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管家不会说明面上记恨,但对秦姨不像以前那样好说话。封管家又有个叫红莲的远亲,前年便投身在谢公馆做女佣,跟封管家一内一外,不时给秦姨一些软钉子碰,再加上家内对秦姨从前的错误本有闲议,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金妈也怕秦姨抢她的管家之职,这其中的事真是不好说。
珍卿摇着头笑问胖妈:“你怎么不同她讲讲话?”胖妈撇着大嘴不以为然:“人家原是好人家的小姐,知书懂理还做过内管家,跟我哪里说得到一垄头?我才不配跟她讲话呢!”说着不知想起什么,“她如今还神神鬼鬼的,搞不清弄啥见不得人的名堂。”
喝完汤胖妈收拾东西下楼,珍卿跟三哥也讨论秦姨。秦姨有段时间心术不正,被人捏住她的错事胁迫着误入歧途,但她这些年极为安分谨慎,谢公馆这样不友好的处境,搞不好又把人给逼神经了。若言有人迫害她怕也不至于,若有的话谢董事长和吴二姐就不能容,不过受些讥言酸语、冷语冷面罢了。可这种情况也不能掉以轻心。
珍卿跟三哥说着闲话,开始懒散散地收整起行李。没多久杜太爷命人请他们下去。到杜太爷房里他没有多的话,分别给珍卿和三哥一件玉佛和玉观音,说请某某高僧大德开过光的,既能保平安还能保早生孩子。他说什么三哥应着就是。珍卿不免在心里默默吐槽,果然鸡娃的杜太爷永远向前看,永远不会安于现在的幸福。
之后又到杜教授书房聊一会,这时上幼稚园的小英被接回来,四姐忙轰轰地下楼送礼物。珍卿两人也把带的儿童读物拿下来。四姐离开时小英尚未出生,珍卿走时小英也还不记事,三哥离开时她也不过三四岁。小丫头见了三个风尘归客,一律都觉得是生面孔。
这时谢董事长抱着她提醒,说从前小舅舅常抱着她吃糕,指着小舅舅问还记不记得。当三哥重新把她抱在膝头,她似乎忆起了一点前事,马上跟小舅舅熟络起来。吴二姐又说国外寄回的漂亮衣服,是这位漂亮的四姨做的或买的;还有她喜欢看的连环画,是小舅妈兼小阿姨的珍卿作的。对照着从前收的礼物观人,小英一会就跟长辈亲近起来。问归国三子在外婆家住到几时,她想叫他们送她去幼稚园,想把小舅舅说成是她爸爸,把四姨说成是她妈妈,把小姨说成是她姐姐,这样行不行呢?其他人笑过后问她为什么,小丫头就对着手指看爸爸。二姐夫妇大笑后又是无奈,说他们确凿是太忙了,出差老长时间见不到小英是常事,送她上下学的遭数就更少。
四姐仔细瞧了小英片刻,问这小丫头长得到底像谁,不怎么像爹也不怎么像妈,小英连忙嚷她长得像奶奶,说自己不是外头捡来的,是妈妈肚子里生出来的。
四姐因二姐对小英格外青睐,除了常规的亲亲抱抱,还塞给她好多巧克力和太妃糖,还有国外的小洋裙及她自做的趣味新装,在客厅摆出一片给小英看,看得她心花怒放自己放在身前比划着给大家看。
四姐以大手笔捕获小公主的心,小英那小蜜嘴四姨长四姨短的,还要带四姨去她的房间挑回礼,说四姨看上啥她都愿意送给她。姨甥俩上去没一会就下来,四姐挑了小英心爱的小金算盘,小英忍痛割爱的表情太明显,泫然之态跟之前豪言壮语正成对比,弄得长辈又是好笑又是同情。
小金算盘是赵家姑奶奶送的,说希望小英跟外祖母家的女性一样,将来做独当一面的女界楷模。小英对小金算盘珍爱非常,对出手豪阔的四姨割爱得也很勉强。
四姐却是心有余悸地坐下,坐在珍卿旁边捂着胸口说,刚才到小英房间挑礼物,小英问能否把四姨买的衣服,也分给她的好朋友白娘子穿。四姐纳闷白娘子是个啥朋友,小英就领四姐到自己的床边,床边立着个披床单的东西,小英蹦蹦跳跳地揭下床单给客人看,把四姐三魂六魄吓飞一半:什么见鬼的白娘子,原来是个头戴白纱唇面涂朱的骷髅架子。
四姐已被诡异的白娘子吓愣住,小英还要介绍另一个朋友豆绿娘。四姐一点不想认识见鬼的豆绿娘,她想起小英说最喜欢小金算盘和一个绣球香囊,正好瞅见衣柜中悬着个小金算盘,薅出来对小英说就挑这个礼物,小英想劝说四姨另选一个,就被吓破胆的四姨带出来了。
四姐跟珍卿说完还拍胸口,冲着二姐夫妇恼怒地嚷嚷:“小英的白娘子哪弄来的?”小英嘟着嘴问她四姨:“四姨,你也想要一个白娘子陪你睡觉吗?”四姐把小金算盘丢还小英,说既不然她的小金算盘,也不要白娘子陪她睡觉。
珍卿闻言,不由看二姐夫妇和谢董事长,由此可见小英日常多孤单,可是好像也没办法,谁叫她摊上满宅子的工作狂呢?
吴二姐说,白娘子是体育学院废弃的教具,这孩子也是怪诞得很,对可爱的布娃娃倒爱得寻常,对这白娘子爱得像亲姊妹一样。先前幼稚园叫带玩具跟同学分享,小英抱着捯饬得花红柳绿的白娘子,小朋友和老师都吓得够呛,说这孩子怪僻,不过也没人敢惹她就是了。
这时金妈过来插了一句嘴:“太太去年往晋州、秦州办药,给小英买了一套药罐子、药杵子,她一想起来就摆出来过家家,一开始,老刘给她割新鲜花草,让她在院里大摆中药铺子,如今晓得中药原来要炮制,她做戏也非得用干草干花,怨不得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的孩子会打洞。”
谢董事长他们都习以为常,对金妈的发言一笑而过。
四姐心有余悸地嚷二姐:“管他什么龙凤老鼠,拿骷髅架子给小囡作玩具,真是闻所未闻,哼,你们就把她越教越歪吧。”谢董事长嗔恼地打她的手:“哟哟哟,你难不成要在小辈跟前哭鼻子?快收起你的狼狈相吧,老大的人还不如小英一个小囡……”
小英委委屈屈地看着四姨,珍卿好笑地看着她,这孩子对四姨的爱已经在消失了吧?三哥对小英的怪僻见怪不怪,说她两三岁就知道人体骨骼,把原来的白娘子拆得零碎,完了自己还能组装回去。珍卿惊叹小英这么厉害吗?问二姐夫妇是否预备叫小英也学医。
二姐吃着水果老神在在地说:“学医念书的时候就比别人辛苦,女医生学成后要做大事业,事业家庭自然两难顾全,须要全身心投入才好。我们只望她平安顺遂,倒未必非得做什么大事业。”
二姊夫去关照落寞的小英,说并非所有人都钟意白娘子做朋友,小英应先告诉别人白娘子是什么,别人若觉得好,才好把白娘子介绍给人家。人家做爹也在循循善诱,也没疾言厉色地强逼人家改变爱好。
四姐想到那戴头纱的白娘子,对小英的爱意就全面熄灭,便指着珍卿说她墓地都敢睡,肯定能跟你的白娘子做朋友。小英便拉珍卿去见白娘子,要证明白娘子没那么可怕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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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1章 青山依旧人可故
珍卿上楼跟小英到她的房间, 看着涂腮红抹口红的白娘子,再加上头上戴的飘荡白纱,是有一丢丢的诡异, 也纳罕这孩子爱好这么特殊。但见小英满脸的彷徨期待,生怕连胆大的小姨也嫌白娘子。珍卿就拉着白娘子的手哄小英:“依我看, 白娘子是骷髅界的美人, 不能强求凡界的人欣赏它。你把白娘子化得这么, 呃, 醒目, 干脆叫它给我们做服装模特,你穿着漂亮的裙子就自己穿,我们挑些适合骷髅美人的给它试试, 好不好?”
珍卿勉为其难地跟她玩了会——其实主要是小英负责动手,她在旁语言引导加口头支持。珍卿觉得被小英打扮过的白娘子,把整个房间营造得更像妖洞, 自省是否无形间把小英带得更歪呢?她话里话外, 其实把白娘子形容成非主流了啊。小英却觉得跟小姨是志同道合, 小丫头莫名被自己哄美了。小英把珍卿“赞美”白娘子的话,下楼去说给爸妈和外祖母听。
吴二姐看着女儿跟小妹, 忍不住对着弟弟和丈夫笑, 又扭头跟谢董事长说:“咱们家要论会哄人,还得属小妹, 小孩子一听她说话, 就能美到心坎上去。”四姐就小声嘀咕一句:“巧言令色。”谢董事长就拍四姐的手:“就是做到总统和第一夫人, 会说话也是必须的本事。你呀, 从前在陆家就没学会好好讲, 如今积重难返, 我也不指望你凭嘴上功夫找女婿了,我要找个能说会道的女婿,反过来哄你才是正道。”
吴二姐也在一旁附和:“什么锅就配什么盖儿,你也不要痴想其他。妈妈给你安排的你就处着吧。”眼见终身大事被拿到台面上议论,陆sì姐窘得脸上挂不住,找个借口抬起屁股扭上楼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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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公馆的长子吴祖兴不在,但其他四个儿女算齐全了,这自然是值得大肆庆祝的事。已在花甲之岁的谢董事长,喜欢得叫佣人把外人的电话一律挡开,她打算一天都不理会任何公事,还叫人把培英上课的娇娇接回。
这天中午,餐桌上集齐谢董事长心爱的儿女,大家享用着精心烹饪的丰盛宴席,真是热闹欢喜无限。长辈心疼珍卿三人船上吃不好,不停叫女佣给他们盛汤布菜,说回家就该吃些人吃的好汤饭,叫他们才回来就在家养精蓄锐,后面各处宴请恐怕他们应接不暇。
吃完午饭,归回三子就开始分派礼物,什么丹麦的地毯,法国柏甘地的葡萄酒,德国的香水、照相机、放大镜,法国巴黎的时装,喀希米尔的绒线衫,精装的西方理科社科名著,古典流行民谣的西洋唱片,瑞典的玻璃器皿和银制工艺品,还有Port Said买的红宝石,并锡兰的象牙工艺品……这么多东西分派起来也是项大工程。
他们先在谢公馆家人中间分派,珍卿和三哥给杜太爷送得礼物最多。其实,一楼卧房不必铺太好的地毯,但老爷子想要就给他换了新地毯。放大镜是给他逛画展用的,正宗的德国制造。绒线衫杜太爷试试说不爱穿,珍卿说干脆给杜教授多送一件,杜太爷一听立马反口,又说他儿子长得肥穿不下,还是把绒线衫自己留下来了。余外尚有其他国外的工艺品,并最精贵的锡兰象牙拐杖等。看着向来神情寡淡的杜太爷,得了一座山那么多的礼物,不由喜滋滋地像个小孩样儿。送了杜太爷礼物又帮他收置一番,珍卿高兴地回到楼上房里,跟三哥说总算礼物没有白送。三哥也说老人家高兴就好。
这时候娇娇敲门进来问候长辈,看着房中让人应接不暇的礼物,说了三句闲话就主动帮忙弄礼物。
先送完给最高长辈杜太爷的,又给杜教授和谢董事长分别送礼,杜教授最喜欢珍卿选的那些书,谢董事长喜欢三哥挑的工艺品,试着四姐带回的西洋时装也觉好,就是抱怨人老了穿不好鲜亮颜色。二姐夫妇倒不多在意吃穿摆设,对他们带回的葡萄酒最感兴趣。二姐说有时忙到深夜还神经兴奋,喝点酒整个人熏熏然的才好躺下,珍卿忙说可不兴把酒当安眠药,二姊夫笑言洋酒拿去给人送礼也好,现在凡沾个“洋”字的都受人们青睐。四姐尚在巴黎做时装时,就对女性的简约职业套装感兴趣,在国外推行效果不大理想,带回的存货除了早就分给珍卿的,通通分给谢董事长跟二姐,珍卿笑说给娇娇也预备两套,四姐也大手笔地给娇娇分了。
给胖妈也分了实用的金银首饰,还给花匠老刘送了瑞典的鱼油——老刘这些年眼睛还是不大好。给专门侍候杜太爷的车夫黄大光,也送了金银布料等实用之物。管理后楼的倪七姐一样送首饰穿戴,她丈夫康海儿听说爱养金鱼玩,珍卿夫妇准备送两件玻璃器皿给他玩。秦姨近些年已经不戴首饰,便准备找机会送她两身衣服。至于管家的金妈和封管家,还有不近身服侍的女佣跟听差,以及后楼里并不熟络的亲友们,也掂量着远近亲疏慢慢把礼送出去。是人总要分个亲疏远近的,但是大面上总不好太见出厚薄来,所以后面的礼都要悄悄地送。
珍卿两个钟头到处跟人送礼,送礼的和受礼的都觉兴高采烈,倒是娇娇原本只是受礼的,倒是一直给他们送礼的帮忙。
珍卿去国离乡之时,娇娇还是个十一岁的小丫头,现在已长成亭亭玉立的美少女。珍卿给娇娇也买了不少好玩意,娇娇才到他们夫妇房里就给她分好。娇娇却不忙把礼物拿回房间,也不急于拆开包装看视礼物,而是贴心地帮珍卿和三哥分派礼物。珍卿两人说哪些礼是送予谁的,娇娇就默不做声地把东西拣出分好,还知机地给各人的礼物做记录,到时候再给受礼的人抄送一份,免得人多手杂有什么遗失,分拣好礼物到各人房中送礼时,娇娇就主动做个捧盒的丫头。珍卿暗叹这孩子心思细密,由十岁时天真可爱的小囡,长成如今寡言缜密的性情,让人不敢细想她的心路历程。
二姐看见小跟屁虫娇娇,说这孩子常日盼着小姑回来,如今终于得偿所愿了。
早在欧洲时,珍卿通过家信和仲礼的转述,晓得娇娇近年越发内敛寡言,俨然成了温柔端庄的名门淑女,看似省心实则更让人忧心。她若像仲礼那样上天入地的淘气,受害的不过是别人,可她长年累月把杂念沤在心里,折磨的却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