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人同时迎了上去。
时栎看了站在原地的周觐川一眼,没有说话,转身走了出来。
等电梯时她感觉到身后有人跟上来。她没回头,垂眸看着楼层逐一递增,身后又传来一阵脚步声。
是刚才那个年轻女人的声音:“……大家情绪都有点激动,今天的情况特殊……你多理解……”
他声音冷静,毫无情绪:“理解。”
“那就好。晚上是怎么回事啊?怎么突然——”
电梯到了。
时栎走进来,也不说话,也不看外面的两人,就这么伸了只手出来挡住电梯门,无声等着。
那女人看了看电梯里面,数秒之后反应过来,诧异看了看身侧的人。
周觐川收起视线,看向眼前的人,言简意赅回道:“后续会有调查结果。”
语毕他没有再多说其它,抬脚迈进电梯。
门徐徐关上,狭窄空间里两个人像陌生人一样沉默,直到一楼,时栎率先迈出去,身后的人跟着她直到出了大门,见她打开门就要坐上路边的出租车,默然拽住了她。
时栎回头看他。他拖着她的手臂往旁边的树下走,夜色中的侧脸冷峻异常。
“秦枳怎么回事?”
时栎甩开他的手,站稳:“一个小时前,坠楼。”
他眼底的神色凝了凝:“你是特意来找她的?”
“是。”
“昨天她跟你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
“说什么了?”他盯着她的脸,带着压迫性地重复了一遍。
时栎压着心里的烦躁,耐着性子机械道:“我劝她把知道的事情都说出来,她——”
“你劝了两个小时?”周觐川嘲讽出声。
时栎别开脸,无言以对。
他又问:“你今天来找她干什么?”
时栎脸色默了下来,半晌之后,冷静反问:“周警官,我是嫌疑人吗?”
周觐川沉着脸往前一步推着她抵到树上。她肩胛骨毫无防备撞上去,痛得她皱起了眉。
她肩膀被压着动不了,被迫抬起脸看着身前近在咫尺的人。
两个人离得很近,她隐约闻到他身上的清冽味道,混杂着淡淡的血腥味,就像是他们第一次见面时一样。
她突然有一瞬恍惚,望着眼前人阴沉克制到极限的神色,以为他今天一定会要逼问出个结果,不想隔了片刻,他意外松开了她。
时栎贴在树上默默松了口气,下一秒钟却再次因为他的话而僵硬。
“能不能不要再让我看见你了?”
-
时栎万万没想到这个晚上她会再次踏进这栋别墅。
她被领进书房里。说是书房,但有钱人的生活舒服得过分,这一间书房比寻常市中心大平层的客厅还要宽敞太多。
她要见的人背对着她站在落地窗前打电话,背影峻阔挺直,大部分时间是在听对面的人说话,偶尔简短应上两句,最终淡淡决策一句:“就明天下午吧。”
时栎抬眼,意外跟他在玻璃窗上对上视线。
两双眼睛都意味不明,谁也没窥进谁的眼里去。
封岭过了电话,转回身,上下瞟她一眼,目光在她冻得微微泛红的腿上稍微停留,轻轻拧眉:“你不冷吗?”
时栎不是来跟他寒暄闲聊的:“秦枳的事是你做的?”
他抬眼,表情淡然,毫无漏洞:“什么事?”
时栎觉得眼前的一切都讽刺到了极点:“你知道你杀死的是谁吗?”
他低脸摆弄着墙边那盆半人高的葱郁绿植,声音低沉平淡:“只要你还站在我面前,谁死都无所谓。”
时栎闭了闭眼睛,一阵无力。
这个晚上的种种,不可预料,又来势汹汹。她被轮番指责、质问、怀疑,所有的矛盾都指向她,所有人都在逼她。她无从反驳,也无处宣泄,她独自疲惫应对着所有,窒闷得濒临失控,却没有一个人能理解她。
她从来没有觉得这么累过。
窗边的人不知何时走到了她身前,他带来的阴影将她笼了起来,她感觉到了,但没有抬头。下一秒,她被身前的人拥进怀里。
“我很想你。”
他贴近她耳边,声音跟动作一样轻柔。
“全都结束了。我们重新开始吧。”
时栎望着他背后玻璃外的夜色出神,许久,平静出声:“只要你做的事情不结束,你觉得这一切有结束的时候吗?”
面前的人抚着她的手臂,片晌,意味深长开口:“趋利避害是人的本能。会不会结束,就看他们得到什么更多。”
时栎暗暗抿住唇,心里隐约有缕抓不住的预感。
“但不管你遇到什么事,我都在。”
最后,他抱着她留下看似深情实则深意的一句,随即毫无留恋松开了她。
“让司机送你回去吧。你今天吓到了,早点休息。”
作者有话要说: 时姐(吐烟):上一个敢薅我领子的人,坟头的草已经比他棺材都高了。
周队(冷眼):那您今天是?技能冷却吗?
时姐(微笑):今天是给你一个表现的机会。你也不把握住呀。
周队(不爽):我还得怎么把握?
时姐(思考):他哪只手动了我,你就废了他的手呀。
周队(冷脸):女士,我是警察,不是Hei社会。
封总(微笑):这个我可以。别说废只手,废了人都行。
第章 捌拾
翌日。
时栎前一晚喝了点酒, 到天亮才昏昏睡下。再醒过来时已经是中午,她忍着头痛爬下床,洗漱完打开电视吃早餐, 手机一亮,微博的推送弹出来, 关于秦枳事件星娱官方声明。
时栎面无表情点开。星娱公关那一套她很熟悉, 这一次的手段也跟她的预想相差不多。简而言之, 照片属圈内的正常社交,交谈内容为工作,有当天参与饭局的其他人士可以作证;音频内容为之前秦枳试戏时的台词, 无良媒体人为博取眼球恶意剪辑处理, 对于传播不实消息的媒体星娱将追究其法律责任,绝不姑息。
下面的水军分了三拨儿。打头阵的是秦枳的粉丝,痛骂黑心媒体为了流量出卖良知, 连昏迷在床的艺人都不放过。第二方阵是技术流路人,他们用一张长图详细解说了这段音频剪辑的位置与次数, 有理有据怀疑变声合成的可能。最后上场的是与秦枳有过工作接触的公司及剧组人员, 不同文风的小作文,同一个中心思想:秦枳平日待人亲切体贴温柔大方遭遇这些已经实属不幸如今还要经受这种恶意抹黑这是人性的泯灭还是道德的沦丧——
时栎把手机扔到一边, 已然没什么胃口,抓起旁边的烟盒站起来走到窗边, 对着雾蒙蒙的城市缓缓吐了口烟。
公关的要义就是不管洗地的姿势有多荒谬,只要能自圆其说并不断重复, 这样坚持洗上几天, 再出来一条其他的新闻,原本的事就再也没有人关心了。
悠悠之口都不需要堵住,只要给他们一点时间, 他们就会自己忘得一干二净。更何况现下死无对证,活着的人想怎么说都成。
时栎抬手掸了下烟灰,低下脸揉了揉眉间。
昨晚是她最近以来睡得最沉的一次,但醒过来后人并不舒服。她这种酒量果然不适合借酒消愁,本想借着酒意暂时逃避放空,真醉了后脑袋里却联翩放映起上一次喝醉时的片段。他背着她上楼的,手法笨拙帮她卸妆的,从床上把她拖起来的,俯身过来吻她的…………清晰得她恍惚间分不清楚哪一处才是幻境。
那些事情是真实发生过的吗?
时栎握着杯子伏在桌上发了好半天的呆,脑筋越想越混沌,最终她认命放弃,摇摇晃晃站起来栽到了床上。
一夜无梦,应该是个好眠,可醒过来的一瞬大脑又立刻被昨晚发生的种种事情占据。
她有一种很清晰的不安预感,从昨夜到现在。酒精没能把那种感觉浇熄,反而愈演愈烈。
今天还会有事发生。
窗前的人下意识拉紧身上的米色披肩,表情映在凝着水汽的玻璃上晦暗不清。
下午时栎如约去了刑侦队。
接待她的还是上次那个女孩子。路过办公区的时候时栎往里面瞟了眼,房间里东西堆很多但却没什么人,更没有她熟悉的那个身影。
她脚步稍微停顿,片晌,神色不明地收起来视线,跟着前面的人走进了小会议室。
室内空调温度开得很高,出风口正对着时栎的位置,坐下不多时,她就被暖风吹得唇干舌燥,坐立难安——她不确定这是不是人民警察审讯时的惯用手段,就像她也不确定自己心里那股越来越盛的烦躁不安究竟是不是源于同样的问题被接连盘问三遍:
“当时她的情绪表现是否存在异常?”
“没有。”
“在你们的交谈过程中她有流露出自杀倾向吗?”
“没有。”
“也就是说在她坠楼的前一天,她的情绪稳定,没有任何反常迹象?”
“没有。”
“你们那天见面都说了什么内容,请你详细地复述一遍。”
这一次眼前的人许久没有开口。纪斐等了一会儿没动静,从本子上抬头看过来,意外扫见她刚刚错开的视线,阴沈得迫人。
“周觐川呢?”
纪斐一时没反应过来,对方又加上一句:“我有话要跟他说。”
“…………”小姑娘缓缓睁大了眼睛,脑袋里瞬时以光速运转,怪不得啊怪不得,怪不得这两次叫她过来都这么痛快配合,刚才进来时还一直往周队的工位上瞥…………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垂涎他们周队美貌的?周队知道这事儿吗?估计十有八九是知道,要不怎么吃完饭人就不见了,肯定是避嫌去了…………咦?他为什么要避嫌?难道私下里两个人已经…………!!!
【时姐(被周队绑起来往火堆上架):这次真的跟我没关系!我真的什么都没说!我冤枉啊啊啊(海豚音)~~~】
纪斐暗暗深吸一口气,难能可贵的还谨记着自己的身份,郑重道:“周队今天公出,不在局里。”
“他什么时候回来?”时栎看她一眼。
“不确定。”
“我可以在这里等他吗?”
“!”小姑娘瞳孔又是一振,勉强稳住神,“不太合适。”
时栎又问:“他去哪里了?”
对方没答话,神色犹疑。
“医院吗?”
见她表情犹豫为难,时栎也不再追问,站起来拿着外套要走,身后的人这才出声:“周队没去医院。”
时栎动作停住,心脏蓦然一沉。
“那他去哪儿了?”
-
医院。
“这里以前是办公室,后来改成了器材室,因为这里位置偏僻而且里面都是不值钱的旧器械,所以据护士说这间房间一直没有上锁,有时候会有清洁工来这里放东西和休息。”
“案发前三个小时内,只有死者一个人进来过这个房间。此外现场无打斗迹象,除了死者也没有发现第二个人的痕迹。”
付朗点头,在房间里环顾一周后走到窗前。
早些年的老式窗台,有半人多高,一个成年女性站在前面的话绝无失足跌落的可能,甚至就算刻意想爬上去都不容易。
他低下头。台面是大理石的,上面积了一层薄灰,左半侧有滑痕,与死者右边腿侧及臀部上呈现的灰尘迹象吻合。再向上,白色窗框一上一下两枚手印,大小相差无几,其中低的一枚显然是攀爬窗台时留下的,另外一个位置稍高,付朗举手比了下,接近他额头,指印也明显更重。
他往前凑近细看,问身后的人:“死者的手机查了吗?”
“摔坏了,送去修复了,最快下午出结果。”
“好。”他应了声,正要转回身时突然顿住动作,重新贴近到窗框前嗅了嗅,而后微微眯起眼睛。
“这是什么啊?”
-
车开进市局。
付朗从副驾位下来,走到树底下刚点着烟叼上,迎面瞟见熟悉的纤细身影朝他走过来,揣着兜斯文至极地笑了起来:“呦,大明星,你是来找我的吗?”
大明星的表情不是很轻松:“我找周觐川。”
“他不在吗?那你给他打电话呀。”付朗吐了口烟,见她别别扭扭默着脸,又提议,“我帮你打?问问他什么时候回来?”
她没拒绝,他就当作是默认,掏出来手机利落拨过去,半晌,放了下来:“不接。”
时栎心里那种不安感越来越强烈,脸色也绷得更重:“他不是公出吗,去哪里了你不知道?”
付朗耸耸肩,调侃:“他是我领导,我作为一个下属怎么会知道领导的行踪?”
“他是一个人出去的吗?”
“应该是吧。”他看了看眼前人的神情,语气略微认真起来,“你找他干嘛啊?要是公事的话跟我说也一样。”
对方沉默片刻,沉声回道:“私事。”
“那这我可就不方便给你们传话了。”付朗掸了下烟灰,问她,“进去等吗?”
面前的人半晌没有回应,最终在他一支烟快结束时面无表情摇了摇头:“算了,我回去了。”
“我找他的事,不要跟他说。”
付朗听言挑了下眉,正要再开口,远处有人走进院里来,喊他:“欸?老付,嘛呢?”
他望过去,是经侦的同事,笑道:“朋友说两句话。您这是打哪儿回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