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静雅问他,知不知道舅舅拿了赔偿金的事。老头儿说:“不知道,这哪能知道,都是人家在传,说他拿了多少多少,传的话又不一定当真。这事你得问他。”
周静雅蹙眉说:“我现在很需要用钱,我必须得让他把钱还我。”
老头说:“这你得自己问他要。这么多年了,他还不还你都不一定,我看他不会承认。他要是非说没拿那你也没辙。”
周静雅说:“你有没有听别人说过那司机在家吗?”
老头说:“不知道。又不是一个乡的,那哪能知道,你只能自己去那边找。”
周静雅感觉眼前的压力像山一样大。
当年都没拿到钱,现在要拿回五万块钱谈何容易。
老头儿絮絮叨叨,倒谈了一些周静雅的身世。讲到周桂芳。周桂芳是这个村里出去的,她嫁的男人,也有名姓可考,是邻乡的。那男人听说好像挺有本事的,挺能赚钱,人长的也行,但周桂芳不知道为何跟他离了婚,说是那男的出轨,找了别的对象。周静雅听这些事听的挺麻木的,感觉跟自己没关系,他并不关心自己世界上是否还有一个生父,就算有,这么多年没管他,估计也跟没有差不多。所以他只是随便听听而已。
晚上,周静雅睡在老头家。
周静雅在村里住了三天,吃住都在老头家。他其实很担心了,他走的时候没跟王卉说,本来以为事情办妥了就能回去,哪知道舅舅不在。这地方远,回来一趟不容易,他又不能等下次,只能在村里守着,指望守株待兔。
终于,第三天下午,周静雅正在村里乱转悠,一个大婶告诉他:“你快去找你舅舅吧,你舅舅家回来人了。”
周静雅赶紧跑过去。
他舅舅家,大概已经听村里邻居说了这件事,此时气氛很不好。周静雅到了院子,没看到他舅舅,就见一个胖胖的,皮肤粗糙的农村中年妇女,穿的碎花衬衫,黑裤子,拿着个扫把在门口扫地。
周静雅认出,这人就是他舅妈。人没老,不过还是和记忆里一样粗糙丑陋。
她那脸黑的,就跟抹了一层锅灰似的。门口有小狗在蹿,撒着欢往食盆里吃食,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抱着一个刚满月的婴儿,在给它拉屎。他舅妈怒气冲冲,一脚踢翻了狗盆,又骂那大女孩:“屎弄的到处都是,你一会给扫干净!”
她到处发脾气,就是不理会周静雅。
好歹也是一家人,哪至于站到家门口都不打招呼,装不认识的。
周静雅走上去,叫了她一声:“舅妈。”
他舅妈怒气冲冲白了他一眼:“你找谁啊?”
周静雅不去计较她的态度:“我找舅舅。”
“你舅舅他不在!你回头再来找吧!”
他舅妈爱理不理地说。
周静雅迎着她的白眼,语气平和说:“那我找你也行,这件事你应该也知道。前几年我妈死的时候,法院判赔了五万块钱,我听说被舅舅拿去了。我现在需要用钱,所以来找舅舅把钱还给我。”
他舅妈听到钱字,怒不可遏,当场就撒起泼来:“钱?你有什么钱啊?你妈死都死了,哪有什么五万块钱。你家的钱我们一分都没拿,你该找谁要去就找谁要去。找我们来要,你把你舅舅当什么了?谁贪图你那几万块钱。”
周静雅被骂的回不了嘴:“可是人家都说是你们拿了。”
他舅妈怒道:“谁跟你这样说你找他要钱去,我反正没拿你的钱。你的钱我一分都没见到,我手都没沾过。你问谁要都行,反正不要来问我要。”
周静雅默不作声,就只听见她喋喋不休:“空口白牙,说话要讲证据,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你舅舅拿了钱,你把证据摆出来。张口就要钱,还五万。难道你说我拿了十万,我就要还十万给你。”
周静雅听她这个语气,分明就是拿了钱心虚。他一阵怒起,脑子也不思考了,径自从墙根拿了根竹竿,冲上去要捅他舅妈。她舅妈尖叫逃窜起来:“杀人啦,杀人啦。”周静雅提着竹竿去追,大叫道:“欠债还钱!你别想赖账!”
第30章 谈话
一堆邻居听到动静, 冲上来把周静雅拉住:“快别闹了, 莫闹出人命。”
周静雅举着竹竿冲他舅妈喊:“还钱。该算的账算清楚,以后我再不到你门上来,拿不到钱我今天是不会走人的。”
邻居们纷纷劝。
他舅妈拍了大腿嚎,冲邻居们喊冤:“天晓得, 我真没拿他一分钱啊!冤枉啊!他的钱都在那姓孙的那, 我连个影儿都没见到。他舅舅也没拿他的钱啊!突然跳出来问我们要钱,我哪有钱。”
她跳脚指了周静雅叫:“你就是杀了我我也没钱啊!你妈赔了五万, 可人家不给, 我们能有什么办法。这钱你该问谁要问谁要,总不能来问我要。”
邻居们也纷纷帮腔,扯着周静雅的衣服,说:“算了算了,一家人,何必闹成这样子。有话好好说别动手。”
又说:“这钱你舅舅妈妈真没拿。不是我们撒谎, 他们真没拿。你舅舅之前一直说钱没要到, 那姓孙的一家出去打工了,他还跑去找了好几次,都没找到。”
“对啊, 你还是去孙家那边找一找吧。前阵刚听说孙远东一家打工回来了,兴许现在家里有人呢,你舅舅之前还说要去找。你正好在, 赶紧去那边问问, 看什么情况, 真在的话看别让他跑了。”
周静雅丢了竹竿,两眼通红,像条得了狂犬病的狗。邻居劝道:“你别着急,先回去吃个饭,吃了饭看再想什么办法。”
周静雅白着脸说:“不用了。”脱了身上的旧外套,扔了地上,出了院子大步上了公路。
他一口气狂奔到镇上,搭了中午的汽车,又赶回县城。这已经是离开县城的第三天了,他急忙回医院看王卉,只见王卉腿上绑着石膏板,坐在病床上喝粥,何美芸在一边端了碗喂她,母女十分亲密。
何美芸居然回来了,周静雅还以为她失踪了。
何美芸见到周静雅,淡漠地打了声招呼,没什么反应,倒是王卉给惊呆住了:“你干什么去了?这三天都没见到你。”
她本来要生气的。她腿断了一个人躺在医院,本就需要人陪,结果周静雅招呼都不打一声人就消失了。这几天已经着急的不行,幸好昨天她妈妈从省城过来,妈妈在床边陪她,她才有了点安全感。
她心想,周静雅要敢回来,一定要好好臭骂他一顿。
哪知道周静雅回来了,却形容狼狈,头发乱糟糟,脸像几天没洗了,衣服也脏兮兮的几天没换,裤子上被刺勾破了好几道,像是被人贩子给拐卖到山沟里蹂躏了一通。王卉惊讶之余忘了生气:“你怎么了?怎么成这样了?”
周静雅沉着脸说:“我回了老家一趟,想要点钱来,给你做手术。”
王卉听见他消失了这三天,原来是为了自己。看他吃了不少苦,心里不由感动,又关切问他:“你是去找谁要钱啊?你有亲戚吗?你要到钱了?”
“我找我舅舅。之前我妈的赔偿金说在他那。”周静雅失望说:“可是我没要到。”
王卉露出宽慰的笑容说:“没事,我妈妈回来了。”
她看了一眼何美芸:“我妈妈她有钱,可以给我做手术,你别担心。”
周静雅看何美芸,却见何美芸笑笑的,没说话,只唤王卉:“喝粥吧。”
周静雅见到何美芸这一表情,心中怪怪的,很不安,总感觉她有什么事瞒着。
王卉喝了一碗皮蛋瘦肉粥,何美芸陪她说了会话,哄她睡下。她有点撒娇的样子,说:“我不困,我不想睡,我想跟周静雅看电视。”病房里有个旧电视机,她使唤周静雅去拿遥控板,帮她选喜欢的频道。
何美芸打断了他们,叫周静雅:“让小卉睡一会吧,你能不能出来,咱们说几句话。”
那会已经是黄昏了。周静雅想去孙远东家,但客车已经停运,只能等明天早上。他心中有些焦虑地随何美芸出了病房。
何美芸问的很直接:“你在跟小卉谈恋爱?”
周静雅心里一慌,低头撒谎说:“没有。”
何美芸说:“小卉出车祸那天是跟你在一起。我听说那天是你们两个在吵架,小卉生气,就跑到马路上,结果被车撞了。”
周静雅惭愧的低着头,一言也不发。
何美芸说:“我不知道你们是什么情况,也不管你们谁对谁错。可是你跟小卉在一起出的车祸,你好端端的没事,小卉却被撞断了腿。就凭这个,我也不能相信你。是不是小卉跟你在一起,就是小卉受伤,而你完好无损?我希望你能为了小卉好,以后不要再引诱她。”
周静雅抬不起头,然而脸上依然透露着倔强:“我没有引诱她。”
何美芸说:“那你说小卉为什么会受伤?”
周静雅说:“那是意外。”
何美芸说:“你别狡辩了。其实看你的模样我也猜得出来。”
她打量了一眼周静雅。这男孩子的确生的很漂亮,个子高身材好,皮肤很白,五官清秀精致的不像个男孩。何美芸不太喜欢这样漂亮的少年,总觉得他们都是不好学,不上进,成天在学校引诱女孩子的那种坏胎。经常会有女孩为了他们争风吃醋,互相攻讦,甚至他们会诱骗女孩子发生关系,犯下错误,然后还一脸无辜,好像什么都不懂的样子。
“我不希望小卉跟你在一起。她成绩好,人老实,心地善良。她跟你不是一个路子的。我听说你初中毕业要去打工?”
周静雅仍旧沉默。
何美芸也知道自己话不好听,也不忍心太打击这可怜孩子:“总之,小卉是那种很容易被人欺负的孩子,我不希望她在男孩子那里受伤害。你要是真喜欢她就别碰她。”
周静雅说:“我不会的。”
何美芸以为自己说这种话,这孩子八成要恼羞成怒,顶撞自己了。她可知道不少青春期的小孩子,一早恋,父母说几句,就发了疯地顶撞起来,当自己是梁山伯和祝英台。没想到周静雅看着不怎么样,性格还挺好,居然一点也不生气。
何美芸倒有点刮目相看,口气不由和缓了一些:“我也不是针对你,或者看不起你,只是你们还小。我凡事都要为小卉考虑。要是你妈妈在,她也会这样为你考虑。”
周静雅说:“阿姨我知道,我不会生气的。王卉受伤不是我开车撞的,但也怪我没保护好她,我是男孩子,要撞也应该撞我。我也很难过,希望她能早点好起来。”
何美芸本想教训他,见他这么懂事善良,一时也不知道从哪教训起了。
半晌,她忍不住好奇了一句:“你真的没和小卉谈恋爱?我看你们很像小情侣啊。”
周静雅老实说:“我喜欢她,她不喜欢我。我跟她表白她骂了我一顿,她很凶的。”
何美芸听到这一句,差点没笑出声来:“你说小卉凶?我们小卉从来都很乖啊。”
周静雅说:“她平常不凶,有人表白她就凶。她不喜欢男生。”
何美芸听他这么说,心情都好了起来。
周静雅这小孩看着挺老实,人也很懂道理,何美芸从他话里能感觉到他对王卉的善意,应该不至于伤害自己女儿的。
周静雅问道:“阿姨,王卉的手术费怎么样?”
何美芸说:“还愁着呢,我现在根本拿不出钱,还在想办法找人借。不过这件事你别告诉小卉,我怕她知道了担心。”
周静雅说:“阿姨,我想想办法,看能不能筹到一点钱。”
“你?”何美芸以为他要去偷东西抢银行呢,说:“你还是别犯傻了,这件事我会想办法。”
周静雅见她愁眉不展,心中打定主意。
晚上,何美芸在医院陪王卉,周静雅一个人回家去睡觉。他定好闹钟,第二天天不亮就早早起床,穿了衣服出门。
先在路边小店里吃了一碗粉当做早饭,又带了一碗豆浆,一笼小包子去医院。王卉还没起床,周静雅把早饭交给何美芸,说有点事要走,打了招呼后便又独自去往汽车站。这一程他精神振奋,买了票,很快上了车。破旧的客运汽车载着他往陌生的柳河乡驶去。
这里对他,全然陌生。
他并不认识孙远东一家,只有个写了地址的纸条,先前从法院抄来的,也不晓得对方有没有搬家。下了客车看到一个灰扑扑的小镇,比西庙的乡镇还要破,总共也没几个楼房。他开始对照着纸条上的地址问路。幸好这种小地方都是熟人社会,他一提孙远东的名字,对方就认识,给他指了路。周静雅道了谢正要走,那指路的人将他上下打量了一通:“你是要去他家讨债的吧?”
周静雅心一惊:“你怎么知道?”
对方说:“这种地方,哪有人会问路,除非是别的乡镇来的。那孙远东以前开货车撞死过人,还欠了债,动不动就有外地人来找他,都是来要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