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的一声。
门在所有人猝不及防的情况下,轰然倒地。
虞珈雪探出脑袋。
她看着室内那个坐在一堆草黄色像素小方块上神情呆滞的小人。
看不出五官,但是光凭像素的精细程度,也能确定她容貌一定不差。
除此之外,还有气质。
就像当初的虞珈雪一眼就认定祝星垂是个美人一样。
这个坐在草黄色像素堆上还依旧气质清冷的女子,一定是个美人。
但是这一次,从来都喜欢靠近美人的虞珈雪却没有动。
她只弯起眼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
“姐姐,你叫什么名字呀?”
不谙世事的小姑娘√
人设拿捏√
……
……
树妖有些不记得自己在这里呆了多久了。
她依稀记得自己那日在朝暮林中修炼得好好的,上午漫步林间,救了一只白鹤,将对方送出了朝暮林,而她自己则继续坐在湖边修炼。
树妖很喜欢那片已经想不起名字的湖。
这不仅因为树木喜水避火的缘故,更因为树妖记得,那片湖的湖水很清澈,夜晚时能倒映出完美的圆月,水中的妖们也很友好,偶尔还能和愿意冒出水面的鲛人们一起吸收日月精华。
树妖有时候,也喜欢和他们闲谈一会儿时,说说他们近些时日周游五湖四海的趣闻。
树妖不懂人的七情六欲,但树妖觉得,这就是快乐。
直到突然闯入了一个人类。
他不知为何,竟然破开了鲛人设在此处的禁制,直接偷走了树妖的树皮。
树妖也不是什么大妖,更是从未游历过人世。
骤然遇到这样令人措手不及的事,周围也没有任何熟悉的妖族,树妖整个人都慌乱起来。
她刚要做什么,就见对方‘扑通’一下跪倒在了她面前。
他‘砰砰砰’地磕了好几个响头,言辞恳切:“这位仙女娘娘,我是施仙村的秀才施守业,此番来朝暮林是听闻了传言,想要请您回去为家中病重的婶娘治病,绝没有冒犯之意!”
“只要仙女娘娘愿意随我前去,等治好了我婶娘,要杀要剐,随仙女娘娘的心意便是!”
树妖只是个涉世未深的小妖,纵然自身血脉不俗,然而她从来被朝暮林保护的很好,与她谈天说地的鲛人们也很少说起外头那些乌糟的事儿,从来只挑选些好玩有趣的。
树妖对人类没有防备心。
于是她答应了人类的要求。
天真烂漫的树妖,就这样听信了人类的谗言,懵懂地跟着人类离开了。
人类将她带回家中。
树妖根本没见到人类的婶娘。
一连七日过去,树妖还是没有拿回自己的树皮。
她终于察觉到了不对。
在树妖几次三番的要求下,人类终于袒露了自己的心声。
“要回去做什么?那朝暮林鬼气森森的,看着就不是什么好地方。”人类——也就是施守业轻蔑道,“你不如跟了我,我好歹也是个秀才公,你跟了我,以后在人间做个管家娘子,不比在那阴森森的树林子里快乐么?”
树妖不通俗物,懵懂道:“秀才是什么?管家娘子又是什么?难道比另一片林子里的万物生还厉害吗?”
她已经记不清是哪里了,只记得朝暮林里的大家都说过,万物生一族虽然子息稀少,但却是妖族里最强悍的一族。
秀才施守业却因为她在讽刺,顿时涨红了脸,一把将手中的碗摔到了地上,大吼大叫道:“什么万物不万物的?”
施守业眼睛一瞪,撕破了先前做小伏低老实人的假面,捏着树妖的手腕,凶恶道:“我就问你,你是从,还是不从?!”
树妖当然不从。
施守业倒也暂时不敢逼迫她,但同样的,她也无法离开这个不知用了什么法子被封闭起来的屋子。
失去了树皮的树妖极度虚弱。
她需要水,源源不断的水。
施守业当然不会给她。
她……她只能用自己的枝干交换。
一口水,一截小小的枝干。
树妖不知道施守业要自己的枝干做什么,但她想,总归不是什么好事。
树妖也知道,自己不该给的。
但她太怕了。
怕疼,怕缺水,怕自己就此枯萎,然后再也回不到朝暮林,再也见不到朝暮林里熟悉的一切。
于是就这样日复一日,苟延残喘。
……
直到门轰然炸开。
不是被轻巧的打开,也不是被人小心翼翼地敲门。
倘若是上面的情况,她都有千百种方式拒绝。
可这一次,门是直接被拆开的。
整块地拆开,不留丝毫余地,“砰”的一声,像是要将黑夜都碾碎成萤火。
细碎的阳光大片大片地投射进来,那一瞬,连旋在重物倒地的风声中的灰尘,都耀眼得像是璀璨的银河星光。
“姐姐,你叫什么名字呀?”
树妖下意识抬眸望去。
一个很容貌极美的小姑娘。
美到连见惯了美人的树妖都恍了下神。
她不似那种匠人手中泥塑的美人,美则美矣却没有半丝脾气。也不像是世人称颂的玉石佳人,纯净到易碎,让人但凡靠近都忍不住屏住呼吸。
树妖想,面前的这个小姑娘像是朝暮林的掠过长空的飞鸟,自由而快活,愿意时便仰天长鸣,不乐意了,就无声无息地掠过,不发出半点声响。
所作所为,无拘无束。
自由来去,仅凭心意。
……不像她。
树妖怔怔地抬起头,嗓音嘶哑干涩:“我不记得了。”
太久太久,好久好久。
她已经不记得自己的名字了。
这不对啊!
如今距离她被带回,不过是短短几日,怎么就连名字都不记得了?
宣夜扬皱起眉,想要提醒虞珈雪小心,于是探出脑袋:“这——”
然而他刚刚一路面,原本还情绪稳定的树妖突然就激动起来。
“你别过来!”树妖一下从稻草堆上跃起,向后褪去,惊疑不定道,“你们不许靠近我!”
虞珈雪眼神一动。
这一瞬的树妖,似乎和刚才有什么不一样了。
宣夜扬和余清梦顿时止住脚步,站在原地手足无措,尴尬得不知如何是好。
他们下意识将目光投向了虞珈雪。
虞珈雪从容不迫:“我算了下时间,那坨可能要回来了,你们再去努力拦一拦。”
宣夜扬和余清梦秒懂。
正好,他们在看到了这一切后院,心中也有股火气难消呢!
待两人离去后,虞珈雪轻手轻脚地靠了过去。
“姐姐还记得自己是什么妖吗?”
树妖警觉道:“什么妖不妖的?我不记得了!”
虞珈雪眨了下眼,瞬间切换人设,乖巧道:“姐姐不信他们,也该信我啊。”
感谢甲方生涯。
虞珈雪表示,自己的人设可以千变万化。
树妖眼神眯起,依旧防备地靠在墙角:“你有什么证据?我怎么知道你们是不是和那秀才是一伙的?”
虞珈雪沉默了一下,然后道:“姐姐稍等!”
她闭上眼,在心中默念很多遍“妖贩子施守业”后,成功感受到了头发细微的变化!
虞珈雪睁开眼,欣喜地捏住了自己头发的一角。
“姐姐看,我的头发是绿色的!”
“所以我和你是一族的!”
树妖:“……”
树妖下意识挪开了目光,一直平淡无波的语气中,终于透出了些许纯然的好奇:“你是什么族的?”
应该是朝暮林里的,否则不可能她不认识。
而且这颜色吧……
怪闹心的。
树妖忍不住想到,倘若这么多年里,有个这样的姑娘陪着她,哪怕是在这茅草屋中再待上个几百年,她大抵也不会觉得寂寞。
“——我当然是草族啦!”
见对方终于肯搭理自己,虞珈雪欢快道:“所以姐姐你也一定和我一样,是草族对吧!”
树妖:“……”
对不起,她收回自己之前的话。
树妖:“草族化作的妖物也有许多种,你是什么族的?”
虞珈雪顿了顿。
她本来想直接借一下沈雪烛的名头,扯个“万物生”来着,但又怕被面前这个宛如惊弓之鸟的妖族姐姐识破,思来想去,还是决定用个稳妥些的。
于是虞珈雪心中有了决断。
她道——
“生草族!我是生草族的!”
看看她这一头秀发!
一定是血脉纯正的生草族!
虞珈雪自信满满,目露期待地看着面前人。
树妖:“……”
这不是听没听过这个妖族的问题。
而是在“生草”两个字出现后,不知为何,树妖眼前突然出现了一片姹紫嫣红的绿。
……还冒着幽幽绿光的那种。
树妖:“。”
再说一遍,她收回先前的话。
树妖看着目光期待的虞珈雪,噎了一下,旋即突然开口:“我想起来了。”
“我不是草族,是树妖。”
她眼睫轻颤,缓慢地开合,像是老旧的齿轮终于决定再次转动。
“我叫……翠翠。”
第82章 哔哔哔哔
翠翠?
虞珈雪眨了下眼睛, 借着低头的时间,掩去了眸中深思。
这名字,听起来简直像是随口取的, 可偏偏面前这个像素小人说起来时,又是这么认真,甚至带着一股久违的怀念感。
有些微妙的违和。
简直像是在一个身体里,容着两个灵魂似的。
眼前时间紧迫, 虞珈雪无暇深思, 只暂且记下了这点后, 就立即向树妖翠翠说明了自己的来意。
“我和那施守业不是一伙儿的。”虞珈雪拿出了自己当年初见乙方时的诚挚目光,瞟了眼对方的头顶后, 一张脸上更是写满了认真与恳切,“翠翠姐,我们来这里, 是想要救你出去。”
虞珈雪思来想去, 都认为面前这位叫“翠翠”的树妖小姐,是此局破开的关键。
虽然她在之前两次短暂的幻境历练中, 都没有真正见到这位翠翠小姐的模样, 但无论是第一次施守业的纳妾, 还是第二次村口那些婶娘的闲谈,都绕不开这位树妖姐姐。
她藏在唢呐锣鼓声中,藏在那些闲言碎语之下,形象时而是端庄木讷,时而是善妒可憎,但无论她的形象如何扭曲, 都无法否认一点。
树妖翠翠,才是这场幻境的真正主角。
暗线嘛!
但凡玩过剧本杀的人都能猜出来。
纵使先前施守业出现多少次, 又几次三番地和她相遇,但虞珈雪从不认为他会是秘境的关键。
999:[???]
器灵曙光:“???”
她凭什么这么笃定?
像是知道999的困惑,虞珈雪在心中淡定回复。
——别问。
——问就是妖贩子不配。
999:[……]
你别说,还挺有道理的。
想到这里,虞珈雪眼中不禁浮现起了更浓厚的杀气。
有朝一日笔在手,剥皮天下贩子狗!
坐在她身边的翠翠感受到虞珈雪身上蓬勃的情绪,眸中飞速闪过了一抹与外表的虚弱极为不符的扭曲讥讽。
短短不到一秒,按理来说,谁都没有注意到。
在这一瞬后,翠翠又恢复成了最开始警惕的模样,身体更是往后缩了缩:“你说了这么多,却连名字都没有告诉我,我又凭什么信你?”
对上树妖翠翠依旧带着些怀疑的目光,虞珈雪脑中飞速运转。
见她不语,树妖翠翠冷笑一声:“姑娘来历不明,还——”
“我姓虞,名为珈雪。”
不过几秒,虞珈雪已经迅速捏好了自己的人设,并故意矫揉造作地叹了一口气,直接打断了翠翠的吟唱。
“先前之所以不说,是时间紧迫,生怕翠翠姐姐不愿意听。”虞珈雪再次叹了口气,一双剔透多情的眸中,透着如深海面上的浮冰般易碎的忧愁。
她望着树妖翠翠的头顶,无端叹息。
树妖翠翠被她叹得毛骨悚然:“你——”
虞珈雪忧伤道:“但我没想到,翠翠姐姐,你不信我。”
那双眸中的忧愁更甚,恍若被信任之人抛弃,身上的生机都在消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