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节家离这不远,半路遇上颜侃的回程车,顺手给拖到他车上。
他喝得烂醉,发了劲似的要以酒敬岳父,靠这个把对方死死拿捏。
而虔清予,佟穗敢肯定他是装的,小时候就喜欢跟着大人瞎喝,后来的酒量也不错。
今晚只是虚抿了几口,怎么就一副满脸通红的醉汉模样。
“虔清予,我送你回桂港?”
佟穗没收到回音,下车把后座门打开,凑近去拉他。
主城区的夜晚还很热闹,路边川流不息,流动的车灯、大厦流动的大屏彩光、昏黄的路灯、路边摊的星星灯交错闪,照进昏暗逼仄的车内,忽明忽暗的落在两人的脸上。
他抿着唇,下巴微微扬着,下颌线清晰利落如急转折断的峰,让这张脸看起来更惊为天人,喉结滚动,呼吸均匀带动胸膛起伏,她发现虔清予的五官长得比三年前更立体了些。
走得那么突然,都没给她一个正式的理由,以前做什么事都陪在身边的人,好像也故意离开逼着她长大。
她像以前那样,故意拍拍他的脸,一字一顿的念道:“拍一拍,傻三年,拍三拍,矮一截!”
一只手不够,她两只手一起轻轻在他脸上拍。
冬天干冷的风从半开的车门灌进来,她俯着身子,腰上泛酸,拍了两遍都没反应,刚想松手,手忽的被扣住,他宽大的手掌固着她两手腕,倏然睁开眼。
大拇指还有意无意的在她掌心摩挲,酥酥麻麻的触感让她浑身一激灵,腿软得往前栽,然而他又有分寸的撑着让她无法压下。
只是把手在他的脸上贴得更紧,感受着他涨红的脸上温热的温度,传递到她冰冷的手心。
等她反应过来,才发现虔清予那双眸子湿漉漉的盯着她,眼中浮现些酒后的不太清醒,喝醉后的他看起来少了些平日的聪明劲。
莫名其妙的说了句不着边的话,“佟穗,这么丢三落四的,下次可别把我丢了。”又极其认真的补充道:“我一直在你身后,跟着你,你别甩掉我。”
他说话的这副样子,让她想起十年前在乡下菜园木门前,和他一起捡到咚咚的时候,虔清予跟她说:“你看它的表情是不是在说,带我回家吧。”
她就这样,和虔清予领着咚咚回了家,一直养到如今。
因为是在下雪的冬天遇见,寒冬的木门结了冰渣,锁松松垮垮的落着,小狗扶在门前,敲起来咚咚响,于是给他取名为“咚咚”。
它像两人的幸运铃,咚咚敲响冬天的门。
给他们枯燥的乡下生活,增添了点活气。
佟穗突然也好想带他回家,想问问他在国外过得好不好,为什么三年都不回国。
朋友圈的更新光鲜亮丽,看起来过得那么潇洒,完全不在意她的样子,到底有没有把她当好朋友。
佟穗的手逐渐热起来,他脸上的温度降下去,整个人看起来舒畅活络不少。手渐渐松开她手腕,垂下去,眸子也阖上,流露出清浅的呼吸声。
她把车门合上,自言自语道:“反正你一个人住也没个照应,我带你回家吧。”
反正,我们以前不也是住一起的吗?
显眼的梅子粉保时捷在热闹的夜城疾驰,一辆车内的两颗心脏撑起冰冷车身的活力,呼吸无形交织,牵动着某人心里那点在边缘疯狂试探的心思。
他没醉。
后座的那双清眸悄然睁开眼,在暗处望着她的背影,混乱而刺眼的灯光闪着他的眼睛,而通向未来的,是他眼中灯光后移流散后,一直不变的那个身影。
他在心底默念一句,“好。”
–
此刻的颜家大宅,气压低迷,顶端的水晶盏只开了暖光,天窗半开,打着寒露,滚着一阵阵寒气,摇摇欲坠。
颜节神情恍惚,目光涣散的跪坐在羊毛毯上,头低低的垂着,暗色一重压一重。
颜侃撑着拐杖守在一边,安静的等待坐在主位的父亲对弟弟的审判。
“阿侃,把他扶起来。”
颜节久跪膝盖发麻,酒早已醒了大半,闻声撑着地面颤颤巍巍的站起来。挥打开颜侃伸来的那只手。
“清醒了?”颜父声音浑厚,夹着不清晰的痰液滚动声,“清醒了就好好反思反思你最近干的什么事?”
“卫局长半夜给我打了个急电,说收到举报,有人未报备就私自使用私人豪艇进入公海区域。你是真能耐了,翅膀还没长硬,就学会灯红酒绿纸醉金迷那一套了?!”他抢过颜侃手中的拐杖,往他背脊上一挥,一声清脆闷响,颜节皱了皱眉不吭声。
“我从小怎么教育你的?想要拉拢人心,靠得是诚信和实力!你怎么……”颜父火急攻心,剧烈的咳嗽起来,又往他背脊上挥了一棍子。
“你个不孝子!歪梁柱!气……气死我了。”
颜侃从他手中接过拐杖,急急忙忙去扶他,“爸!”
颜节依旧低垂着头,神色昏暗不明,眸间寒意愈发浓厚,身侧的拳手紧握发出咔咔脆响。
不服输的劲曲解成发疯的戾气,缠绕在周身,像头随时准备吞人的野兽,流露在外的恨意。
“阿节,和爸认个错!”
“认错?我何错之有?”
再也不愿伪装的面具直接撕破,“你又算什么?一个是话都说不清楚的老东西,一个是病恹恹的瘸子,凭什么指挥我?”
一阵狂风钻入门的缝隙,吹得咯吱作响。
他故意脱下外衫,露出被抽红了的背脊,纵横交错的红痕,攀在那道陈年老疤上,显得格外可怖。
“你看好了,是谁逼疯了谁?”
他这条疤,是读高三时,为颜侃挨的。
当时颜家事业正处于上升期,各路眼红不断,都蛰伏在暗处想着怎么把它撕扯下台,一同陪葬。
颜侃刚进入公司一年,渐渐接手颜父一个个松手的烙饼,烫手的山芋稳当当落在他手里,受反噬最大的当然也是他。
自认完美的故意“放水”,自以为是的大招,结果被人反咬一口,被人拽进了黑车。
颜节在颜父的临时要求下,从学校赶回颜家大宅,接颜母一块去公司楼下等颜侃,为庆祝颜侃拿下一个反身的大项目。
没人想到颜侃已经经受打击报复被抓。
他眼疾手快,冲上那辆车,攀在未关紧的车门边,去拉扯车内的人。
车刚刚启动,车速还未提上去,被他钻了个空子,靠车门的人挨了他一脚。
大块头恼羞成怒,干脆把他拽进来,车在弯道急转,颜母急得跟在车后追,抄近道绕至车前,司机还没反应过来,就这么直直的撞了上去。
两兄弟目送着自己的母亲被撞飞。
车被逼停,撞在公司门前的花园上熄火。
短短数秒内,几个字就可以描画出当时两人的刻骨铭心。
颜节俨然杀红了眼,摸到对方身上的刀,想去刺前座司机,试图做出这辈子都无法洗干净的事情,颜侃和大块头及时抢下。
大块口压着颜侃的肩,不让他有可反抗的余地,水果刀就那么不慎一转,刀头刺向了颜侃,逼仄车间限制着肢体发挥,却拔高人性的邪恶,失去理智、肆无忌惮、蔑视规则、枉视人命纵长。
朝他刺下来的那一刻,颜节趴了上去,死死护住了颜侃。
那一刀从他肩头划下,带着开肠破肚之势,一直到腰部。
警察及时赶到,颜母被判定当场死亡,颜节重伤。
从这天起,颜氏算是在陵城立足,再没有人敢打他们的主意,从血路里杀出来的疯子,没有人敢轻易挑战。
颜父却把公司所有股份都转交给了颜侃。
嫉妒的种子在颜节心里深种,只是在等待一个时机,把他挨的刀,受的苦通通拿回来。
一步错,步步错。
一个人被压抑了太久,爆发时势必是不顾所有的来势汹汹。
为了得到,他谁都可以骗。
佟穗不过是他邪念里的一个牺牲品之一。
可她偏偏又是热烈而不计后果的付出型,他太过于享受每一次佟穗在爸妈的要求下,对他主动的样子,以至于让他无比坚信,佟穗不可能离得开他。
想到这,他依旧是一副“我没错”的畅快模样,颜父被他突如其来的逆反气得突发高血压晕倒,颜侃打120陪着去了医院,大宅里又只余下空荡荡的一人,身上酒气缠绕,欲念生长。
手机随手一滑,摁下佟穗的电话,长久的铃响后,无人接听。
挂断重新拨了个号码再打,是个熟悉的女声,小心翼翼的试探道:“小颜总?”
他仰头喉间滚动,按了按紧促的眉心,往那边报了个地址,声音嘶哑,“过来。”
作者有话说:
青鱼:会用成语怼人的小哥哥一枚呀~
第8章
虔清予在快四年没睡的房间里一觉睡到了天亮,被褥柔软,似乎还挟裹着柚橘的甘甜香,曾经最熟悉的味道把他绕进一个又一个的梦里。
几年没落雪的陵城下起大雪,整座城都埋在柔软的雪花下,白皑皑的一片,有个长相模糊不清的女生抱着一只异瞳的小猫凑到他跟前。
清甜女声浮浮沉沉的落在他耳边,“跟我许个愿吧,我可以帮你实现。”
他愣愣的瞪着那只猫蓝宝石一般的瞳孔,画面一转,他看见两辆车在雪道上打滑相撞,前挡风玻璃被撞得稀碎,直直的刺进车内女生的双眼。
是佟穗!
虔清予慌慌张张的跑去抓,模糊间好像扣住了她的手,却又那么遥远。
画面紧接着又转回去,他回想起那句话。
疯狂点头,“我要许愿,我要她平平安安,千万不要有事。”
话落,画面煞白,回到他房间里,佟穗躺在他身下,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眸子清亮,不加掩饰的看着他,两手勾在他脖子上,带着点引诱,俯在他耳边,往他耳垂上落下一个吻。
“虔清予,别搞暧昧了。”
她说话间的热气若有若无的呼在他耳边,浑身发颤,又听她道。
“搞我。”
猛然睁开眼,呼吸急促,脖颈浮出一层细汗,两手紧攥着被褥,他坐起身,叹了口气,原来是场春梦。
他在澳洲的这四年,日思夜想的画面,竟然在回国后在佟穗家变成如此真实的梦。
“咚咚咚。”
“虔清予,起来吃早饭啦!”
虔清予利落起身,随手套上昨晚佟甄从衣柜里拿出来,给他放在床头的几件衣服。外套套到一半,他突然发现点不对劲。
是件浅粉棒球服,而且码数偏小,他平常穿得比较宽松,这件像是女码。
门“咔”的一声被推开,一只穿着毛绒拖鞋的脚先进入他视野,虔清予手上的动作顿住,抬起的手依旧停在半空,内里那件毛衣下摆卷起半边,净白且轮廓分明的腹肌似乎还在起伏。
佟穗的脚也卡在门边,没再往前一步。
她倒是落落大方的看,没避讳说:“我爸怎么把我的外套给你了,穿着小了吧。”
虔清予一动不动,生怕衣服复原成规整的模样似的,呆冷的一张脸,挑了挑眉,“你的?”
过了几秒,当着她的面把另一只袖子套上,小是小了点,但勉强合身,认可般点头,“没有,刚刚好。”
佟穗疑惑的扫视了一番,最后还是跟着他说:“那行,下去吃饭吧。”
“我爸妈今早走得急,家里就我们俩,我就把他们早上剩下来的热了热,将就着吃吧。”
佟穗忙活着摆盘,一边问道:“你在澳洲都吃什么?是不是每天背着我大鱼大肉?”
虔清予勾了勾手,示意她过来。
她警惕道:“干嘛?”
他直接上手在她脸上捏了一把,似笑非笑道:“谁背着谁啊?”
突然亲密的举动让两个人都楞了楞,虔清予不自然的松开手,想到梦里的触感,偷偷松了口气。
佟穗捧了捧被他捏的那半张脸,结巴道:“吃、吃饭吧。”
虔清予习惯性的拿出手机看国内新闻,一个新弹窗吸引了他的注意力,飞快瞟了一眼,抬眼往佟穗那一望。
“佟穗。”
“嗯?”
他往电视那扬了扬下巴,沉声道:“你去把电视打开,调到新闻那个频。我听说今天会有天文的相关报道。”
佟穗听到他前半句时还想下意识反驳,“天文”一词一出,她火速放下手中的碗筷,蹦跶着打开了电视。
然而频道一转,佟穗才发现新闻频道早就结束了。接下来是娱乐新闻时间,索性也放着,打发一下早饭。
女主持适时的放出一段视频。
画面里,一辆黑色迈巴赫缓缓驶入北城别墅区,恰好停在颜家门口,视频是从上往下拍,只能看到车下下来一个穿着一身深色吊带裙的波浪卷长发女人,径直进了大宅。
紧随其后的解说词显得含糊其辞。
不同于新闻频道的严谨,描述闪烁其词且放大了这个女人进入大宅后的时间。
视频画面对准二层的窗户,窗帘是拉上的,室内的暖光穿透,窗边两人的身影起伏,搂搂抱抱,推左拉右,活生生一副艳丽朦胧的小电影。
视频有没有掐头去尾经过剪辑以及另一个主角是不是颜节,好像都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能当着她的面和其他女人拉扯不清,也会有在她背后找女人打发时间的可能。
虔清予碗里的粥几乎没动过,他对娱乐新闻没什么兴趣,看过的东西也不想再看第二遍,只是意味深长的看着佟穗,观察她看到这个新闻后的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