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方记录着时间,下方则写着一些针对每门成绩的分析与鼓励,简短却精准。
他认得是谁的字迹。
少年接着往后翻,气息变得深而急。
越往后,点评越来越少,变成俏皮的,不可置信的,难掩兴奋的感叹号,问号,“bravo!!”
直至最后一页:
黑而粗的三个数字,他的高考分数,被写得力透纸背――
718。
李雾盯着这三个数字许久,许久……目光偏移,触及纸张右下角时,他周身一僵,心痛欲裂。
那是两行小字:
“你的努力
我也还你了”
第48章 第四十八次振翅(咖啡)
李雾立在原处,似中定身咒一般,对着这页不知看了多久。
上面内容明明很少,却好像一辈子都读不透。
直到,裤兜里手机振响,他才单手将本子合拢,接通电话。
是成睿打来的,他语气急躁:“你还多久啊,我在楼下等你半天了,热死了。”
李雾回:“马上。”
他收拾好包裹,小心将手账本收入背包夹层,才离开办公室,往楼道走去。
一见他,被暑气烤得满头热汗的成睿迸出笑意:“是不是被你同学堵着要签名了啊才拖这么久?”
李雾瞄他一眼:“我又不是状元。”
成睿嬉皮笑脸:“也不差几分,你就是我心目中的状元。”
李雾唇角微扬,关心起他志愿:“你想好去哪了么。”
成睿心塞:“我好不容易逃开我妈,你又来了!李大神,雾学霸,放过我们这些温饱线挣扎的渣渣吧――”
李雾不再多言。
日头正烈,两人下了走廊,去到路边树翳里,往校门走。
途中成睿接到通电话,听口气是他妈妈打来的。
成睿不耐烦地叽歪几句,问李雾:“我妈在超市,问你今晚想不想吃糖醋排骨。”
李雾说:“阿姨做什么都很好吃。”
“呵,”成睿冷哼,继续对手机那头趾高气昂:“他说不想吃糖醋排骨,就想吃红烧肉。”
李雾偏头看他:“?”
成睿逞心如意挂断:“怎么了,我想吃红烧肉,你是她亲儿子,我这个捡来的跟着沾点光,有问题吗。”
李雾淡笑着收回目光,不置一词。
说来也巧,从有岑矜那搬离的想法后,李雾就打算在开学前找个短租,先把这个暑假对付过去。
查找对比许久,他挑了几间看起来最干净合算又五脏俱全的,准备先去实地考察下。
锁定第一家并联系屋主后,不想过来带他看房的竟是大汗淋漓的成睿。
两位老同学在楼道口相见,俱是一愣。
面面相觑几秒,成睿问:“你什么情况?”
李雾问:“我想租房子,这房子你的?”
成睿回:“我妈的,她打牌来不了。”
李雾消化着这场意外:“那带我看看吧。”
成睿奇怪:“你没地方住?你姐呢。”
少年眼光遽得暗了,愣是吐不出一个字。
那一天,成睿直接将这位史上最惨省七领回了家。
成母起先诧异,但一听李雾是儿子之前的室友和同学,还是全省前十之后,她激动热情到都不晓得要怎么欢迎才好,硬把人留下吃饭。
又从儿子口中得知李雾无处可去,成母更是爽快地大手一挥,叫他搬来家里跟成睿住,说他是文曲星上门,得好吃好喝供着,顺带将自己儿子批得一无是处。
李雾受宠若惊,询问成睿这样是否不妥。
成睿干巴巴笑:“你原谅她吧,她从小成绩差得要死,生了个儿子也不怎么样,一看到好学生眼睛都直了。”
母亲的大掌迎头盖下:“要你多嘴!”
看着满桌子丰盛佳肴,李雾由衷感慨:学习好果然是能当饭吃的。
自此,李雾有了去处。
起初两天,成睿都在家没日没夜地上网,李雾则把他卧室里的课外书都看了个遍。
成睿试图拉他下水,一起在虚拟世界驰骋翱翔,大杀四方,无奈李雾岿然不动,还在他家当起了家政小能手。
成母越看越顺眼,越看越喜欢,想换个儿子,又恨成睿性别没生好,不然非把李雾绑她家里头当女婿。
成睿无语凝噎。
几天下来,成睿在游戏里杀红了眼,疯狂买点券,终于弹尽粮绝。
他开始琢磨着找兼职,李雾亦有此意,两位少年一拍即合,开始向人生第一桶金进发。
睡前,黑暗里,俩男生并排躺着,各自的脸被手机映亮。
一个目露凶光,一个专心致志,一齐翻找着本地的兼职信息。
成睿在赚钱方面头脑最是灵光,又考虑到李雾的个人因素,他殷切建议:“我们就在久力大厦周边找,这样你还有一定几率碰到你女神,那边人多流量大,店里肯定缺人,日薪也绝对比别的地方高。”
李雾:“……”
自打知道李雾与岑矜不可告人的秘密关系之后,成睿一直以为的“李雾姐姐”也在他口中改换称谓,变为每次听到都足以激出李雾一身鸡皮疙瘩的……“女神”。
他可能还是更习惯叫她“姐姐”吧。
“你别不吱声啊。”成睿嚷嚷着就去抢他手机,结果一拿到手,就看到李雾的页面早已锁定目标:
久力1F的meet咖啡。
成睿暗叹,把手机递还回去,刮目相看:“可以啊,李雾,我还想着周围找,你直接深入敌营了。”
李雾又扫了眼屏幕:“我没有。”
只是刚好看到这家店,想起了2019年的最后一天,他跟她坐在里面,并肩看夜景。当时他以为很久以后才有勇气说出的三个字,却因为意外过早提前了,也从此把她推得更远。
“别没有了!你要真想追一个女生,就得想方设法在她身边狂刷存在感,刷到她想忘都忘不掉,”成睿言之凿凿:“你看我这几天忙着打游戏不怎么舔陶宛文了,你猜她今天怎么着,她主动问我志愿的事!”
李雾顺势关心起来:“所以你志愿填哪。”
成睿崩溃:“滚,”他跃跃欲试猛戳屏幕:“明天我们就去这家问问。”
―
七月初,岑矜待公司的时间一天比一天长,她手头上有四个项目,其中三个都需要她提案,忙到不可开交。侧近刚晋升创意部的ACD,说好听点是新官上任三把火,真实处境却是要将“能者多劳”这四个字诠释得淋漓尽致。
谁说当领导就能轻松了。
惊天大骗局。
尤其正值毕业季,公司实习生也跟着多了起来。她的项目被塞了俩关系户,属于本事全长嘴上那种,有事没事就搁岑矜这问东问西,岑矜只能内心不胜其烦,表面亲切有加地指导他们工作重点与职场奥义。
这天,岑矜刚到公司,才坐下抿了口水,就见屏幕下方微信群闪跳不停。
群名叫【云城!Go!】。
这是她们组刚拿下的云城旅游推广项目。因为是跟当地省政府合作,所以公司颇为重视,光是比稿PPT就准备了一个多月,期间几个部门各种细化与修整方案,才使得奥星超越其他两家4A、两家媒介公司,拔得头筹脱颖而出。
岑矜以为他们又在为方案的事骂骂咧咧,刚想参与其中,却发现是在聊帅哥。
奥星-原真:草!我的审美再一次被更新了。
奥星-路琪琪:我昨天就说了,你们还不信,非要我无图无真相,现在有图了,蹦不出个屁了吧。
奥星-Ann:好像才来几天,我刚问了店长说是暑期工。原真:今天中午我就要看到真人!立刻!马上!!暑假结束前争取跟他睡上一觉!
路琪琪:带带我!
原真:你都看过人家几次了?不要欲求不满好吧。
路琪琪:就两次谢谢。
……
她们讨论得乐不可支;岑矜忍不住问:你们在说谁啊?
路琪琪说:Meet来了个帅哥临时工,长得巨他妈好看,你往上翻,有我早上偷拍的照片。
岑矜眉梢微挑,滚动鼠标中轴,好一会才从几百句花痴对话里找到路琪琪所说的那张照片。
她点开大图,人随即一顿。
目光并未在那张照片上久留,岑矜面无表情关掉大图,又最小化微信框,打开其他资料看起来。
忙了会,Teddy招呼大家开会,众人依次往会议室涌。
路琪琪扯上了岑矜,其他几个女同事走在后面,喜鹊扎堆一样叽叽喳喳。
其中原真声音最为出众:“我微信问过店长了,她说待会就让那个男生送上来!”
女人们目的得逞,欢呼雀跃。
岑矜知道她们口中的“那个男生”是谁,恨没有耳塞,才迫不得已让这些话源源不断往她耳朵里送,令她如芒在背。
察觉到她走神,路琪琪问:“矜矜,你喝什么?”
她回头喊:“你们别把咱们岑总忘了啊!”
原真这才想起来:“哦对,岑矜,你想喝什么!我请客!”
岑矜莞尔道:“美式吧。”
大家在会议室坐定,整面墙的落地窗白光乍眼,Teddy走过去,拢了一半百叶帘下来,回头刚要开口,原真举手:“我叫了咖啡,不介意中途突然有人打断吧。”
Teddy挑眉:“有我的份吗?”
原真笑:“当然,还是帅哥配送。”
Teddy说:“那我完全不会介意。”
Teddy开始放幻灯片,慢条斯理讲起来。
岑矜也打开笔记本电脑,抿平唇线,跟着翻看起这次要讨论的创意方案。
不一会,突地有人叩门。
Teddy停住看门,整间会议室的女人骚动起来。
原真大叫:“请进!”
门板被人从外打开,一道长影从渐开的门缝中漫入,窃窃私语的会议间霎时静谧下来。
大家不约而同对进来的人行注目礼,除了岑矜。
“请问我要放哪?”
男生环顾一圈,嗓音好似清冽的水,洒落在这方枯闷的空间里。
有女同事用完全异于平常的娇柔音色回:“桌上就可以啦。”
男生“嗯”了声,走近,将两大纸袋的咖啡稳妥放置到会议桌尾,又说:“一起十杯,两杯美式两杯焦糖玛奇朵三杯拿铁三杯意式浓缩,你们需要检查下么。”
原真说:“不用了。”
男生说:“那我先走了。”
会议室里陆续响起礼貌温和的“好呢”、“谢谢”、“再见”、“希望下次还是你送哦”……堪比世界十大奇观,要知道,这群刻薄又暴躁的社畜向来是疲于应付这些的。
岑矜始终目不斜视,虚焦盯着屏幕,仿若端坐在一只真空无声的玻璃罩里。
门一拢上,大家再次躁动、感叹,迫不及待地相互分享起观后感。
霍的,原真从座椅上起身:“打断一分钟!我临时决定去跟弟弟要个联系方式,等不了了!”
大家笑着嘘她,让这位女色狼快滚快回。
原真不负众望地追出去。
岑矜这才偏眼,瞟了瞟再度被带上的门。
须臾,原真回来了,就是神态有些恹。
路琪琪高声问:“怎么样?”
原真摊手,耸肩,相当遗憾地嘟囔:“呜~人家没给,说有喜欢的人了。”
话音刚落,岑矜胸线几不可见地浮动一下,她坐在原处,还是一动不动。
须臾,她拿起手边的资料册,在成片哀嚎中,无缘无故地,莫名其妙地,扇了两下风。
第49章 第四十九次振翅(啧啧)
直到散会,岑矜心情都一言难尽,无处抒发。
回到工位后,她立即打开微信,给春畅发消息。
岑矜飞速敲击键盘:我要梗死了。
春畅回:你哪天不是全世界与你为敌。
岑矜噎了下:跟我断绝关系的人,来我楼下兼职了,还在我面前肆无忌惮,换你你好过吗?
春畅:李雾弟弟?
岑矜:还有谁。
春畅幸灾乐祸到极点:我靠弟弟可以啊!这么有毅力,你吃的消吗,换我我是吃不消。
岑矜:现在我旁边几个女人还在讨论他。
春畅心生不满:真是奇了怪了,为什么你公司同事都比我先看到李雾本人?
她的重点歪到刚果,岑矜只能回一个“?”伺候。
春畅:你好在意啊,这么受不了弟弟抛头露面招蜂引蝶,就现在下楼把他赶走或者关回自己家里,让他永远都不要出现在你面前或者你同事面前。
岑矜如鲠在喉。
其实她早就意识到了,从在李雾寝室撞见自己照片的那个下午开始,她的世界就开始倾斜,倒向难以预估的方向,关乎那个男孩的一切不再被自己全盘掌控。
尤其是他刚刚出现在会议室的那一分钟,尽管她全程绷着脸,一眼都没看他,可她早已周身不适,心如乱麻。
她的领地被不动声色地侵蚀了,少年以另一种方式寄生回她的丛林,而这一次,她没有足够有力的武器,所以也没办法挥砍和驱逐。
岑矜烦透这种感觉了。
有一点挫败,还有一点被挑衅的应激。
以及一丝她自己都不想承认的,隐秘而微妙的得意。
岑矜无法具述这些复杂的情绪,她只知道,当一段关系趋于失控时,漠视是最好的处理方式。
岑矜关掉微信,强迫自己别再想这事,转而忙起手头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