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这个,胖妈就感慨一直不成事,前年在老家相看好多村里的男伢,花匠看中个模样合眼缘的,胖妈嫌那家人名堂多不消停,胖妈看中一个健壮老实的,老刘又说跟他家几辈子有仇,那一家人没一个好东西。便转托胖妈村里的人帮忙寻,去年有个大人孩子都省事的,老刘嫌人家木樗樗的像痴呆,胖妈看了也觉得傻乎乎的……
珍卿听得只摇头,普通人过继孩子也不易,想选个五角俱全合心意的,不比皇帝老儿选太子简单。杜太爷当年在杜家庄,杜教授没有音讯的年月,他背地也被人骂成老绝户,甚至想过叫珍卿招赘,却没怎么动过继的念头,就是方方面面的隐患太多了。
喝下一碗味道浓郁的猪肺汤,珍卿坐在室中思考一会,跟胖妈说明天要吃猪肝汤,叫她琢磨配啥食材口感好些。又问秦姨的病情怎么样了。
胖妈此刻听她提起秦姨,倒不再撇嘴瞪眼的,反倒心生怜悯,道:“天天东想西想,前怕后怕,病好得慢人倒瘦得快呢,你说当初多神气的大管家,落到今天的地步,我看她就是命不好,倒霉事全叫她赶上了。头前儿才见她跟红莲吵了一架,她跟太太不知讲了红莲什么,太太转头就把红莲给辞了哦。红莲这个两面三刀的坏种,明明是她哥哥把她卖到那地方,咱们家不过把她辞了。有刁钻的非说秦姨方害人,避鬼一样避着她。下人都不好好听她讲话,内管家还怎么做哦!唉,太太跟二小姐忙得不着家,家里那些个爱嚼蛆的坏种,早该打发他们走,叫荐头行再送老实的来。五小姐,秦姨到底跟太太说了红莲啥事情啊?”
……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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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3章 因缘际会察隐情
这天午后, 珍卿喝完例行的补养汤水,胖妈旁敲侧击地问起被辞退的女佣红莲,珍卿随便找个话题岔开了。
她自然知道其间的内情, 但这内情不便广而告之,便叫秦姨白白担了谗害红莲的冤屈名声, 被家内女佣和听差指点议论, 心力交瘁之下闭门养病, 既是秦姨在真养病, 也是未免打草惊蛇叫她先不出来。这两天, 谢董事长跟儿女们一起,跟前后的管事把家佣筛一遍,把不妥当不安份的都打发了, 再看看怎么安置好封管家,最后要问过秦姨的想法,再论如何奖励她弥补她。
说起那个叫红莲的年轻女佣, 此时际遇也不能说完全冤害她。她原本只是封管家的远亲, 烂赌的哥哥要卖她还赌债, 封管家也是看她可怜,也着实心灵手巧能做事, 才叫她进谢公馆挣个活命钱。可是此女看似乖巧安份, 暗地却在凿谢公馆的墙角了,一个不好就能害得谢公馆家破人亡。
还是心细如发、办事老道的秦姨, 因跟表面乖觉内里张狂的红莲有龃龉, 下意识留心此女言行, 才惊觉她竟然行事不轨。但碍于红莲是封管家远亲, 秦姨先时跟封管家已有龃龉, 她怕没有证据贸然告状会有反噬, 因此暗中使钱调查红莲,所以一直隐忍着,准备有确凿证据再一击制敌。所以,珍卿和三哥初回国还曾议论过,秦姨看起来心事重重,感觉她似乎有话要说,又似乎不知从何说起。
珍卿三人回谢公馆第四天,秦姨偶见红莲看带颜色的连环画,还发现她藏着男人的打火匣,秦姨倒没打算作声呢,红莲就做贼心虚地倒打一耙,反诬秦姨看小黄书并藏男人东西,一通嚷嚷让针对秦姨的闲言碎语更多,更有不知所谓的男听差,想起来就对秦姨污言秽语地调侃。
秦姨实在忍气不过了,就把查到的关于红莲的东西,拿给谢董事长和三哥、二姐过目。红莲在外头有个相好的男人叫蔫和尚,原本有个相好也没什么,但这蔫和尚是入了青帮家谱的成员,日常跟着他们的头目开赌贩毒,这种人不省事的身份就引人忌惮了。而且秦姨还让人查证到,红莲每次出门就跟此人私会,干完那事总嘀咕半天才分开。秦姨是见过世面管过大家的人,她本能感到红莲与其相好不妥,不过以她的能耐能查到这就不错了。三哥得到她提供的线索,找到还做着总探长的蒋菊人,不到半天就查到蔫和尚的底细。
红莲这个叫蔫和尚的相好,可不是寻常的帮派分子,此人是应天调查局麾下的坐探,正经是拿调查局薪水的编内人,可不是一般拿钱办事的边缘人。据蒋菊人总探长的猜测,这蔫和尚及其背后之人,大概率是在监视谢公馆的人,考虑谢公馆其他人之前不在国内,而吴二姐夫妇自有住处还常年在外面跑,蒋探长一开始就作出推测,他们现在的主要监视对象应是谢董事长,不过谢公馆其他人也未可掉以轻心,弄不好他们就是虾鱼一道抓,毕竟一家人的政治主张趋向一致的。
为验证猜测他们没立刻放红莲走,而叫蒋菊人探长在外秘密审讯,一面叫蒋探长派专人检查谢公馆,看重要处所有没有监听设备,检查后没发现要命的东西。红莲说她今年才开始“吃里爬外”,跟那蔫和尚也上个月才认识,所以谢公馆被红莲跟蔫和尚监视的时间应不太长,能传递给蔫和尚的消息不过是谢董事长的言语行踪,红莲也不敢天天打听以致引人猜疑。这帮人一开始也未必是冲三哥和珍卿——毕竟他们去年腊月就说动身回国,因种种变故耽误了而已,若冲他们来该早有行动才对。
事实也把现在的矛头指向了谢董事长。谢董事长近来跟民主人士活动颇多,还准备以他们民主报国会的名义,公开发表面向全国的联合声明,声明的内容也不新鲜,就是谢公馆一贯主张的“停止内战,一致抗战”。两年前,三哥就是因此政治主张,面对当局迫在眉睫的加害,不得已逃到国外避祸。如今谢董事长又要重蹈覆辙,也是见此危邦乱世、大厦将倾之际,想把自己的良心拿出来晒一晒。
然而这些民主人士的串联活动,却为对外苟安、对内强权的当局所不容,正因为应天当局没有明面上发作,却暗地里派了特务来海宁活动,谢董事长也未察觉到隐患。没想到却因秦姨和红莲的私人恩怨,牵扯出被特务监视的危险事实,不可不谓是意外之喜了。
若仅仅是普通监视倒还罢了,若监视完了还有别的举动,比如敲诈勒索或者潜伏刺杀,这些才叫人不寒而栗啊。而且,他们确有杀害民主人士的前科。想当初三哥仓促离开,也因一个叫左溪甫的民主人士被杀。
谢董事长给她报国会的成员示警,让他们留心周围是否有特务,这是应有之义。谢公馆内也在不动声色地清理闲杂,若还有比红莲更厉害的潜伏者,想想也叫人寝食难安了。
红莲勾结外头人出卖主家消息,万幸未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谢董事长最终放她一马,可她落到她哥哥手里,就重新回到既定的命运,珍卿他们就算心生同情,也不敢对这种人轻易示恩。这些事都不可能拿出来乱说,秦姨也只得暂避风头隐忍,才半真半假把自己闷病了。
珍卿曾跟三哥提议过,可把秦姨先送到西郊别墅,让她安安生生地独居养病,以后如何等她病好再说。但红莲的事过去才两天,又有别事把珍卿此议耽搁了。
谢董事长报国会中有位陈先生,回越州照看老父亲的丧事,照看完丧事连夜坐船离乡,据说船行江中骤降暴雨,浪涛太大船也颠簸,陈先生不慎跌入江中淹死。民主团体的有识之士对其死因猜疑纷纷,报国会有骨鲠硬气的长者表示,即便真是当局杀人给他们看的,大丈夫在世难道还怕个死吗?
谢董事长拖着一大家子的人,看着满堂的佳儿佳女骨肉至亲,心里却不免怯了。此时慈幼会的方清平先生过来,拟合作扩大对孤儿的收养和教育,谢董事长准备把精力多转到慈善事业上,还准备问一问秦姨,做名实不符的内管家不自在,是否愿襄助她的慈善大业。
这天午后晚些时候,珍卿去主楼西南向排房那边,看望正在病中的秦姨,跟她转达谢董事长的意思,秦姨闻言意外之极似颇感踌躇。
珍卿默默审视认识多年的秦姨,也难怪有人说秦姨面相凶恶,这些年她一日不停地做事,大约心里苦闷也无处倾诉,人便老得快又瘦得厉害,显得既是苦相也是丑相。遥想十年前的初见,那时秦管家何等意气风发,人生际遇今非昔比了。
珍卿其实也前思后想许久,秦姨还有无可能对主家不利呢?她会不会因为境遇不堪,而心思扭曲继而要报社呢?她想了许久也一直观察,她心理倾向于秦姨不会。若秦姨真的想报复什么,既可以学红莲勾结外敌,也可以整点毒药来害人,能轻易把谢公馆搅得天翻地覆。毕竟谢公馆家大业大麻烦也大,军警、帮派、特务还有商场上的对手,多少人想从谢公馆这割肉吸血,秦姨若是能轻易被引诱着兴风作浪的,倒不至于把自己憋闷成这副模样。
二姐、三哥的想法也差不多,秦姨一直也不是大奸大恶,从前不过想过出人头地的生活,后来不过想有地方养老罢了。
珍卿便问秦姨想得如何,谢董事长手下管慈善事业的人,待人是最和善不过的,不会像无智识者污害欺压弱者;若不愿意去外头做事受人白眼,找个地方提前养老也行啊。秦姨却看着珍卿支吾了半天,说能否近侍五小姐跟三少爷,他们总有一天要养孩子的,胖妈一个人怎么够用呢?珍卿很是诧异,做近侍事情杂而多,权力也谈不上,没有立刻答复她,说跟三哥他们商议一下。
家里谢董事长日日出门做事。三哥怕特务会对母亲不利,一面嘱咐租界蒋菊人总探长,派属下常来这条街上巡视,一面跟海宁帮派里的朋友递话,道上有对谢公馆不利的消息,若能及时相告谢公馆自有重谢。此外,珍卿已从欧洲回到国内,东洋人若欲对她不利,比在欧洲就更便利得多。
母亲跟老婆都需要贴身保镖,三哥马上开始操持此事。保镖没来之前,三哥叫母亲和妻子先别出门。珍卿倒是可以很宅,谢董事长在家着实待不住,只好回回出行都坐着汽车,身边多带两个孔武有力的临时保镖。不但珍卿跟谢董事长要谨慎,经过红莲这次间谍风波,谢董事长郑重交代一家人,以后都得言行谨慎不要无谓肇祸。
三哥原不过想寻些江湖好手来,消息传出去叫滕将军晓得,滕将军便巴巴地送信过来,说给谢公馆送些精明强干的能人,其中既有身藏硬功夫的江湖好汉,还有枪械使得利落的行伍翘楚。三哥闻言大喜便跑出去接人,顺便摸摸滕将军送的人的底细。珍卿跟三哥讲了秦姨的意思,三哥说生孩子时间还远,不妨再看一看秦姨行事。
珍卿回到房中,略想过秦姨的事便放下,趁着有点闲暇又在攒画稿。他们回国将近一个礼拜,以后对亲友的应酬免不了,不如趁现在有暇多攒些画稿。晚上三哥回来,说现在初知滕将军精选的保镖不错,还是先叫阿成、阿永查查底细,确定稳妥了就会过来谢公馆。
又是一轮月西落而日东升,第二日又是暄暖的春日景象。三哥今天出去会工商界的近友,珍卿在家赶了一上午画稿。
谢公馆的日子真是赛神仙,饮食是神仙规格就不必说,谢董事长为人向来爱享受,留声机、无线电每房都有,这个自不必说,想看电影就叫外面放映队来,只要不是最新的等挣票房的电影,大家想看什么就放什么。花园里的青竹鲜花正妍丽,坐在园中喝茶闲谈亦极惬意……啥也不想干就在家中闷睡夯吃,也很欢乐。
本月难得吴二姐夫妇也在家,杜教授也尽量减少出差,女强人谢董事长能回来也回来,一家人聚在一处吃喝谈话、弹琴唱歌,都是值得感谢上苍的好际遇了。这两天四姐老嚷着吃胖了,天天拉着家人跟她打网球,还盼着天气再暖和些能去游泳。工作日其他人要上班上学,只要四姐在家找人陪她打网球,家里就是一片热闹气象。小英这孩子说喜欢踢足球,三哥跟二姐夫说给她弄球场呢。珍卿觉得,一家人在一起就算说没意思的话,干没意思的事,也莫名觉得身心都快乐,想起来都幸福得要叹息。
当然,珍卿在快乐中也有值得烦恼的事,亲友们争相帮她这高材生就业不说,出版界催要文稿画稿的也多。这也是相干的亲故带来的热闹,外头多少不相识的名流或百姓,也对易先生甚至谢公馆格外关注。
时下,世人热衷将各种私事登报,这也是西方传过来的流俗。谢公馆三个儿女归国之初,谢董事长叫魏秘书按照惯例,将他们学成归国的消息登报广告,魏秘书这篇图文并茂的学成归国新闻,放在《宁报》和《新林报》的显眼版面,洋洋洒洒地写了一万多字,按惯例分别罗列三人的籍贯姓名,并追溯各自的先祖和师从,再叙述留洋所经的学校及专业,并陈述专业、学术、交际上获得的成就,包括作品、文章、时装销售成绩,也都不烦赘琐地一一罗列。
该文略述三哥早年的学业和事业,又讲他此番在国外念编曲专业,兄妹三人在巴黎自制音乐唱片,其中谐谑名曲国人有口皆碑不说,连洋人乐者也仿曲作词,随风唱和端的是东方神韵。并言其参与欧美华人赈济组织事务,为国内的贫苦百姓加惠无尽。还讲三哥写讲述经济危机的专著,把此次世界经济危机的表征、脉络、内因,讲得深入浅出、顽石点头,如何引人追捧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