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缨起身,也看到了宫灯似火龙一般,她莫名心一跳,转身进了楼中,下楼亦难行,但秦缨提着裙裾,先往悬梯而去,谢星阑在后看着她,只道:“慢些走。”
秦缨走的小心翼翼,又借着灯火,往三楼二楼看去,便见两层厅堂只放置了简易家具,并无多余装饰,而每一层楼都被打扫的明净规整,她轻声道:“赵永繁是北府军军士,又年轻强健,怎么也不至于自己坠楼,适才公主的女婢说,是阿赞曼杀人?”
谢星阑道:“不错,她们必定看到了什么。”
一路下楼来,刚走出楼门,迎面崔慕之当首上了廊道,看到秦缨,他立刻问道:“赵参军在何处?!”
崔慕之身后是郑钦,再往后,还乌泱泱的跟着肖琦与赵望舒等人,秦缨语速疾快道:“人已经死了,是坠楼而死——”
话音刚落,崔慕之看到了谢星阑从秦缨身后走出,他心底划过一丝古怪,还未来得及再问,便与身后众人看到了楼门前的赵永繁。
赵永繁趴在地上,口鼻处的血流已被冻住,唯独那死不瞑目的眼睛和身下那片血红仍是骇人。
肖琦从人群中挤出来,“老赵——”
肖琦瞪红了眼,他不敢置信地跨下石阶,想要将赵永繁扶起来,可一握他手腕,肖琦便知再无回天之力,他悲声道:“老赵!”
“我们来的时候,他已经死了。”谢星阑冷肃开口,又看了一眼楼上方向,“若无差错,他是从四楼坠下,适才我与云阳县主已上楼查看,楼上并无旁人踪迹,暂时看来,似是一场意外。”
肖琦目眦欲裂地瞪向谢星阑,“好端端怎么会坠楼!他可是……他怎么会坠楼!一定是有人害他——”
“不是人,也不是意外——”
寒风中,一道颤颤巍巍的女声响了起来。
众人回头去看,才见是太后与皇后等人赶到了,二人身边跟着李琨与李玥兄弟,施罗、蒙礼与阿依月也在旁,而那紫衫嬷嬷抱着李韵,正红着眼睛拍她背脊,李韵紧紧搂着嬷嬷脖颈,看也不敢看揽月楼。
说话的,正是适才去梅林报信的女婢,她被吓得惊惧未消,见众人看来,她心惊胆战的看向太后,太后便道:“哀家也是来看看到底怎么回事的,如今死了朝廷军将,你看到了什么,尽可明说。”
婢女扑通一声跪地,哽咽道:“太后娘娘,是阿赞曼,我们亲眼看到阿赞曼杀人——”
冰天雪地的,此言一出,只令人毛骨悚然。
崔慕之喝问:“你胡说什么?!”
女婢颤颤巍巍道:“奴婢句句属实,我们是陪着公主来找掉下来的天灯的,刚走到假山拐角,便见这边有亮光一闪,我们想着是天灯落在此地,便往小楼走来,可还没走入中庭,我们便听见这楼顶上有人声,奴婢们觉得不对,又往前走了两步……”
女婢看向楼顶,“刚上回廊,我们清清楚楚看到这位将军站在顶楼围栏处,而一个三头六臂的身影正在这位将军身后,将军在那怪物手里挣扎不休,还惊怕的呼喊着,下一刻,便见将军被那身影推了下来,直吓得我们尖叫起来,我们一出声,那怪物立刻消失不见,而我们也眼睁睁的看着将军坠楼摔死了!”
女婢话语之中满是惊恐,众人听来,纷纷背脊发凉,而这时,一道高傲的声音响了起来——
“我早就说过,对阿赞曼不敬之人,必会受到惩罚。”
说话的,正是上前查看尸首的蒙礼,他在廊上站定,见赵永繁趴在血泊之中,轻描淡写地挑了挑眉梢。
今日损坏了赤岈雕像的是肖琦,肖琦起身冷笑道:“这里是大周,少在这里装神弄鬼!我北府军军将连死都不怕,还畏你南诏鬼神?!”
肖琦从幽州回京受赏,对京城贵族都多有不屑,更别说异族南诏,此番宴饮,本算是尊荣,可他怎能想得到会出人命?
他看向同样惊震难当的宋文瑞,“文瑞!去禀告侯爷!”
宋文瑞红着眼回神,转身便走。
北府军军将死于非命,自非同小可,在场之人,无一人拦他,蒙礼见状嘲弄地笑了笑,又看了一眼赵永繁的尸首,眉眼间多有鄙薄。
谢星阑盯了他两眼,转身看向崔慕之与郑钦,“此处护卫是你们负责,为了万全起见,还是立刻派人去四周搜寻,看看有无可疑踪迹,此刻正落雪,半个时辰不到,一切痕迹都要被掩盖,此外,派人爬上飞檐,将四楼松脱的围栏木杆找到,正是那围栏松脱,才令赵永繁坠楼,并且,最好弄明白他为何在时限将近之时,独自来了此处,还登上了四楼。”
秦缨拧着眉头苦思,接着道:“虽然暂时找不出人为的痕迹,但还是要确认仔细,查问今夜谁是最后一个见过赵将军的。”
微微一顿,她继续道:“以及,最近两炷香的时辰内,是否还有旁人来过此地。”
崔慕之蹙眉,“怎是两炷香的时辰?”
秦缨一愣,眼波闪了闪才道:“因为两炷香之前,我曾与芳蕤在这附近折梅,当时并未看到赵将军出现,他必定是我们离开之后,才过来此处。”
崔慕之看着秦缨未语,一旁的郑钦也未多问,只各自叫来手下吩咐。
见谢星阑与秦缨颇为周全,蒙礼讽笑道:“在南诏,所有对阿赞曼不敬之人都会受到惩罚,你们周人不信,只怕还要生更多坏事,我劝你们不必搜查什么,立刻准备祭品,去阿赞曼神像之前跪拜祈祷恕罪便可,除非他饶恕你们,否则这诅咒永不会除。”
秦缨微微眯眸,“三殿下不必在此耸人听闻,死的是大周军将,如何处置与三殿下无关。”她目光扫过蒙礼与阿依月,“包括三殿下与二殿下,还有阿月公主,也要一并证明,两炷香的时辰内,你们并未在此处出现过——”
蒙礼眉头微皱,待想探究秦缨神色,秦缨却又看向了赵永繁的尸体,“谨慎起见,最好找仵作来勘验尸体,确保无任何可疑伤势。”
见秦缨条理分明,郑钦挑了挑眉,崔慕之颔首道:“确该如此,让大理寺来人吧——”
崔慕之转身看向人群,很快搜寻到了方君然的身影,方君然亦上前来,“这个时辰仵作已经下值了,下官说个住址,派御林军去召来便是。”
秦缨看向方君然,眼风一错,看到了赵雨眠几人身后的李芳蕤,她赶过来不久,左手抱着一把梅枝,右手拿着一个香囊,因没想到死了人,此时一脸惊震。
远处,太后与郑皇后站在仪仗之下,此刻拢了拢斗篷道:“好端端的出了这样的意外,诅咒不诅咒的先不说,善后一定要稳妥。”
这时苏延庆在旁道:“是啊,赵将军可是陛下颇为器重的将领,两位娘娘,此事只怕还要上禀陛下才好。”
风急雪骤,太后颔首,“是,是要去告诉皇帝一声。”
她看向郑皇后,“皇后要回宫,就由你带着琨儿去禀告陛下吧。”
郑皇后应好,又往一旁的李韵身上看了一眼,道:“适才永宁撞见了此事,臣妾看她有些不好……”
太后忙道:“把永宁抱回去交给德妃吧,她本就体弱,眼看着好些了,别又吓出毛病来,他们要查问,便只留个婢女在此作证便可。”
紫衫嬷嬷连忙谢恩,抱紧李韵,带着另外几个女婢转身离去。
苏延庆见太后有了决断,犹豫道:“既是如此,两位娘娘也早些回宫避雪吧,这雪越来越大了,两位娘娘莫要染了风寒,此地不宜久留。”
好好的夜宴,却忽然出了人命,自是凶煞不吉,太后叹了口气,“出了这样的事,哀家怎能自己离去?”
众人面面相觑,郑钦上前道:“太后娘娘不必担忧,下官会妥善处置此事,待查问清楚,若无疑点,便命人禀告太后娘娘,天气严寒,太后娘娘与皇后娘娘万万以玉体为重。”
太后又重重叹了一声,她视线在众人面上扫过,像也在探究什么,末了道:“苏延庆,留两个内监在此,待有了结果,好给哀家送信。”
言毕,太后又望着郑钦:“那你妥善处置此事,再等皇帝的吩咐,哀家与皇后先回宫。”
太后带着皇后转身离去,众人纷纷躬身行告退礼,今日来者甚多,且皆是非富即贵,等太后二人一走,大家也心慌起来,萧湄先忍不住道:“这赏雪宴是早有安排的,这处揽月楼与邀月楼离得近,我便命宫人也打扫出来,万一用的上呢,但我真的没想到会出这样的意外,今天一晚上我们几个一直在一起,我们也没来过这里——”
赵雨眠几人纷纷附和,郑钦点头道:“那好,那便按云阳说的,先做各自未来过此地的明证吧——”
郑钦招手叫来几个御林武卫,吩咐他们分几批人查问,一旁的蒙礼见状嘲弄道:“我都说了是你们对阿赞曼不敬付出的代价,你们非不信。”
李玥被冻得面颊通红,此时披着斗篷缩着肩膀,迟疑地看向李韵的婢女,“你刚才说的那些,可是真的?”
婢女忙道:“奴婢香铃,所言句句属实,嬷嬷和公主殿下都看到了,这才被吓的不轻,那就是个三头六臂的……当时奴婢和沉云走在最前,我们还看到那位将军在那东西手底下挣扎,他是被生生推下来的,而他若是自己意外坠楼,又怎会提前在露台处挣扎惊呼呢?奴婢们正是循着惊呼声走近的——”
香玲说着哭起来,“奴婢们吓得灯笼掉了,眼睁睁见着那东西一闪便不见了,当时只怕伤到公主,嬷嬷抱着公主便跑,可到底吓坏了,没跑几步嬷嬷也跌在地上,听见远处有人声,嬷嬷这才让奴婢去报信,奴婢进了梅林,没几步便看到了县主。”
李玥顿时白了脸,“这……这难道真的……”
“装神弄鬼!”肖琦厉喝一声,“一定是有人在装神弄鬼!我才不信什么诅咒害人,老赵此番回京受赏,正是大好的前程,定是有人要害他!”
肖琦目光四扫,最终盯住了蒙礼,蒙礼耸了耸肩道:“我可早就回潇湘馆更衣了,有潇湘馆的御林军作证,像你们云阳县主说的,最近两炷香的时辰之内,我人在潇湘馆以及过去回来的路上,绝对没有来此地。”
秦缨拧眉盯着蒙礼,这时,阿依月一脸担心地上来道:“你们莫要不信,我三哥说的是真的,南诏众神诅咒皆是真的,尤其是阿赞曼,秦缨,你快叫人奉上祭品,好好的给阿赞曼赔罪吧,这位肖将军下午真的太过分了……”
秦缨看着阿依月,“公主适才在何处?”
阿依月愣了愣,“我……我本来是来折梅的,却觉得到了梅林,比在亭中冷了太多,我也回了潇湘馆,我和三哥正好遇上,后来我加了斗篷,暖和了,这才回了梅林,但刚才不知你们去了何处,便只折了一枝梅,刚回去送给太后娘娘,便听闻出事了。”
秦缨回身看向郑钦,郑钦明白过来,自然转身吩咐人去核验,施罗此时道:“我出来片刻便回了长亭,想来大家有目共睹。”
李玥也道:“我亦是如此。”
这片刻功夫,贵女公子与文臣武将们皆做了查问,很快,一个御林军武卫上前禀告道:“将军,查问完了,大家都有人证,如今只剩下云阳县主和谢指挥使尚未说明。”
秦缨心底“咯噔”一下,这时,先前被谢星阑遇见的年轻翰林道:“我们在北面梅林见过谢大人,就在一炷半香时辰之前,当时我们还说了一会子话——”
李云旗也道:“他回了长亭,见赵永繁不在,觉得颇为古怪,这才返身出来找,我彼时与他在一处,这一炷香的时辰便是出事之时,此事必与他无关。”
崔慕之看着谢星阑道:“那你与翰林们遇见之前在何处?”
谢星阑淡声道:“我在独自赏梅。”
崔慕之微微眯眸,“那便是并无人证了。”
谢星阑面无表情道:“我从北面过来,若与此事有关,又怎会出来寻他?越晚发现他出事,岂不是越好?”
崔慕之无话可说,郑钦则又看向秦缨,秦缨眼珠儿一转看向香玲,“我一开始与芳蕤折梅,后来她不见了,我便去了东北方向寻她,半途遇到了走迷路的公主,便带着公主来找她的侍婢们,正好遇见了她们——”
香玲闻言立刻应是,“不错,是县主带着公主来找我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