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可是有神巫相伴的,哪怕那巫者年轻至极,也足能保住他们的性命
而田恒登城立下首功,又进入中军的消息,更是让这些甲士、兵卒喜出望外。有如此厉害的旅帅,又有如此灵验的大巫,他们还怕什么
明明恶战一场,只休整了两三日,田氏家兵却像打了鸡血一般,全数振奋了起来。这些,也被田恒看在眼里。子苓果真未曾说错,有她跟在军中,倒是比钱帛封赏还要管用。只是整日操劳,那疲惫憔悴的模样,让人心痛。因而田恒去大帐的时间也更多了,还把伺候田须无的仆从一并塞在楚子苓身边,供她差遣。
田须无是既不敢怒也不敢言,乖顺无比的听兄长使唤,还偷偷在一旁观察两人相处的情态。结果越看越觉不妙,阿兄这不会是倾慕大巫吧那可是个神巫啊,若是与人有私,还会有此等神通吗
当然,再怎么担心,他也没胆子上前乱讲。到得第四日,大军休整完毕,齐侯下令继续南下,发兵巢丘。打下巢丘,就可以威逼鲁都曲阜了,一路鲁军避战,更是让齐侯志得意满。
谁料几日之后,哨探传来消息,卫侯命大将孙良夫领兵伐齐。此刻齐国三军尽出,若是让卫国趁虚而入,何谈伐鲁齐侯立刻下令,大军转向,攻打卫国。不几日,两军便在新筑相遇。
卫国兵马,还不如鲁军,哪里能敌齐国大军险些被打得溃散,多亏援兵相救,才稳住阵脚。然而此战,也让鲁卫下定决心,前往晋国求援。晋侯应允,派出了与齐侯有仇的郤克领兵,协同鲁、卫伐齐。
得知了这消息,齐军也是哗然。毕竟出战已有两月,就算连胜,大军也现疲态,若是再遭三国围攻,怕不能胜。
然而齐侯可不管这些:“若晋军伐齐,国中必乱,当回师相迎”
此刻他们深入卫境,在敌国迎战,确实不是个好主意。因而一声令下,三军回师,只花数日,就行五百余里,返回了齐晋边境。
两支浩荡兵马,终在鞍地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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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第一百一十一章
“明日就要交战了。”看着远处同样一眼望不到边的壁垒连营, 楚子苓眉头紧皱, 只觉心神不宁。
自五百里外疾驰而来, 刚刚扎营, 齐侯就与晋军约战。且不说敌众我寡,一路跋涉, 连她这个坐车的都觉支撑不住, 将士们能恢复体力和作战意志吗明明齐国由国君率兵, 而晋鲁卫三国都是卿士领兵, 齐军完全能以逸待劳, 让对方率先请求开战的, 可齐侯就是不愿示弱,如此儿戏, 到底把战争当成了什么
“明日尔等不可出营, 备好铠甲车驾, 以备不时之需。”田恒叮嘱完弟弟, 又转头对楚子苓道,“你最好换上巫袍, 可提振士气。”
这只是为了士气吗怕不是为了让她保命之举, 看来田恒也不看好明日之战。楚子苓轻叹一声,却不愿让对方操心, 点头道:“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你阵上小心”
身处后方大营,怎么说也有些保障,但是前线的田恒就不一样了, 他可是要随齐侯出战的,一旦兵败,后果不可设想。楚子苓暗自摇了摇头,不,也许不会那么惨,毕竟是一国之君,在这礼乐还未彻底崩坏的时候,应当不会出什么大问题吧
田恒微微一笑:“这些日兵士用命,且君上敢战,未必不能胜。你好好呆在营中,等我凯旋。”
他的神色中,并无半点胆怯忧虑,极是安慰人心。田须无也在一边道:“正是两月征战,只折了百来人,平日哪能做到且卿士敢战,军心可用,怎会不胜”
就在齐侯约战时,上卿高固请命致师,轻车出营,晋军也派人迎战,结果被高固抛石砸倒,夺了晋军的车驾,脚踩敌囚,挽缰绕行晋垒一周,高呼自家余勇甚足,可以发卖,谁想买去惹得齐军大笑,晋军出来追击,也未曾拦下高固。只这致师,就足以让军心暴涨,何愁不胜
况且,他们还有大巫呢。出征两月,连因伤口溃烂,感染风邪而亡的,都没几个。有大巫庇佑,兄长英武,还怕什么
田须无的口气极为坚定,就如这齐营中如火如荼的气氛一般。楚子苓迟疑片刻,终于压下了心头不安,返回营中准备明日需要的急救物品。
等两人都离开后,田恒的面色却沉了下来。明日之战,其实并不乐观。君上被两月连胜冲昏了头脑,太过轻敌了。
也是,龙地那样的边陲大城,三日就能攻下,又沿路击溃想要偷袭的卫国大军,一路深入五百余里,如入无人之境。在齐军面前,鲁卫联军弱的不堪一提,似乎只要再花些时日,踏平两国也指日可待。因而,在面对晋国出兵的消息,君上才会执意回军拦截,率先约战。高固又致师大胜,直言“晋师虽众,能战者少,不足畏也”,更是让全军上下都士气昂然。
可是君上未曾想过,当初八百乘的兵马,经过几次分兵,如今已经只剩下五百乘。而光是晋军,就有八百乘,加上鲁卫兵马,怕不有千乘之巨。战力如此悬殊,又是久战法力,如此冒进,能胜吗
只是这些忧虑,不能子苓知晓。只待明日上阵,拼上一把了。
田恒默默握紧了双拳,眼中也有了决绝神色。
第二日一早,齐军便摆开阵势,齐侯身披锦甲,乘金舆亲临前线。看着面前如山四海的强敌,他哈哈一笑:“余姑翦灭此而朝食”
打败了敌人,好回营用朝食,何等豪迈悍勇这笑声传遍军阵,也引得将士热血贲张,恨不能效死君前
排列整齐的鱼丽阵,随着轰轰鼓声向前,拉开了两军大战
“紧随金舆,不可乱了阵型”战车上,田恒手握强弓,对身边众人道。
君上有令,要随金辇所指之处,万箭齐发。此举虽然莽撞,却也未尝不是克敌之计。只要能杀了晋国领军卿士,此战还有胜算
真正的大战,其实没有奔马之说,想要射箭,车速就不能过快,几百辆战车也要按照固定节奏,才能组成阵形。所谓“鱼丽阵”,正是兵车在前,步卒环绕左右和车后的阵形,因此中军那辇锦甲益发醒目,简直在阵前闪闪发光。然而卿士焉能射国君齐侯身先士卒,反倒让晋军有些失措,然而两军近在咫尺,那密密箭雨,已向着晋军倾泻而去
“中了。”田恒瞄准的正是敌军帅车,一箭射中了御者手臂,只要帅车停步,此战必胜
然而出乎预料,那御者折了箭杆,换用左手御马,另一边的手则持鼓槌急敲,催促进军。田恒心知不妙,立刻搭弓,再射车左。可惜相距太远,又被人遮挡,只中了大腿。
晋军依旧没有停下。
在那辆中军帅车的带领下,晋军如山岳倾覆,向着齐军扑来惨呼声响起,还有不断中箭倒地的悲鸣,方才那次齐射,不知伤了多少晋人的性命,他们为何不退这念头在心中闪过,立刻化作了畏惧。齐人本就怯与众斗,若是打打顺风仗,还能身先士卒,但凡敌人强横,需要攻坚的时候,就会生出惧意,更别说面对两倍于己的强军
战车上的兵士尚未如何,车下步卒就开始动摇,两军交锋,一触即溃
“嗡”的一下,鱼丽阵破了。前军后军绕城一团,满眼都是奔走的齐人。五百里奔驰,连朝食都没吃的恶果,在此刻显现,任凭卿士如何呵斥,也无法阻挡步卒的溃散。
敌人的战鼓立刻响亮了起来,就见那染血的帅车,向着齐侯的金舆奔去。几十乘战车驰骋,是何模样田恒面色一沉:“随我护驾”
在混乱的中军里,唯有田氏家兵还能保持阵形,那些持矛持戈的步卒,个个紧咬牙关,随着兵车挡在阵前。他们并不畏战,因为有大巫在身后庇佑哪怕肠穿肚烂,哪怕缺手断脚,大巫也能救他们的性命
犹如坚壁,这三十乘挡下了中军一击
田恒则已经扯过缰绳,与御者换了位置,骖马扬蹄,倒转车身,冲着金舆而去。
“君上大军败了,还请君上速速回撤”田恒大声叫道。
“寡人不退”齐侯目呲欲裂,哪能相信会大败
田恒一扯马缰,横在阵前:“晋军乃是郤克为帅,会盟受辱,他岂能罢休君上乃齐国君侯,不可使国辱”
这话简直如一道尖刀,刺入了齐侯胸中。是啊,当年会盟时,他取笑郤克腿瘸,引得母亲发笑,险些惹出祸事。如今郤克就在面前,若是被擒齐侯的面色终于变了,御戎车左见状,赶忙调转车头,带上亲兵奔逃。
见齐侯后撤,田恒终于松了口气。此战是万万不能让君上被俘的,若是真出现了这等惨事,齐国怕都要分崩离析。
然而此刻,还不能松懈。田恒取出了插在车身上的长戈,深深吸了一口气:“随我后撤”
君上已经走了,如今要务是保住家中兵马。唯有多保住几人,才能在之后乱战中,多占一分生机。
还有子苓,只盼须无能尽早带她后撤,避开敌军。无暇在想其他,田恒挥出了手中长戈,与面前敌人战在一处。
待在后方大营中,楚子苓只觉心头不宁,眼皮直跳,简直坐立不安。
“大巫可是忧心阿兄”田须无说话倍加谨慎,分毫不敢透露自己知晓两人私情,“这才刚刚出阵,想要分出胜负,怕不要几个时辰”
几个时辰还是少的,那可是双方兵马合计上千辆车乘的会战,打上一两日都是寻常,哪会轻易觉出胜负
“齐侯可是亲自上阵,不会不出什么危险”楚子苓忍不住问道。
田须无讶然:“谁敢伤君上”
这话倒是让楚子苓没法作答。是啊,晋鲁卫三国,都是卿士领兵,没有国君参战,因此四国乱战里齐侯位分最尊,在这个讲究军礼的时代,实在没多少人敢伤他性命,闹出恶性国际纠纷。
可是不会死就行了吗楚子苓脑中闪现的,是无数让人胆寒的画面,田恒可是在中军的,要是齐侯真出了什么问题,身为亲卫,最先要守在前面的可是田氏兵马她可不想无咎因为那好大喜功,不知节制的齐侯负险。
然而此刻,万般焦虑也没了用处,楚子苓捏紧了双拳,立在营前,远远眺望前方的军阵,只要再等上几个时辰就好
谁料这一望,让她的眉头都竖了起来:“须无前方怎地乱了”
田须无一惊,也凑上前去,但见壁垒之外的旷野上,出现了滚滚烟尘,还有无数攒动的人头。那可不是收兵回军的模样,而是
田须无长大了嘴巴:“糟了,溃兵了”
这才多长时间,怕是还不到一个时辰,怎地就溃兵了前方是怎么打的,君上如何了
然而千般思绪,此刻也来不及细想了,田须无立刻道:“快撤若是溃败,营垒不保”
真正的溃兵,是无法守住大营的。很快敌军就会冲入营帐,夺取辎重,那时又是溃军又是敌人,就逃不脱了
被那少年一把扯住,踉跄奔出两步,楚子苓突然站定脚步:“我要乘兵车”
田须无毕竟人小,被她拖住了脚,不由顿足:“这时候还管什么兵车牛车”
楚子苓却用力摇头:“必须是兵车我要让人看到这身妆容”
她今日不是更易行动的男装打扮,而是穿了巫袍,绘了墨面,任何人见到她的模样,都能猜出她是个巫者。这是田恒交代的,也是让她保命的法子。然而此刻,这幅模样,能保的应当不止一人
“快寻辆兵车,让所有役徒拿上兵刃,随我同行”楚子苓高声道。
大溃时怕得是什么不过是被无头苍蝇一般的溃兵冲散,若是以她作为中心和旗帜,定能让田府那几百个杂役找到主心骨,而几百人围拢撤退,说不定又能裹挟更多的人潮。她不知道前方的战况如何,但是现在,多一个人,就多一份保障,而她能够依仗的,也只有这身巫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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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无须哪能想到她竟如此大胆,但是少年并不蠢笨,很快就明白这番作为的用意。他咬了咬牙:“我也要随你同车,持盾护卫”
战场上是有流矢的,万一被追兵赶上,就算没人敢杀巫者,说不定也会出现流矢伤人。这一身巫袍,可是没有铠甲防护的,一旦中箭,不堪设想他可是答应过阿兄照顾大巫的
楚子苓这次倒是没有迟疑,点头应是。很快,护卫就驾着兵车而来,楚子苓、田须无,连同一名甲士登车。好在女子和孩童占不了多少重量,否则车速怕都提不起来。
立在车轼边,楚子苓深深吸了口气,这还是她第一次立乘车辆,还是辆战车,谁曾想过,身为女子的她还有立乘的一日。握着车轼的双手抖个不停,然而她的声音没有丝毫颤抖,高亢嘹亮:“吾占出了生路,随吾冲出去”
两月以来,这些役徒曾不止一次,见大巫救回了那些必死之人。现在大巫正在车上,说要带他们突围,谁不会从众人高举兵刃戈矛,齐声呼喝,随着那开始奔腾的兵车,向着营外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