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这里是县城,还是有大点的医院的,很快,王卉被送到了医院进行急诊。
王卉她大伯赶来了,垫付了医药费。周静雅看到收据,五六千,心里就直慌。大伯让她不要担心,好好听医生护士的安排。大伯没有留多久,安慰了王卉,付了医药费,跟医生谈过以后便离开了,说要去给她妈打电话,以及要去交警队处理事故,寻找那个逃逸的肇事者。
不一会儿,大伯带着交警又过来询问了,细细盘问事件发生时的前因后果。
“车牌号有没有看见?”
王卉哭着摇头:“我没有看到。”
周静雅低声说:“我也没有看到。当时太黑了,又是晚上,只看到是个蓝色的小车。”
交警问:“那车是什么牌子?”
周静雅不认识汽车的牌子,也不知道。
交警说:“我们问过几个现场的目击者,应该是辆蓝色的比亚迪。外地牌照,不是本地的,可能是经过这里。但是现在车和车主都没找到,你们可能要慢慢等一阵,如果有消息了我们会通知的。”
她爷爷奶奶来了,带了两斤水果和蜂蜜,还算有点人情,结果到了病房里好话没说两句就开始骂,说:“大晚上的不在家里呆着,出去干什么?把腿都给撞断了。活球该。”王卉本来还有一丁点感动,被骂的也无影无踪了,只是冷漠着脸,盼他们早点走,真的是太讨人厌了。
她爷爷奶奶果然讨厌完之后就走了,留下一堆有用没用的补品,和两百块钱。
周静雅心中很不安,一直都没说话。
那会已经是夜里三四点了,王卉腿上剧痛,麻药有点散了,疼的完全睡不着觉。周静雅给她削了个苹果,又冲了一杯玉米糊。
王卉摇头,不想吃。
腿疼。
周静雅想劝她吃,看她疼的眼泪直流,满头大汗,翻来覆去只是哭,哪劝的出口。只能默默陪在床前,见她出汗了,就拿湿帕子给她擦一擦脸。
王卉疼的直喊,周静雅也慌得坐不住,说:“要不我再叫护士给你打麻药吧,”
他跑去找护士,护士把他臭骂了一通:“你们这些病人真奇怪,麻药哪是能你说打就打的,这得大夫说了算。”
周静雅焦急说:“可是她痛,那怎么办。”
护士冷冰冰地说:“痛,谁生病不痛。怕痛就别进医院。进了医院哪有不痛的,痛就忍着。”
周静雅失望地回到病房,又看到王卉躺那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周静雅,我腿可能真的要断了,我以后要成瘸子了。”
周静雅也哭了,直说:“对不起,都是我的错,你要是变瘸子了,我天天背你。”
王卉嚎哭说:“我腿要断了,我腿要断了。”
周静雅凑近了,拿纸巾不停地给她擦眼泪,双手抱着她肩膀:“你别怕,肯定不会变瘸子的,你腿还在呢。肯定会好起来的,我陪着你。”他发狠说:“要是你瘸了,我就把自己的腿也打断。”
王卉哭说:“我真的好害怕。周静雅,我不想当残疾人。”
周静雅眼泪滴落在她头发上:“你不会残疾的。”
医院给王卉进行了一项小手术,创口进行了固定和包扎,但王卉的状况仍不好,痛的厉害。周静雅去找医生,问她的情况。
医生正在走廊同护士交谈,手里拿着病例,见周静雅是个孩子模样,好奇道:“你是谁?”
周静雅说:“我是王卉的弟弟。”
医生顿了顿,说:“她现在的情况我可以告诉你。目前我们已经为她进行了一次手术,但她的腿很严重,还需要再进行一次大的手术,才能完全恢复。她现在这样,也可以养好了,半个月后直接出院,但是腿不能恢复原状,可能会瘸。想要完全恢复,就必须再进行一次手术。只是手术费用有点昂贵,这件事我已经同她大伯说了,她大伯说做不了主,要等她母亲过来再做决定。”
周静雅问道:“手术费要多少钱?”
医生说:“至少两万。”
周静雅说:“要立刻做吗?”
医生说:“尽快。如果等她的骨头伤口什么的都长好了,再给她切开,人就要受罪了。伤口恢复过程也是很痛苦的。”
周静雅试图打王卉母亲的电话。她妈似乎出了事,电话怎么也打不通。她大伯那头,也没了说法。周静雅猜测着他垫付了一开始的六千多医药费,再让他出几万他估计不肯了。医生说的是起码两万,可能更多,后期的一些零零碎碎加起来,至少要准备五万块钱。
换了谁,谁也不肯出。
周静雅回到病房,护士正在喂王卉喝粥。
周静雅看她穿着病号服,躺在床上苍白憔悴的样子,心里一阵悲凉。
他该怎么办。
王卉本来是健健康康的,没病没痛,他不能让她出了医院,就变成个瘸子。她受不了这个打击,她不想当残疾人。
他在医院呆坐了一上午。
王卉腿疼,也不愿说话,吃了东西便闭眼休息。周静雅心里憋闷得很,见她吃喝拉撒有护士在照顾,便起身出了医院,想清醒清醒,希望能想出什么办法。
继续打何美芸的电话。但何美芸电话都关机了,连亲生女儿都不知道,就算找到她她也不见得能拿出钱。
找她大伯。
更是不现实。几万块,那不是小数目,他大伯要是肯出,怎么可能这个时候躲起来。自从付掉那六千块以后,她大伯就没来医院了。周静雅试着打电话过去,是她婶接的电话,说王卉她大伯出差去了。这个时候跑去出差。
天气很热。
虽然是入了秋,但白天的太阳依旧炽烈。周静雅走着走着,发现他脚下这条公路是直通往三江口的。他小的时候和妈妈住在三江口,这么多年,已经没什么记忆了。可是他眼下心里茫然,不知道该去找谁,便不由自主地顺着这路走。
他一直走,太阳晒的浑身汗,走了半个多小时,终于走到三江口。
他看到了记忆中熟悉的垃圾场、汽车修理店。一个穿着脏兮兮旧工作服的中年人在给一辆货车换轮胎,手里拿着扳手,他满手黑乎乎的机油。一只小黄狗在垃圾站附近跑来跑去翻垃圾。
他看到了理发店。
第29章 你别想赖账
理发店已经关门了。估计是因为死了人, 加上曾经的租客身份, 这间房子至今没有人租,大门是关上了的。门上的蝴蝶已经褪了色,看不出任何鲜艳和旖旎。
周静雅走到那门口,站着发了一会呆, 一个中年大婶似乎认出他, 好奇地走过来,问:“你是周桂芳的儿子吧?哎哟, 你回来了啊, 这么多年都没看见你呢。”
大婶四十多岁,人胖胖的,看着挺热情。周静雅也不认识是谁,听她说到周桂芳,便郑重地点了点头。
大婶笑说:“这娃长这么大了,你现在住哪啊?”
周静雅不知道怎么解释, 说:“我住我老师家。”
大婶说:“那还蛮好, 当时我们还都议论,说周桂芳死了,这孩子咋办。我们以为你跟了你舅舅了呢?怎么, 你舅舅没带你?”
周静雅对这事记得迷迷糊糊。大婶一说,他反倒想了起来,说:“舅舅没养我。”
大婶说:“你舅舅没养你?你舅舅拿了你妈的五万块钱, 他凭啥不养你?”
周静雅听到这话, 脑子里嗡的一声。
“我妈妈有五万块钱?”
大婶说:“你这傻孩子。你妈被人撞死了, 法院判赔了五万块钱。别人都没拿,肯定是你舅舅拿了啊。他拿了钱居然不养你。”
周静雅隐约想起,那阵,他舅舅的确天天带着他往司机家要钱。他那会不太懂,以为是舅舅撒泼随口要的,人家爱给不给。大婶告诉他:“那是法院判赔的!法院判的赔五万,那是你们家该得的,那是你妈留给你的性命钱啊。”
周静雅问:“这是真的?”
大婶说:“你不信,不信你去法院去问嘛!”
周静雅急促地说了声:“谢谢。”飞快地离开,往县城法院奔去。
周桂芳死后,周静雅因为户口一直不定,所以早早办了身份证。法院此时还没下班,周静雅表示要查档案,那法院的人说资料要保密,不给他查,周静雅便闹起来,大声说:“我是周桂芳的儿子,我要查我妈妈案子的档案。”
吵吵闹闹之际,一个领导出来,答应帮他查,并拿出当年的案卷。周静雅看到了,那案卷上写的明明白白,被告方孙远东交通肇事杀人,判赔偿死者原告刘桂芳五万元,即日生效。周静雅看时间是2001年6月18日,上面盖了鲜红的印章。
是真的。
妈妈真的有五万块钱。
周静雅一瞬间,心中酸涩,眼泪盈满了眼眶。他一直以为妈妈走了,什么都没有留给他,其实有,妈妈用性命留给了他五万块钱。可是他太傻,他都不知道。
知道妈妈在地下,知道自己赔偿性命的五万块钱一分也没有给自己最爱的宝贝儿子,而是被一些贪婪恶毒的人抢走了,而自己的儿子却落得无依无靠,她该是有多失望,多伤心。
他强忍着泪水,吸了吸鼻子,问办事的人:“能不给给我一张纸,再借我支笔。”
对方给了他纸和笔。周静雅把肇事司机孙远东的姓名和家庭住址抄了下来。
出了法院,已经是下午。
周静雅思索着,虽然法院判赔了五万,可是之前大婶说这钱被他舅舅给拿去了。周静雅不确定他舅舅有没有拿到全部五万块钱,不过他认为有必要先去找一下他这个舅舅。他下定决心,也没有再回医院,直接去汽车站,买了张汽车票。
舅舅老家他是记得的,因为他妈妈老家也是那,在西庙乡红岭村三组。这一路很远,汽车要走两三个小时。现在是四点,到了那边,可能要七点了。从镇上去村里还要走很长一阵山路。
然而他等不得。
汽车走的慢,路上颠簸,到了西庙乡镇,已经是七点了,天已经要黑漆漆的。周静雅不敢稍作停留,立刻顺着记忆中的山路,又往红岭村位置去。
幸好公路还好走,就是坡度大,走起来累人,走一会就喘不上气。农村路上夜里又没人,又没路灯,山上狼啊野兽乱叫,听得人心里直发怵。他脚步飞快,两个小时的路,不到四十分钟就走到了。
到了舅舅家门前,却见那屋子门关着,黑乎乎的一点灯光也没有。
周静雅心瞬间凉了。
难道舅舅家里人都不在?
他们出去打工了吗?怎么会全家都不在?
莫非还在地里干活没回来……也不可能,这都□□点了,再干活也不会这么晚啊。而且现在也不是农忙。
周静雅心中担忧。他按按打量房子四周,见院子里很干净,并没有什么杂草。鸡圈里还有鸡在咕咕咕,门前还有一只猫在睡觉。他猜测舅舅家应该有人,只是暂时没在,心里稍稍放心了一些。
不过他又担心,难道舅舅知道他来要钱,所以故意躲着他?
不可能,舅舅哪可能知道他今天要来。
周静雅在舅舅家门口徘徊了好一阵,一个老头,打着手电筒过来:“这是谁呀?”
村里人见到陌生人,当然要问。周静雅抬手挡了挡晃眼的电筒光。
那老头似乎认出他来:“你不会是周桂芳的儿子吧?”
村里人真是神奇,一个从没见过面的人,也能认出,也能叫出对方父母的名字。周静雅说:“我找我舅舅。”
老头儿说:“你舅舅家最近有事出去了,估计要等两天才回来。别在这站着了,走,去我家坐坐吧。”
老人家不苟言笑,不过人看着不坏,身子骨也硬朗。周静雅没处去,便跟在他身后,好奇说:“你怎么知道我是周桂芳的儿子啊?你见过我吗?”
老头说:“嘿,这村里,谁生的孩子我不认识。就算没见过,那脸面看着像谁,一眼我也都能认出来。你长得跟你妈一模一样,有谁能认不出来。”
周静雅还觉得纳闷,心说,我怎么可能跟我妈一模一样。我妈是女的我是男的。
周静雅跟着老头去了他家。老头一个人住,让他进屋坐,拉起电灯,给他放电视机,然后去厨房煮饭,煮了两大碗的肉丝面,一人一碗,说:“没事,多吃一点,要不够了就说,我再去煮。一个村的都是自己人,不要客气。”
面条味道一般,肉丝炒的没有味儿,而且嚼着老,不过能饱肚子。吃饭的时候,周静雅问起舅舅:“他有说什么时候回来吗?”
老头儿说:“他去帮人家干活了,估计两三天吧。你可以打电话,不过我没电话。”
周静雅哪敢打电话。怕舅舅听到是他,更不回来了。
看来只能在这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