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钦迟疑道:“等于你也有独身之时……”
但话未说完,他又摇头,自不觉秦缨与赵永繁有何干系,点了点头道:“罢了,独身片刻,也做不得什么,既如此,便不必多问了,若谁觉得有何人古怪,可此刻道明,若无异常,大家便可散了,此事事发突然,便交给我们来善后吧——”
其他人恨不得早走,自然如蒙大赦,待陆陆续续告辞后,蒙礼也转了转脖颈,“罢了罢了,你们不信,要查,那便查吧,且看你们白费多少功夫,我们今日累了,便先回去歇下,若真的发现了古怪,可一定要告诉我们才好。”
郑钦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蒙礼三人也往潇湘馆去,崔慕之上前对李玥道:“殿下也早些回宫吧,公主受了惊吓,您回宫后,与娘娘好生安抚。”
李玥嘴上应着,目光却落在阿依月背影上,等阿依月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方才带着侍从回宫。
送走了他,崔慕之又看向肖琦,肖琦自不愿走,“我留下,我要等仵作来,我绝不信什么诅咒之说,此事无论如何,都要请陛下为我们和侯爷讨个说法!”
郑钦与崔慕之自无二话,秦缨也不急离去,见外头实在寒冻,她带着香玲进了揽月楼一楼厅堂之中,“你莫要害怕,你们是眼睁睁看着赵将军坠亡的,你仔细想想,当真看到了三头六臂的身影?”
香玲重重点头,“当真,奴婢不敢骗您。”
香玲满眼余悸,秦缨一颗心也沉若千钧,她自不信世上真有鬼神,她看向谢星阑,便见谢星阑也在沉思,崔慕之此时道:“你们来的时候,此处如何?”
秦缨道:“中庭之中,以及赵将军尸身旁,皆无人迹,只廊道上有些印子,一楼厅堂内,也只有一串脚步,你们看,正中这串脚印,便是赵将军的——”
众人随她所言仔细去看,秦缨扫了一眼侧边的脚印,又接着解释,“另外两串,是我与谢大人上楼查看所留——”
说是两串,却几乎是一串,只看脚印,也能想到秦缨是如何亦步亦趋跟着谢星阑前行,崔慕之眼瞳微暗,又问,“楼上如何?”
秦缨定声道:“我们上楼后,发现赵将军的脚步直奔四楼,在四层楼阁稍作徘徊,便出了外围露台,那露台栏杆本有半人高,可刚好在那门口处,一截围栏松动掉落,便只剩下齐膝高,根本护不住人。”
肖琦忍不住道:“好端端的楼台,怎会有围栏松脱?一定是南诏人干的!”
崔慕之道:“据我所知,这栋楼是夏日开建,所有木材皆是从西南深山中运送来的极品,但夏日的木材潮湿,到了冬日会缩水,因此有所松动不足为奇,但建楼的工匠,应该会想到此处有所预防。”
秦缨道:“肖将军不信,可避着赵将军的脚印,自己上楼查看。”
郑钦拧着眉头道:“我与你一同上去看看。”
肖琦自要眼见为实,立刻应下,二人各自打起灯笼,沿着悬梯往楼上行去,这二人一走,便只剩下秦缨三人在厅堂之内,而这时,一个崔慕之麾下的武侯走了进来。
“大人,经属下们搜查,果真发现了古怪——”
秦缨神色一振,崔慕之亦问道:“是何古怪?”
武卫沉声道:“在南侧的假山丛中,发现了两组可疑脚印,虽被落雪掩盖了些许,却也能看出是两人一同在假山之中躲藏过,不仅如此,属下们还发现那脚印后来是往北面去了,但出了假山之后,脚印被落雪盖住,难辨方向——”
崔慕之眼瞳骤亮,“去了北面?那必定是有人从假山绕行以遮掩行踪,说不定便与赵将军之死有关,适才你们查问之时,我记得有人提起去过北——”
崔慕之见果有古怪,本是神采振奋,可话说一半,他不知想到什么,竟陡然变了脸色,他难以置信地看向秦缨,片刻,又看向谢星阑,见谢星阑一脸泰然无惭,崔慕之咬牙切齿道:“你放肆——”
第175章 诅咒
“退下——”
崔慕之盯着谢星阑, 命令却是给那武卫的,武卫一头雾水,迟疑一瞬应是而去, 等人走出门,崔慕之才看向秦缨, “难怪你说两炷香的时辰,因为两炷香之前,你就在假山之中, 自然知道那时候赵永繁还未去揽月楼。”
顿了顿,崔慕之视线扫过二人道:“你二人与其他人相遇时都在北面, 却未说在中途遇见过旁人, 因你们根本是从梅林外绕过去的。”
他剑眉一皱, 终是忍不住问:“你们为何藏在假山中?”
秦缨与谢星阑在假山中躲藏了半晌, 被发现踪迹也算寻常,若是平日,崔慕之无权过问, 但眼下死了人,他们需得为自己寻个说法。
秦缨与谢星阑对视一眼,齐齐开口。
“公事——”
“私事——”
四字落定, 崔慕之愣住, 谢星阑亦眼瞳一深。
他脉脉望着秦缨,崔慕之更觉震惊, 他看着秦缨道:“你知不知自己在说什么?私事?如此雪夜,你与年轻男子藏于一处, 任谁听了, 不以为你们有私情?”
秦缨心头一跳,却坦然道:“不能为外人道者, 皆为私隐,难道只有私情才算私事?我与谢大人多有交情,崔大人也实在不必怀疑我们与赵将军之死有关。”
秦缨与谢星阑同查几宗案子,月前还同下楚州,崔慕之再清楚不过,见秦缨所言坦荡,他眉头微展,但很快又觉心腔一紧,他便是秦缨口中那“外人”。
他性子清傲,自然做不出明知私隐,还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但他又看向谢星阑,“于她是私事,于你怎做公事?”
秦缨看向谢星阑,谢星阑顺着秦缨所言道:“若非如此,岂不叫那卑下龌龊之人生私情之疑?”
崔慕之面上一阵青白交加,谢星阑这话仿佛在说他便是那卑下龌龊之人,他冷笑道:“你若真忌讳她的名声,便该谨言慎行,莫要授人话柄。”
谢星阑嘲弄不减,“我倒未想到,有朝一日,竟轮到你顾及她名声。”
此言诛心,令崔慕之一怔,从前他对秦缨视若敝帚,如今眼看她与旁人亲近,他反倒替她担忧名声……
崔慕之面色暗沉,正要说话,楼梯上却传来脚步声,正是肖琦与郑钦去而复返,崔慕之抿了抿唇,再未说一字。
肖琦几步踏下悬梯,“果然毫无人迹!那围栏我们也看了,榫口确不见刀斧之痕。”
见三人眉眼沉沉,肖琦又朝门外看了一眼,见赵永繁的尸体还趴在雪地中,他面上又生悲色,这片刻间,已有御林军搭好木梯往楼檐上爬,窸窸窣窣的积雪纷纷落下,令秦缨眉头又皱了起来。
秦缨看向肖琦,“肖将军,你可知赵将军今夜为何来此?”
肖琦蹙眉不解,“我不知道,说是赏梅,我们三人一同到了梅林之中,我一个粗人,哪里会这些,刚好还遇到了威远伯世子,我瞧他那会子与南诏三皇子呛声,是个有血气的,便与他寒暄了两句,他也好奇今岁北府军打的胜仗,我便就着一片雪堆与威远伯世子推演起来,那时崔大人也在——”
肖琦看了一眼崔慕之,叹气道:“文瑞一直在我身边,老赵何时离开的我都不知道,他本是个文人,我只当他去赏花去了,便没放在心上,等我们推演完了,又觉得外头冻人的很,便一起回了长亭,自始至终,也未遇见老赵。”
郑钦道:“适才查问了其他人,都说没见过赵将军,赵望舒他们也只说在听肖将军推演胜仗那会儿见过他——”
秦缨蹙眉,“若都没见过,那便是他有意避着人。”
谢星阑此时问道:“赵永繁多年前曾在军器监当值?”
肖琦眉头皱了皱,“谢大人怎知?”
说至此,肖琦又问,“适才有人说,谢大人回到湖边一看老赵不在,便立刻出来找他,难道你当时就怀疑他可能出事?你与老赵素未谋面,为何如此照顾他?”
谢星阑沉着眉眼道:“此前我查六部之账,查出了些许内情,陛下这才告诉我北府军今岁凭何打了胜仗,且说,其中一人立了头功——”
谢星阑上下看了看肖琦,“此乃绝密,我自然不知立功之人是谁,但今日你们前来赴宴,我对你们三人都颇为关注,他那时候未归,我自然担心。”
肖琦张了张嘴,“你——”
崔慕之蹙眉,“什么绝密?什么头功?”
肖琦面色微凝,一旁郑钦轻哼道:“看来你父亲还未告诉你,你若真想知道,回去问你父亲便是,但若如此说,赵参军便是那立头功之人?”
肖琦抿唇不语,却更像是默认,郑钦拧了拧眉头,神色骤然沉肃起来。
秦缨听着几人所言,再联想李芳蕤说的,自猜到北府军中神兵利器许与赵永繁有关,如此才有那头功之说,她心弦一紧,赵永繁之死若事关重大,那会否与一年之后的战乱有关?
外头风雪呼号,屋内几人却各怀心思,御林军武卫们打着火把四处搜查,那先前来禀告崔慕之的武卫也在外等候,等了半晌,他又大着胆子走到门口,“大人,适才小人所禀——”
郑钦与肖琦不知发生何事,只看着崔慕之,崔慕之则望向谢星阑,见谢星阑面无表情的,他眯了迷眸子道:“与此事无关,不必细究。”
武卫有些意外,但很快应是退了下去。
秦缨虽无惧,但崔慕之不曾闹大,她与谢星阑也算少次麻烦,她有些意外地看着崔慕之,正在此时,外头又有武卫来禀——
“将军,找到那截围栏了!”
此言一出,几人皆出门来看,一个武卫从木架子上跳下来,手中握二尺长的朱漆方木,走到郑钦身前递上,郑钦一看便蹙眉道:“榫头折断了!”
“此楼新建,榫头怎这般易折?”崔慕之不信,待接过方木仔细一看,果然见榫头劈折,断口木刺交错,不见半点刀斧痕迹。
肖琦眼瞳一瞪,“难不成真是意外?”
秦缨和谢星阑也看到了榫头断口,二人对视一眼,都觉诧异,这时崔慕之眉头一皱,“这榫头处似有虫蛀——”
肖琦眉头大皱,“虫蛀?这可是今年才建的楼台!怎会用虫蛀过的木材?”
风雪潇潇,无人答肖琦所言,肖琦左看看,右看看,面上怒色越来越明显,“不是说这是工部从西南运来的上品木材建造?”
崔慕之眉头皱了几番,正不知如何对答时,谢星阑问几个攀上屋檐的武卫,“只找到了这截围栏?可曾发现坠落在楼檐上的灯烛?”
武卫们纷纷摇头,一人道:“只发现了一截横杆,再无其他物件。”
谢星阑这一问,也令其他人明白了古怪,郑钦眯眸道:“是了,他来此若是为了登楼赏景,不应该连灯笼都不拿,今天晚上不是晴夜,也无月色,只凭着淡淡雪光,实在是太多不便,更何况楼里还映不着雪光。”
谢星阑看向肖琦,“肖将军当真不知他为何来此?”
肖琦依旧摇头,这时崔慕之看向角落里待命的香玲,“除此之外,她们还看到了一个三头六臂的影子,这也颇为古怪。”
郑钦面色变了变,“会不会是看花眼了,又或者是那楼门开合之间,被他们误以为是什么三头六臂之物——”
肖琦咬牙道:“这些南诏人就喜欢装神弄鬼,我是不会信什么鬼神害人,他们搞出此番说辞,不就是想让我们人人自危?堂堂大周,还能被一个名字都没听过的南诏神震慑住?”
肖琦掷地有声,郑钦却有些迟疑,他也拧着眉头看向香玲,“但她们一行几人,不可能都眼花——”
香玲不敢随便插嘴,至此也忍不住道:“奴婢不敢哄骗诸位大人,是真的,奴婢几人都看到了……那影子一闪不见,若是人装的,也不可能凭空消失啊,因此定是神怪,而赵将军无缘无故来了此地,还不掌灯,难道……难道不像是被神怪蛊惑吗?”
她余悸未消,说至此,又怕得瑟瑟发抖,外头站着的武卫们不似肖琦那般无畏,他们听得满面惊悸,下意识往火把多的地方靠拢,肖琦站在门口还想辩驳,眼风却扫见方君然带着个鬓发微白的老者,迎着风雪到了廊上。
方君然道:“冯仵作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