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梅先把他们态度看得清楚,满脸笑意地请他们坐,还亲自给他们斟茶倒水,谈心似的讲起他的看法:
“常言说得好,学得文武艺、货卖帝王家,二位如此出神入化的武艺,从前沦于飞贼小道,着实埋没轻贱了。我的特务处正要广招天下英雄,为领袖勘平内乱、创立新朝,扫清一切障碍,不知二位兄弟可愿入我的门墙?”
这两位是斩钉截铁,奋不顾身。聂梅先是很精明的人,他也是出身底层的人,晓得跟底层人讲理想主义,在他们来说都是放屁。所以他除了以私情大义笼络之外,他总是准时足额地发放饷银奖金,才能笼得住人心,管得好队伍。
所以他此时笼络完了人心,明白告诉他们职务级别、薪资水准,鼓励他们好好立功表现,将来还可以升擢提拔,光耀门楣。
喜出望外的兄弟俩又跪下,连忙叫聂先生派最艰巨的任务,他们兄弟俩绝对不辱使命。
聂梅先不紧不慢地笑:“不忙不忙,你们本是江湖好手,对特务处的规矩还不懂,做间谍可非易事,还要集中受训一番,不过二位见多识广,身经百战,想必不在话下。”
半个月后二人完成受训,聂梅先请他们二人,先投托到一个政府要人的麾下,帮他监视那人的一举一动——特务处的工作,本来就包括监视党政军的人员。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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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7章 鼓动人心之戏剧
◎珍卿也同样写了回信,到时和其他信一并寄之。她在黟山收集过黄梅花,做成了干花标本;现在桃花也俊◎
三月上旬的时候, 娟娟姐的丈夫韩先生,亲自过来请李师父、李师娘往应天去,而珍卿总在做自己的事, 也没有功夫陪他们,做大官的女婿躬身来请, 他们老两口到底去应天去了。
三哥还在海上漂着, 到檀香山后又寄信与明信片, 说整个夏威夷风光都极好, 他在船上拍了很多照片。他到檀香山后下船半天, 又拍很多自然风光。他说那里的水田像江南的水田,之所以如此,可能也因上世纪很多华人来此定居, 他们开辟的水田难免像中国的江南。那里棕榈树林很有异域风情,不过看棕榈树林未必要出国,三哥说以后可以带珍卿去海南看看。
三哥在信中很有谈兴, 说他二十岁由美利坚回国, 曾经也经过檀香山, 但那时心里有点无聊。他预料到与大哥相处会难,想到跟妈妈、二姐的情份, 他一路思虑回国后的行事, 他确定了“忍让”的方针,一直贯彻了五六年。
三哥还提到船上的职员, 有个茶房总讲粤语, 闹了一些让人哭笑不得的笑话……
珍卿看过信写了回信, 到时和其他信一并寄之。
她在黟山收集过黄梅花, 做成了干花标本;现在桃花也挂了花苞, 珍卿叫胖妈去乡下给她采, 也同样做成干花标本。每种都在信里放三朵。
诗云: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等三哥回来时,春天早已经过去了。而他身在异国能看到这些干花,也许能忆起故乡春天的气息吧。
收不到三哥来信的时候,珍卿疯狂地画着底稿,画好底稿马不停蹄地上色。可现在天气不够热,有的油料干燥速度不理想,就是慢慢地等待着。在等待的时候她就写小说,小说名字叫《摩登时代》,糅合了宝荪和施祥生的事,在《新女性报》上连载已经接近尾声,反响着实不错。珍卿正在着手写话剧剧本,荀学姐他们学校话剧社决定演出来。
三哥到纽约后寄来一个地址,珍卿把之前攒的信全都寄去。
三哥在美国落下脚以后,他的来信反倒慢一些,看信上的字迹,感觉总像是仓促写就,写出来也只寥寥数行。珍卿想,三哥肯定忙得不可开交。唉,也可以理解啦,一个大国参加万国博览会,三哥熟人又多,除了本职工作,其他找他帮忙的想来也很多。
现在国际通信主要靠邮船,航空信超级超级贵,轻飘飘的两张纸就要收她三块钱,她要是多寄两封信,一下就花到十块钱。
以为类推,三哥在国外还要待四个月,她每三天写一封信的话,算起来也会花上一百二十块。
一百二十块她拿得出来,可她看着身处的环境,多少黄包车夫拉车一天未必挣到两毛钱,像胖妈这种女佣人,谢公馆待遇算好,一个月工钱也不过三块钱。
珍卿不想太奢侈了,她在信里跟三哥讲了此意,说以后一礼拜只写一封信,而且非要用钢笔不可了,不然容易超重。——只要不是写外文作业,她时常喜欢用毛笔。
又是一个礼拜天,宝荪来楚州路杜宅找珍卿,却站在外面半天不进去。珍卿揪扯半天才把他拉进去。
到了杜宅的客厅里,宝荪珍视地放下怀抱之物,眼睛亮亮地跟珍卿说:“麦特林路有个烧鸡店据说是禹州人开的,我尝了像在睢县吃过的烧鸡,我记得你往前最爱吃,就想让你尝尝。”
宝荪局促地看下四周,袁妈、秦姨、胖妈都杵在客厅,珍卿赶忙欣喜地接过来,特意闻了一下,很陶醉地说:“诶,还真是家乡的味道,算了,也不用切了,我们小时候在族学念书,饿了就拿手撕着吃,也挺好。”
这么一说,宝荪便转不安为欣喜,珍卿欢欢喜喜地张罗:“袁妈、秦姨、胖妈,中午饭我们在二楼起居室吃,没做好的菜就算了,做好的捡些拿上来,还有那个,嗯,二姐夫弄的果子酒,也拿点上来。呃,还有,你们跟祖父说一声,我要陪客人,不能陪他吃饭啦。”
说完便拉着宝荪一道上楼。
胖妈还想再说点什么,被袁妈和秦姨揪走了。胖妈在厨房里嘀咕:“哎,外面买的东西,好歹得蒸蒸再吃。你看那宝荪少爷,灰扑扑的一件衫子,不晓得多久没洗了,五小姐吃得埋汰,弄不好要跑肚拉稀。”
秦姨忙着盛菜没吭声,袁妈倒是絮絮叨叨的:
“话不能这一说,我们太爷脾气怪,往前在杜家庄罗妈做饭难吃,太爷也不着急找厨子,小姐天天馋得狼似的,还不亏着学里的伙伴惦记她,这个带点兔肉,那个带点烧鸡,让五小姐好歹吃些有油水的。咱们小姐多记人情儿,哪会叫他下不来台。”
他们进了二楼的起居室,珍卿笑问宝荪从哪儿来,宝荪摸着头不好意思,说是从《新女性报》那来。其实他买了烧鸡,才觉得花去五分之一的月薪,舍不得再花坐车的钱,他是一路抱着烧鸡走过来的。
他说刚印完新一期报纸,想起珍卿腊月从不过生日,正月杜太爷也不给过,有时候二三月份想来,才无声无息地给她做碗寿面。碰巧今天荀小姐发薪水,他就手买了心仪很久的烧鸡,兴匆匆地来找她。
不过他来了才觉得真冒失:珍卿身在这样的人家,啥样的东西吃不起?哪会稀罕一份烧鸡呢?没想到她还挺高兴,安排人的爽脆劲儿,像小时候那么古灵精怪,他心间忐忑就渐渐消去。
“傻站着干啥嘞,你们卫生课没学吗?饭前便后要洗手嘞,对了——”她把卫生间的门推开,给宝荪找了块新毛巾,然后莫名笑着说:“把你身上灰也掸掸,天呐,你咋还像个小孩儿,傻乎乎把自家弄那埋汰。”
说着珍卿忽然缄口,她适才记起来,那时候宝荪她娘难得能接触儿子的机会,就是在帮他换衣裳洗澡时,一边温柔地说着批评的话,一边在孩子身上拍拍打打,那大约是做母亲的最幸福的时候。
宝荪脸上的伤感一闪而逝,而坦白地告诉珍卿:“想起来是心里难受,可我晓得,我娘想我过得好,我就过好给她瞧,她在天上会看见的。珍卿,你不用那小心……”
珍卿为了表现喜欢,洗了手就积极动手撕烧鸡吃,一边还让着宝荪多吃些。他们两个都是少年人,饿的时候很能吃,等袁妈他们上汤上菜,他们已经吃掉小半只鸡。珍卿看见宝荪直在笑,觉得他笑得真傻气,和小时候一样傻气。
秦姨做的菌菇青笋汤很解腻,胖妈殷勤给珍卿盛一碗,珍卿叫她下去吃饭去,他们可以自己来。
吃吃喝喝差不多,宝荪很快就告辞了。
一个礼拜天的早上,珍卿被俞婉学姐电话叫醒,催她快点赶到麦特林路的大戏台,《摩登时代》首场演出快开始了。
珍卿揉揉发涩的眼睛,跟俞学姐软软地撒娇:“好学姐,我昨天画画到十一点,礼拜天让我歇歇吧,你们排练那么好,难不成演出还要我压阵?”
俞婉学姐就是不依她,说《摩登时代》首场露天演出,海宁大学话剧团的人来了,《新女性报》的人来了,连启明夜校苏大姐也来了,单单她这大作家不来,大家心里都觉得不美,总觉得撑天柱子缺了一根。
珍卿只好赶紧洗漱穿衣,喝一碗馄饨吃两个生煎,等到麦特林路大戏台的时候,台子被看客围了里外三层,就看到那么多人头在攒动,舞台上的人看不清全貌。
珍卿站在底下看不见,相当于听了一会话剧,现在还在演《摩登时代》的第一幕。
第一幕讲的是个悲惨故事,女主角之母宋氏熟读《女儿经》《列女传》,是个习惯忍受打骂、永远不会反抗的人。女主角名字叫顺贞,男主角是她的哥哥,叫启智。
这一段珍卿写的宝荪母亲的事。婆婆和丈夫把宋氏当牲口用,洗衣做饭、擦窗扫地、点烟倒茶,家里的一切事都是这个媳妇的工作,一天到晚都有人叫她名字,让她不停地做这做那,她像个陀螺一样不停转,可是晚上侍候婆婆洗脚,却被婆婆上手就打,打人还叫她咬着手不许叫。
珍卿看不见戏台上,却见观众的感情被带进去,旁边两个女学生咬牙切齿地说:“这老婆子真是魔鬼夜叉,我恨不得打死她,天底下叫好人活着就算了,却叫个老虔婆这么逍遥。”她们旁边有位穿布褂的大妈,手里还挎了个菜篮子,眼中有莹莹光芒闪动。这装扮通常是给人做女佣的。
其实不但是女性观众动情,也有穿长衫西装的男士,虽然看不出明显的表情,但观看神情很专注,有的甚至非常严肃,说明也在沉浸式地观剧。
台上,幼年的男主角启智在外头叫:“奶奶奶奶,我娘怎么了?她在叫什么呢?”那做婆婆的一改嘴脸,满脸笑意地向窗外说:“乖孙啊,没啥没啥,你娘累一天了,我不叫她给我洗脚,她还不乐意,不高兴跟我嚷嚷呢!没啥事没啥事!”她孙子嘀嘀咕咕地说,为啥他娘不像别人娘,一刻也不坐下歇着,一天天这么爱干活呢?
珍卿看那挎菜篮的女佣,捏着她的袖子角儿,不停地在那擦着眼睛,但她的哭泣是无声的。女学生们已经义愤填膺,大骂那老太婆虚伪又恶毒。有长衫男士也面有愤色,东面边角上的男学生,嘴里念叨着“太可恶,太可恶”,握着拳头在空气里乱挥舞。
宝荪亲妈的生存状态,在这个时代绝不是个例,被灌输了封建伦理纲常的女人,一个个都在作茧自缚,还觉得是理所当然的。那么别人自然理所当然地摧残她。连出嫁的小姑子也能折磨她。
这时,台上表演达到第一个高潮:男女主角的母亲,因长期逆来顺受,积劳成疾,孩子怀到七个月,有一回因做菜有点咸,被小姑子搡了一把,又被她婆婆拿鞋子砸,她躲的时候忽然晕倒在地,肚里的孩子要出来……
产婆问保大还是保小,婆婆丈夫想也不想,异口同声地说要保小。可是最终大小都没保住。这个可怜女人已死去,还要被她婆婆丈夫唾骂,说她是个没福的扫把星,连个孩子也怀不住。才八岁大的男主角,牵着才两岁大的女主角,一无所觉地站在床前,哭着他们已经死去的娘。
此时台下的观众们,不论男女老少,不论身份地位,多被这凝重悲伤的气氛感染,都多人都哭了起来,这一回不限男女了。
连一个穿着车夫制服的黑瘦汉子,也把着车斜斜地站在那,眼泪像断了线一样,他通红的眼中隐藏着惊痛,珍卿没机会问他有着怎样的故事。有个客人上来问他拉不拉,他擦擦眼泪说一声“拉”,又凭着他的两条腿奔生计去了。
第238章 女性朋友之议论
◎台上道具有个简易木床,一个演员穿长衫戴胡子,慵懒地躺在那抽大烟,极为蔑视自得地说:“你……◎
三月底气候不冷不热, 又正好赶上礼拜天,赶来看免费话剧的人,随着太阳高升越来越多。
珍卿不爱跟人挤动, 就被爱挤的人越挤越靠后,一直后退到电线杆子那边儿, 反倒能瞅着台上的表演, 不过声音就弱了一些。而且她好像有点尿意, 就跑去《新女性报》解决一下, 回来时连电线杆那都站满人。珍卿只好站到对街那里去。
现在已经是第二幕, 男女主角已是少男少女。男主角将要学成归来,他妹妹顺贞也生得亭亭玉立,被个开棺材铺的佟家纨绔子看上。顺贞原被父亲继母养得软弱, 可哥哥坚持叫她上学,她在学堂也渐渐觉醒自我,看不上泡赌场、抽大烟、逛jì院的佟家子。可是远在海外的哥哥, 救不了现在的她, 她现在连学堂也不能去了, 眼见与佟家的婚期将近,顺贞在绝望无助之下, 选择了寻短见, 偷了她爹的生鸦片,在婚礼前一夜吞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