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凭破案冠绝京华——薄月栖烟
薄月栖烟  发于:2023年05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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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去之后,老爷便病倒了,他整日里心事重重,哀叹连天,有时候病得昏昏沉沉,便说自己救人一世,临了却害了人,到了九泉之下都不得安宁。”

  苏镰沉重道:“老爷妙手仁心,但也有病重救不过来的,小人当年,只以为他为这些事耿耿于怀,一直没放在心上,且老爷当年清醒的时候,是闭口不提这些的,直到有一日……”
  苏镰眼皮跳了跳,语气也紧张起来,“直到有一日,府中来了两个人,说自己是京城来的,要问老爷一些事,他们去了书房说话,小人在外等了两炷香的功夫他们便出来了,那两人径直出了府,小人进书房一看,便见老爷满头冷汗,已是气若游丝。”
  秦缨拧眉,“那二人做了什么?”
  苏镰摇头,“他们什么都没做,老爷也没受伤,是老爷自己太害怕,这才引得急火攻心,当时小人一直问老爷在怕什么,可他始终不愿说,也不说那二人是何身份,这之后,老爷的病情急转直下,半月不到便过世了。”
  秦缨又问:“能如此大受打击,那必定不是小事,你的意思是,此事是我母亲之死?为何这般想呢?”
  苏镰默了默,佝偻着背脊道:“因老爷弥留之际,曾吩咐小人,将一些未写完的医书书稿焚烧干净,小人自然照做,可烧医书之时,小人发现其中一本记载着老爷在丰州看病时留下的医方,小人道行不高,认得出方子,却记不清到底是给谁用的,老爷也没写明白,小人便将那些书稿烧了,这之后为老爷治丧,老爷早年失子,便由小人为他守孝,在半年之后,小人替老爷收拾书房时,忽然想起来那几张医方是给义川公主用的。”
  秦缨眼皮跳了跳,沉声道:“苏太医给我母亲看病,有医方是正常的。”
  苏镰摇头,“老爷让小人烧的书稿,是他未完著作,他生前最看重的便是那两本书稿了,小人仔细想了许久,终于想明白,老爷不是要烧书稿,是要烧那几张医方——”
  秦缨眉头紧拧,“那医方有何古怪?”
  苏镰迟疑起来,“其实小人也未想明白,都是常用的医方罢了,唯一的奇怪之地,便在于老爷当年给公主的医方比旁人多一副,小人记得他说公主产后体虚,一直未调养得当,当时药材不足,多开医方备下药材,算是有备无患。”
  秦缨忙问:“多了什么医方?”
  “一副外用的医方,当年的瘟疫,病患身上会出现肿结、溃疡、疱疹,这时,便要用外敷药,但小人记得,公主直到去世,也未见此状。”
  秦缨沉思起来,苏镰又道:“本来事情过了多年,小人以为再不会有人问起的,却没想到月前来了这两位小兄弟,小人已年过花甲,本也不愿多嘴,但老爷过世时,常有愧疚悲痛之言,又说他死后要下地狱,年节忌日都不必祭奠他,足见此事之重。”
  苏镰悲切道:“小人虽未听命,但老爷死得不甚安稳,小人亦想知道,到底是何事叫他怕成这样,这两个小兄弟也不知小人知道的这些有无用处,便说让小人入京来,小人如今身无挂碍,也多年未曾回京,便答应了他们,小人不知还有几年好活,在下黄泉见老爷之前,便算来替老爷了了这一桩心结。”
  苏应勤早逝,却有如此忠仆守着苏家,秦缨也颇为感佩,她又道:“那老伯可还记得那几张医方?”
  苏镰颔首,“记得,都是治那时疫常用的方子。”
  秦缨眼瞳微明,“劳烦您写来,您可还记得我母亲得病之后的事?”
  谢星阑吩咐道:“取纸笔来。”
  谢坚去一旁捧笔墨,苏镰便道:“还记得些许——”
  待笔墨奉上,苏镰先在案前写下三张药方,晾了晾墨渍,将药方交给秦缨,这才道:“当年的瘟疫,是从七月中开始的,一开始在城外战场上扩散开来,陛下知晓后,便令城门紧闭,不准外人随意出入,但坚持到了八月中,瘟疫还是传入了城中——”
  “当时闭城月余,虽等来了援军,但老百姓们过的也十分凄苦,大家没有多余的药材,瘟疫扩散后,全靠着官府组织人手救援,当时陛下与宗室百官,征招了一座民坊用来理政居住,公主和侯爷分得了一座两进的小院,瘟疫出现后,各家各处关门闭户,太医院也有座专门的宅子,距离陛下和太后所住的丰州刺史府极近。”
  苏镰微微眯眸,“小人最后一次见到公主,是在那年九月初,当时城中潜入了刺客,还摸到刺史府与御林军交手,陛下和太后都受了惊吓,公主听闻之后,是去刺史府探望太后与陛下的,当时深秋天凉,瘟疫救治也初见成效,只要打败叛军,似乎这场劫难便会过去。”
  “可大抵过了七八天,小人忽然听闻公主和世子染了瘟疫,太后心急不已,让老爷负责替公主殿下看病,那之后每日小人都要跟着老爷去公主的宅邸,但都只是在门外等候,老爷自从给公主看病便忧心深重,小人看他如此,便知公主和世子的病不好治。”
  说至此,苏镰看了眼秦缨,有些不忍心,“先是世子年纪小,支撑不到半月便病故了,那时天象生异,九月下旬便下起大雪,其实严寒是好事,会减慢尸体的腐烂,亦会减慢疫病扩散,小人当年见大雪来得早,便想着这场瘟疫必定能早些结束,可没想到入十月,公主的病情越来越严重,终是未挺得过去。”
  秦缨牙关紧咬,呼吸也沉重起来,她仔细看了两遍药方,因不通医理,也瞧不出什么来,而苏镰虽会识药看方,但他所学粗浅,也不能证明药方无错。
  她将药方收好,问道:“我兄长和母亲故去之后呢?”
  苏镰沉声道:“若是寻常,老爷多半要受罚,但自从八月瘟疫传入城中,每日都在死人,老百姓死的不计其数,王侯宗室的、百官家里的、宫女太监们,亦日日都死不少人,说句不好听的,小人和老爷都麻木了,太后和陛下也知道老爷是尽力而为了,再加上大夫本就不够用,哪敢再惩处老爷,因此只罚了老爷俸禄了事。”
  “当时叛军还未大败,世子和公主又是染疫病而亡,因此实行了火葬,后来又与叛军对峙了两月,直到腊月初,他们才彻底溃败,那个年是在丰州过的,丰州连日大雪,城中补给不足,自然是再凄楚不过,等到了贞元四年开春,陛下才带领百官班师回朝。”
  苏镰沉沉叹息,秦缨忍不住道:“我兄长年幼,我母亲体虚,但也不至于只有他二人染病,我们府里其他人一直好好的?”
  苏镰拧眉道:“的确,不过自从发现公主与世子不适,侯府其他人便开始喝预防的汤药,不知道是不是因此才未染病。”
  秦缨深吸口气,又问:“当年……陛下和太后可曾染病?”
  苏镰一听此言,眼神极快地闪了一闪,“这个……这个小人不知。”
  秦缨眯眸道:“太医院照顾陛下和太后才是重中之重,你们怎会不知?”
  苏镰沉默片刻,“当年……从八月底开始,便有药不断送入刺史府,但谁也不知道那药到底是给谁的,老爷也不是专门给陛下、太后看病的,因此小人并不确信。”
  秦缨又问:“给陛下和太后看病的太医是谁?”
  “是当时的太医院院正魏明枢。”
  话音落下,苏镰又叹了口气:“但他当年在丰州便故去了,就在公主殿下故去后不久。”
  秦缨不解:“因何故去?”
  苏镰道:“似乎也是染了时疫,小人记不太清了,当时御医和民间的大夫,好些都因为治病救人而亡,他们是最忙的,累至体虚,自扛不住疫病。”
  秦缨微微点头,一时想不出还有何好问,便道谢,“劳烦老伯远途而来,事隔多年,许多事记不清也属正常,还请老伯在京城留几日,等我将此事查出个眉目,再送老伯归家,您有何要求,请尽管提便是。”
  苏镰弯了弯唇,“在下老败之身,在哪里都一样,也无甚要求。”
  秦缨便作思量该如何安置苏镰,这时谢星阑道:“我府中宽敞,守卫亦森严,就让他留在我这里,也免得跑来跑去引人注目。”
  秦缨自相信谢星阑,便点头应了。
  谢星阑吩咐谢坚,“安置在北苑,尽心照顾。”
  谢坚应好,又道:“时辰已晚,我带老伯去用晚膳,老伯也好早些歇下。”
  苏镰应是,待行了礼,屋内几人尽数告退。
  他们一走,秦缨表情沉重起来,“别的不说,苏太医对这药方颇为紧张,回老家之后,又时时处在恐惧愧疚之中,实在古怪,而他亡故之前,有人追去了他老家,这二人又会是谁?他们说了什么让苏太医病情急转直下?”
  秦缨又拿出药方,“我得去找柔嘉仔细看看。”
  谢星阑道:“你们府里人可曾提过当年之事?”
  秦缨摇头,“我父亲多年来惦念母亲,这是不能提的禁忌,当年一起去丰州的人不多,如今还在府里的,应该就只有广叔和一二老仆,我若细问广叔,便等于问我父亲,若非必要,我还是不愿惹他伤心的。”
  谢星阑道:“倘若药方有问题,应是很易看出。”
  秦缨颔首,朝窗外看了一眼,见夜幕已至,便道:“今天时辰已晚,明日一早我便去找柔嘉。”顿了顿,又看向谢星阑,“多谢你费心找来人证。”
  谢星阑眉眼微深,“如何谢?”
  秦缨一愣,看他,“你想如何谢?”
  谢星阑唇角牵了牵,转了话头道:“这两日我们查了段柘回京见过的那批人,人数众多,眼下尚难确定到底与谁有关,不过,也有个好消息。”
  秦缨眼也不眨,谢星阑道:“当初逃走的另一个江原随从,被我们找到了。”
  秦缨一喜,“果真?在何处找到的?”
  谢星阑道:“在蒲州,人已经在路上,三四日之后便可抵京,有了此人,或许能审出更多细节——”
  秦缨点头,“那便是最好了,眼看着快过年了,陛下想必着急。”
  谢星阑抬了抬下颌,令她落座,又道:“陛下更急西北的雪灾,正派人去西北震灾,南下禁毒的钦差也定了——”
  秦缨忙问:“谁去?”
  “兵部员外郎赵乾志,他曾在连州任参军,对西南一带还算熟悉,陛下给了他调兵令牌和谕旨,当地官府和衙门都会尽力配合。”
  说起兵部,谢星阑眼神微暗道:“今日崔慕之怎会去戒毒院?”
  秦缨迟疑一瞬,“今日腊八,说是他们府上设宴,要请我与父亲过府,他们此前为了答谢我,曾登门拜访,不过那日我碰巧没在。”
  稍稍一顿,秦缨又道:“我是不打算去的,戒毒院正忙着,汪太医才找出了治毒之法,没什么比这个更重要,在那位赵大人南下之时,也要将治毒戒毒的法子一并带去西南才好,当地也要设戒毒之处,毒瘾不除,坊间毒膏极难断绝。”
  谢星阑缓缓颔首,见秦缨下意识去摸自己的袖袋,便道:“担心你母亲的事真有内情?”
  秦缨抿了抿唇,“不知怎么,我感觉不太好,前次母亲忌日,父亲在母亲墓前说了许久的话,现在想来,我似乎从他面上看出了几分愧责。”
  说至此,秦缨叹气,“只希望是我多想了。”
  见天色不早,她站起身来,“我还是早些回去,崔慕之说长清侯去接父亲了,也不知道父亲有没有去——”
  谢星阑跟着起身,二人前后出门去,他望着秦缨侧颜道:“苏镰就留在我府里,此事即便真有内情,你也不必担心,我同你一起追查便是。”
  秦缨步履微缓,“好。”
  谢星阑也走得慢了些,默了默,又忍不住道:“长清侯府除了谢你当日相助之恩,可还有别的请求?”
  秦缨闻言顿足,转身道:“问这个做什么?”
  廊下风灯高悬,谢星阑的侧脸隐在一片昏黄之中,他眼瞳乌黑,深不可测,开口时语气却十分柔和,“他们如此热络,不似只为了致谢。”
  他语气太好,似只是随口问问,秦缨仔细看了看他,回身时眼神暗淡了些,“便如你此前说的,他们多半有误会,以为我还似从前一般。”
  谢星阑紧紧望着她,“那你……”
  秦缨头也不回,“我懒得挂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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