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珈雪话音还未落下,宣夜扬已经开始疯狂摆手:“当然不!!!”
他满脸惊恐,显然是想起了什么糟糕的事情:“我要是敢干这种事——且不说此处逻辑不通,会让入阵之人瞬间察觉,功亏一篑……光是我秦师姐,就能委婉地剁了我的手!”
秦萝,宣夜扬的师姐,羽戈峰内门排行第三的弟子。
她酷爱游历凡尘,常年不回峰中。每每寄回些书信,都会附带一些她最近遇见的趣事。
而近几年,在宣夜扬在虞珈雪的怂恿下,第一次试探着寄出了些许有关宗门趣事的书信后,秦萝信件的画风逐渐从“悲秋伤月泼墨茶,琴棋诗画书酒花”,变成了——
不管三七二十一,且看我杀杀杀杀杀杀杀!
比如秦萝游历时,曾路过馄饨铺,铺子的老人家哭诉的儿子不孝,还试图对他们老两口动手。
秦萝在信中表示,身为羲和宗最是讲理的羽戈峰弟子,这件事,她必须委婉地出言管教一下。
——于是馄饨铺老板的儿子断了一条腿。
比如秦萝还曾遇到过有夫妻和离后,男方还天天到女方家门口肆意叫嚷,说些有的没的的废话,害得女方父母兄弟都不能正常出门做生意。
秦萝在信中表示,身为羲和宗最是讲理的羽戈峰弟子,这件事,她必须委婉地出言管教一下。
——于是那个男人断了两条腿。
又比如,秦萝还曾遇到有人在父母死后,立即要让妹妹远嫁,并以此为由,嚷嚷着“我是家中唯一能传宗接代的男丁”,打算霸占父母留下的全部家产。
秦萝在信中表示,身为羲和宗最是讲理的羽戈峰弟子,这件事,她必须委婉地出言管教一下。
——于是那个男人断了,嗯,三条腿。
……
诸如此类,不胜枚举。
而这些事情,全部发生在虞珈雪到来后。
哦,顺便一提,最后这些书信已经变成了虞珈雪、杜飘飘等人和秦萝的单方面往来。
他这个嫡亲师弟,反而成了顺带的。
宣夜扬越回忆越心酸。
曾几何时,他也以为羲和宗的女修人均温柔善良,说话轻声细语,行走间玉环佩玉,琳琅轻响。
然而现实却给了他重重一击。
思及此,宣夜扬重重地叹了口气,宛如那敲击在他心上的每一封书信。
他没有力气开口了。
于是宣夜扬将期待的目光投向了余清梦。
余清梦也没有辜负他的期望,顶着虞珈雪的目光,毅然决然地开了口。
“笔仙,不、不是,虞道友。”余清梦轻咳一声,对虞珈雪拱了拱手,真诚道,“动作之前还请三思啊。”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毕竟老话说得好,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婚。且不是那施家秀才遇到的是不是真的仙女,但说万一那仙女真的与那凡人秀才两情相悦,也未尝不是一桩好事。”
虞珈雪:“?”
她慢慢道:“所以你觉得九天之上的玄女,还真有可能看上凡间一个一穷二白连功名都没考上,还偷了她衣服的穷小子?”
余清梦:“……”
这么一说。
怎么忽然觉得怪怪的?
余清梦强自镇定,给自己圆场道:“万一、万一是真爱呢?”
虞珈雪:“。”
虞珈雪不禁战术后仰。
这是什么傻白甜发言啊!
宣夜扬都忍不住:“可是余兄,这是仙女诶!放在话本子里,同样要修道历练的仙女诶!”
你确定仙女真的愿意嫁给一个村子里的穷秀才?
为了区区一个凡人放弃自己的修为和根基——
不说在上界修行了百年千年的仙女,便是连他们这种普通修士都做不到好吗!
余清梦捏着袖口,弱弱道:“首先,首先我们不能假定对方的想法?”
宣夜扬:“……”
虞珈雪:“……”
两人对视。
下一秒。
宣夜扬声嘶力竭:“——绿姐!绿姐!冷静!冷静啊!”
虞珈雪面容平和:“桀桀,我很冷静。”
宣夜扬心惊胆战,吞咽了一口吐沫:“那不然,你、您,先把手里的刀放下?”
这是刚才店小二用来切割烤乳猪的刀啊!绿姐你是什么时候被它拿到手里的?!
虞珈雪深吸了几口气,才勉强地放下了刀。
“咣当”的一声,不仅是刀落在了盘子里的声音,更是宣夜扬被砸烂的心灵窗户,重新建造起来的声音。
“我仔细一想,余道友说得也不无可能。”
毕竟是在幻境中。
那个白胡子老仙一看就不是个好东西,先前还故意抹去她的记忆,给她设下了重重阻碍,说不定还真能编出这种剧情来故意恶心她。
想到这里,虞珈雪心中忽然一动。
这样周全缜密的幻境,看起来可不像是普通的传承历练。
倒有些像是……
笔修独有的藏魂话本。
怀着这样的揣测,虞珈雪一路没有动静,连上了去施仙村的牛车后都未开口,倒是惹得另外两人极为惴惴不安。
宣夜扬挤眉弄眼。
——你坐的近,快去看看我绿姐现在表情怎么样?
余清梦苦笑。
——我方才之言怕是惹恼了她,如今再不敢靠近。
——不过傲天兄,你为什么要叫虞道友“绿姐”?
提到这个,宣夜扬不禁一脸追忆。
绿发啊。
这都是他逝去的青春年华。
从此以后,他就在被迫害的路上一去不复返了。
宣夜扬伸手指了指窗外的绿植,又指了指自己的头发,还把头发向上拉直,形成了一个冲天辫的模样。
余清梦:“?”
显然余清梦和宣夜扬之间的默契不足以支撑他理解这样高难度的复杂手势。
余清梦瞥了虞珈雪几眼,确认对方没有抬头的意思后,余清梦略略动了动位置,往宣夜扬的方向探出头去。
余清梦小声道:“傲天兄这是指……虞道友曾经头上长草么?”
宣夜扬:“倒也不……等一下?!”
宣夜扬满脸怀疑,指责道:“余兄,你怎么能叫我‘傲天兄’?”
因为这个称号属实过于贴切,再加上听虞珈雪叫了一路,余清梦不由自主就喊了出来。
此刻被宣夜扬点出,余清梦有些不好意思地理了理衣摆,低下头道:“抱歉,一时口快,无心之失,之后在下定会注意。”
话虽如此,余清梦还是有些失落的。
毕竟他这一路上看下来,宣夜扬和虞珈雪的感情肉眼可见的好,大事小事琐碎事皆能分享,就连称呼也与众不同。
这是余清梦从来没有体会过的情感。
他作为一个被人抛弃的孤儿侥幸长大,后来能遇上相知相许,让他想要携手一生的合欢宗宗主已是大幸,其他的同门之谊,余清梦从不奢求。
他也自知自己这样敏感小心、患得患失的性子并不是最讨喜,但从来如此多年,也已经很难改变了。
宣夜扬半点没感受到余清梦情绪的低落。
倒是虞珈雪突然抬头看了余清梦一眼,恨铁不成钢地拍了拍对方的肩膀。
“可不是吗!你怎么能叫他‘傲天兄’呢?”
“这和你们的年龄完全不符啊!”
余清梦被拍得一呆,愣愣地抬起头,讷讷问道:“那我该——”
“你应该叫他‘傲天弟’啊!”虞珈雪看得直摇头,持续恨铁不成钢道,“难得能用辈分碾压的时候你居然不用?简直是浪费良机!”
余清梦下意识看向了宣夜扬。
虞珈雪同样看向了宣夜扬。
本来假装在往窗外看风景的宣夜扬只好收回目光,一脸挫败;“可恶!居然还是被你们发现了!”
他不就是想做一会儿“傲天兄”吗?
想做大哥又有什么错呢?!
宣夜扬唉声叹气了一会儿,只能认下了自己这个弟弟的身份:“那以后余兄就叫我‘傲天弟’吧。”
直至此时,余清梦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的猜测错得离谱。
这里不是玉家闻家那些注重身份血脉的修士,也不是那些高高在上到目下无尘的大宗门里的长老。
面前的两位小修士,虽然出身羲和宗,清贵雅致,却从来不以附庸风雅,更不会以此标榜,刻意排挤歧视他。
羲和若明日,昭昭映长空。
这句用来赞颂羲和宗的话,倒也很适合放在此处。
“……余兄?余兄?”
宣夜扬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有些小心翼翼道:“你、你不会生气了吧?”
就连虞珈雪也伸长了脖子,一本正经道:“白甜道友,我刚才也不是真的想刀你,那个刀在那个时候不是一把真正的刀,而是一把象征着想要与命运抗争且拥有着铮铮铁骨的刀,主要表达的是我的思想之情,没有别的意思。”
余清梦:“。”
意思大致能理解。
但是——
余清梦忍不住提醒道:“虞道友,那把刀是用来切割烤乳猪的。”
虞珈雪:“……”
虞珈雪强行掰了回来:“主要表达的是施守业的思乡之情。”
看着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的虞珈雪,余清梦憋了半天,终于忍不住笑了出声。
虞珈雪顿时松了口气;“你总算笑了。”
她挠了挠头:“我还以为你生气了,不想理我们了。”
倘若放在以前,虞珈雪绝不会在意外人的看法。
但现在不一样。
在感受过望舒峰上众人全心全意的爱护,沈雪烛十二时辰全天候随叫随到的陪伴,以及999从一开始的公事公办到如今的“遇事不决,祖宗优先”,并得到了宣夜扬、裴天溟、杜飘飘——甚至还有罗子文、尘纵月等人的友谊后。
从来独断专行的虞珈雪,也终于开始学着在意起了他人的感受。
当然,这很有限。
比如现在——
余清梦看着虞珈雪鲜活率真的模样,心下极其柔软。
倒不是有什么风月之情,只是觉得对方这样很像是他曾经流浪时幻想出来的家人。
一个和他血脉相连的妹妹。
不需要很漂亮,不需要学会讨好任何人,可以撒娇也可以发脾气。
她只要快快乐乐的长大,有些自保的能力,能做一切她想要做的事就好。
至于其他的烦恼,他这个做哥哥的,都能帮她解决。
他们会是家人,血脉相连,朝夕相伴,会是彼此在这世间最亲密无间的人之一,更是永远不必担心另一方的背叛。
这是曾经余清梦最大的幻想。
而现在虞珈雪的出现,完全填补了这个幻想的空白,让那个曾经面目模糊的妹妹,变得鲜活立体起来。
余清梦忍不住道:“那倘若我真的生气了,虞道友打算怎么让我消气呢?”
虞珈雪:“唔,你最想要什么?”
余清梦心中一动,试探道:“一个妹妹?”
虞珈雪当即一合掌:“嗐,这算什么?完全没问题!我还能送你一个超级加辈!”
余清梦一愣:“嗯?什么?”
虞珈雪竖起大拇指指向了自己,自信道:“我可以送你个祖宗,让你瞬间四世同堂,子孙遍地!”
余清梦:“……”
余清梦:“谢谢,但是这倒也不必!”
两人言谈间,气氛早已轻松了下来。
“所以嘛,多大点事儿。即便是朋友之间,意见不合也很正常,彼此说开就好了。”
虞珈雪跳下牛车后,再次拍了拍余清梦的肩膀,语重心长道:“你年纪也不小了,该看开些了,不然郁结于心——”
余清梦:“会有碍修行?”
虞珈雪诚恳:“会秃头的。”
余清梦:“!”
虞珈雪持续补刀:“你这一秃头,说不定你的道侣都不喜欢你了。”
余清梦:“!!!”
别的他不确定。
但他的道侣是合欢宗宗主——她真的很看脸啊!
余清梦思维转了一圈,对虞珈雪郑重其事地行了一礼:“多谢虞道友提醒,否则在下若是长久如此,怕是真的要郁结于心,无论是修道还是其他,都有所不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