,若我是男孩子,大家都省事了。”
杜教授纳罕道:“你想做个男孩子?”
珍卿摇摇头说:“随口一说,也没那么想。”。
杜教授好奇道:“那为什么呢?”
她珍卿捏着下巴,仔细想一想:“大概是因为,不习惯站着尿尿?”
由女变男,那是从身体到精神的一场革命,她也未见得能习惯跟女人搞对象。
杜教授哭笑不得,捶了女儿一小拳头。
站在门外听的陆浩云,好笑不已,未免被人发现偷听,他光明正大地敲门。
在他的印象里,北方农村的未婚少女,闺训应当是极严的,绝对不许说出这种话。小妹真是过分古灵精怪。
陆三哥进来之后,杜教授虎视眈眈,防贼似的防着三哥,直到珍卿自己开口,说想跟三哥单独聊天,杜教授才不甘不愿地离开。
三哥在外面听他们说话,并没听到他们讲睡坟地的事,于是又问了他一遍。
他听完之后也默然,抱着她说:“我真好奇,你的匡先生,是何方神圣人,把你教得如此与众不同。”
他把珍卿头发向后捋,若非晓得杜教授在门外,他真想好好地亲吻她,这个又横又悍的小傻瓜!
晚上谢董事长没过来,一直在医院守着吴二姐。
吴二姐真是侥幸,柳惜烈造成的伤口达到皮下组织,若进一步伤到气管和血管,后果让人不敢设想。
柳惜烈现在巡捕房里,之前给陆三哥打电话的,是他在巡捕房的朋友蒋先生,刚才是跟他交流案件情况。
据说那柳惜烈在巡捕房,辩白说他是太爱吴二姐,失去她的日子太痛苦太难捱,他才变得神智不清,有时候不晓得自己在做什么。他说没想把二姐如何,他就是虚张声势,想叫二姐的未婚夫知难而退。
珍卿问三哥:“柳惜烈君,怎么如此出格?”
陆三哥摸珍卿额头,温度还是正常的,无奈地讲:
“二姐跟他分手,他不能接受现实,想方设法纠缠,以为凭着死缠烂打,能叫二姐回心转意。
“这是男人的劣根性,是病态的占有欲。柳君又是家中嫡长子,自私霸道惯了,在这方面更出格。他总以为一个女性,一时是他的,就该永远是他的。
“再者,二姐跟他分手之前,他就自作主张把结婚请柬发出。突然分手不结婚,他在亲友父老面前,尊严脸面也全没了。他必然因此受刺激。
“二姐跟赵先生一起,他不能理智看待,想法误入歧途了。
“月前,杜叔叔被蜜蜂蜇伤,坊间盛传是柳君打的,他无法自证清白,精神恍惚,治坏了一个病人,被圣玛丽医院除名不说,医疗界也再难有容身之地。他因此更受刺激……”
珍卿听来心有余悸,之前没觉得柳惜烈情绪不稳,却莫名其妙弄到这地步,可见人心之难测。
可有一点她也觉费解:“他是念到医学博士的人,照说该很有理智。可你分析他的心境,这个人全无理智可言,自尊要脸面还能理解,就像大哥一样,总觉得嫡子长孙,就该处在特异的地位上。可是在男女关系方在,他的心思,就像是乡下的土狗,一片地方沾上自己的气味,就该永远是他的地盘,这样不挺奇怪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