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捧着杯子,迟缓想了片刻:“不能拍戏,还有别的工作。”
封岭耐着性子揉了揉她的头发:“我给你推掉。”
她细眉蹙起:“不行——”
“听话。”他手移到她肩头,带着点强势意味地按了一下,“医生说你起码要休息一个月以上。”
“那我也要回去。”床上的人环顾一周,摇头,像是处于陌生环境时本能的不安与排斥,“我不要在这里……我要回家。”
对方低身看着她,口气几乎是哄的:“你现在还不能出院,等——”
突然响起的敲门声打断了两人。
封岭的助理站在门外,恭恭敬敬道:“封先生,电话。”
他站直,心里大概也想到了是谁打来的,转头跟床上的人低声嘱咐:“你先休息。”
他走出来,助理低着头在身后关上门。无人注意到,病房里的人看着他们离开,原本的柔弱不安不再,漆黑眼底瞬间冷了下来。
“叔叔——”
封岭站在窗前,即使是在电话这一头,姿态也是尊敬有礼的。
“嗯。”对方淡淡应了一声,“还在医院?”
“是。”他眉心微动。
对方没有再继续过问,转而徐徐道:“晚上请了顾老过来。还有顾家的女儿。”
顾家是衍城的老名门,势力扎在城北。封氏最近竞的一块地也在城北,相当棘手。
封岭毫无停顿:“我现在马上回去。”
挂了电话,他转回身,看着刚刚病房的方向神色晦暗地沉默许久。
助理站在一旁不敢出声,半晌寂静之后,终于听见身前的人沉声开口:“安排她回熙园。”
-
市局。
“这段也是后来我们回头看的时候才发现的。Soco迷药致死案的那一天,这个人去过店里消费。”
郝利把屏幕上的监控录像暂停,放大。周觐川凑近了看,夜店的电梯前,一个背影宽厚的高大男人在等电梯。他独自一人,戴一顶深色的鸭舌帽和口罩,上身只穿了件衬衫,挽起来的袖口下露出一截手臂,上面的纹身图样与之前与封岭会面的那段视频中的一样。
周觐川盯着视频中的人走进电梯,眼神凛了凛。
从电梯进去,那人径直上了三楼,再之后能看到他的监控录像是在三个小时后,停车场里,他已经换了身行头,黑色的圆领T恤,上了一辆其貌不扬的黑色轿车,低头打开车门时后颈上的纹身露出来大半,圆形的图案标志,像是花又像是太阳,明显的带有寺庙宗教一类的风格——
周觐川神色倏然一顿。
画面被放到最大,整个屏幕上充斥着那半幅纹身。他脑海中有无数碎片翻涌,紧接着一瞬之间,准确定格到了源头。
他见过这个花纹,在她之前落在他家里的那条项链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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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
封岭离开之后,时栎把宋航叫进来,问他:“医生怎么说?”
宋航丧着张脸:“肩膀、手臂、胯骨、腿部等多处挫伤及内出血,万幸没有骨折,要休息观察一段时间。”
时栎点了下头,没说话。
两人沉默片晌,宋航忍不住开口:“姐,你这么搞太危险了。”
时栎瞟他一眼,他急得有点磕巴,仍然心有余悸:“今天万一,万一你——”
“我的烟呢?”时栎淡淡打断他,见他一脸为难站着不动,命令,“拿过来。”
她从他手里接过来烟盒跟火机,抽出来一直,挟在指尖上慢慢捻着,半天也没真正点着。
她知道他在想什么,早上跟他说这件事的时候就知道。人各为己嘛,即使在道具上动手脚是她的指使,但若事情真的闹大追起责来,现场那么多双眼睛保不齐谁看见什么,他要是被发现,在这个圈子里就没法儿再混了。
时栎觉得自己欺负起孩子来也是挺恶劣的,说出计划后云淡风轻地威胁他:「你不照做我就开除你,说你骚扰我,让你在星娱也待不下去。」
小男孩儿才二十出头,长相清清秀秀的,刚进入社会也不久,哪受到过这种恐吓,脸颊都惊恐得白了。时栎尚未完全泯灭良知,把他拉过来软硬兼施地安抚:「事成之后,我…………我给你放假。长假。」
她胳膊底下压着的孩子弱弱地嘴了一句:「姐,那这事儿要是不成,我这辈子不都永远放假了吗?」
时栎一把把他推了出去。
“蹭”地一声,火机打着。时栎抬眸看一眼眼前的人,估计她要是醒不过来了,这么多男人里,他才是最心急如焚的那一个。
她叼着烟拿起来一旁的手机,唇角忍不住讥嘲地翘了下,看得宋航又是一阵心慌。
“这一个月我都工作不了,这边也用不到你,你想去干嘛都成。”
宋航兜里的手机一振,他看了眼屏幕上转帐信息后面的四个零,惊诧瞪大了眼睛望向床上的人。
时栎扔了手机,朝他笑笑:“封口费。”
床边的人憋了半天,抿着嘴巴比出一个OK。
小男孩儿可真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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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局里出来,周觐川独自去了一趟医院。
他走上秦枳坠楼的楼层,角落里的房间外已经拉起了警戒线。他穿上鞋套弯身进来,环视一周,现场留下的痕迹与上午报告中的一致,他在室内看了半天也没有发现其它的线索,最终脚步停在窗边。
他若有所思望着窗框高处的那个手印,片刻之后,模拟着死者的视角,探身从窗里望了出去。
这面窗下面是从门诊到住院部的必经之路,每天都有非常多的人经过,他垂眸看了一会儿,抬起头。窗外两侧的楼体上是空调的外机,右边的很远,左侧离得稍近,伸手应该就可以够到。
周觐川站回房间里,略微思索,重新探头往左边看过去。
夕阳下背着太阳的光线有些许昏暗。他打开手机照明,伸直了手臂照出去,那束光抵达到终点时,他漆沉的眼底蓦然亮了起来。
象牙色的金属外架常年在外,上面积了一层厚重的灰,正对着这扇窗的这一面上,有一道显眼的划痕,从架子的正中处开始,一直接近底部,像是硬物、锐器,或者…………指甲,所致。
他紧盯着那一条痕迹,脑袋里隐约浮出了猜想,退身回到房间里低头翻鉴定中心的号码,手机突然在手心里一振,江行的消息从屏幕上方滑了出来。
「这是栩州一座寺庙的标志,在颐山,就是之前发现杨磊尸体的那座山。」
作者有话要说: 无忌,你要记住,越是漂亮的女人越会撒谎。(狗头)
俩崽都不是恋爱脑,周队不会因为喜欢而相信时姐,时姐也不是为了帮周队才接近封总。
至于时姐为什么这么用力出演苦肉计,一个是对于封总她态度从之前的强硬过渡到幽怨要有个足够合理的理由,二是伤得厉害一点,搬回去封总也暂时不会碰她。(再次狗头)
时姐:其实我是个很随性的人,我真的要为了守身如玉吃这种苦头吗?
周队:你要!!!!!
第83章 捌拾叁
曜江绿郡。
周觐川开了门进来, 砂糖围着他的腿转圈摇尾巴,直到他脱了外套坐进沙发里,它扒着他的拖鞋心急如焚地咬着往外拽, 地上两条腿捣腾得好像烫脚一样——前一天晚上两人进门后它也是这样毫无眼色地扒着她,他在一旁冷眼观摩, 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已经退到它撒娇的第二顺位了。
人相处得久了, 连狗都潜移默化地变了。
从医院回来之前周觐川把案件后续的事都交待了出去。他靠在沙发上揉了揉额头, 冷峻的脸上倦色清晰,想阖上眼睛稍作休息,可一静下来就又控制不住地想起来昨天晚上, 她也坐在这个位置, 垂着眼睛由着他上药,最后说了一声谢谢,再没多留, 走了。他自己在房间呆坐半天,起来扔了棉签跟药酒, 医药箱子被摔得砰一声响, 被关在阳台扒着玻璃门往屋里瞅的砂糖可以间接证明。
那一刻他对于她的理性感到烦躁。她突然跟他说了一件这么晴天霹雳的事儿,他还没完全反应过来, 她怎么能就这么走了呢?
他第一反应确实是不相信。这件事情已经跟她在他心里的信用记录无关了,他纯粹是物理意义上的不相信, 而且换成任何的正常人也不会相信。她既然决定要跟他坦白这种事,就应该做好被质疑的准备, 然后留下来继续举例、自证、直到说服他。可她倒好, 摆了一副信不信都随你的态度出来,她是潇洒了,留下他一个人折磨, 信又荒谬,不信又纠结。
他的纠结正是在于,先前她的奇怪之处并不是全都在案件里:她在车祸之后突然改变的性情,与心理医生口中矛盾的人格,酒醉后自述的与网络上记载的截然不同的家庭环境——那时候他以为艺人的一切全都是包装过的,她这种家境不对外说出真实情况也情有可原,直到今天他回过头去再看那一幕,有钱又冷血的父亲,疏离又淡漠的亲情,缺少关爱和情感的童年,说得可不就是那个他救过的 「时栎」?
周觐川攥着空了一半的烟盒,眉目间都是沉色。
假如是为了案件,她倒是没有足够的理由如此费尽周章。但如果她不是奚顾,从始至终这一切的不合理便全都有了解释。
一旦接受了这个设定,记忆就一发不可收拾地开了闸。他想起她第一次坐他的车时他莫名觉得她的神情十分熟悉,他想起她喝了酒后迷迷糊糊说自己不是奚顾,他想起她说每次遇见他都是好事情,他想起她主动跟他聊起十年前那场绑架案——
虽然他对时栎的印象深刻是事实,但十年前的细节他确实已经记不太清。他还记得那天把她送上她父亲的车之后又回队里继续加班,又过了三两个小时之后,夜色都深了,警卫给他打电话,声音悄悄的:「小周,你刚才送出去那个小姑娘又回来了,在门前等了半天……是不是在等你啊?」
他听后一怔,起来从窗户往外看。市局门前是条平坦的小路,两旁的树都长了许多年,郁郁葱葱的,她站在路灯下面,身影修长纤细,深蓝色的校服换成了浅灰色的风衣,看起来不像个十几岁的孩子。
这也是他对她的第一印象,在现场跟她相视的第一眼起,他就觉得她不像是她这个年龄的人。
他从办公楼里出来,装作是下班路过。她的头发刚洗过,黑色的,很柔软,风吹过来时是清新的花香。她看见他,没说话,眼里明显的亮了亮。
他看她一眼:「你怎么没回家?」
她半天不说话,就这么安静看着他,末了,轻声说了句:「我还没吃饭。」
话答得驴唇不对马嘴,嗓子听着也有些低哑,倒真像是饿得没气力,也没精神。
他两只手揣在裤子口袋里,不动声色探究看着眼前的人。
十六岁的少女,打扮与气息都已经无限接近成年。他没有把她当成一个孩子来对待,以及他当然也看得出来,她是洗过澡换过衣服后特意来找他的。
之前他也听过警察解救人质之后被缠上的故事,那是种极度恐慌下突然获救后产生的病态依赖,但按照她当时在现场的冷静表现来看,他觉得她不太可能会是这种情况。
他就近带她去了馄饨店。吃饭的全程她很沉默,沉默到离开后他在车上听见她问「以后我还能不能来找你」时,荒唐比诧异还多。
来找他干什么?交朋友年纪不够,谈恋爱更是离谱,而且不管是做朋友还是做女朋友,她都要先开口把话聊起来才行吧?除此之外他还能想到一种可能,就是她很闲并缺爱,她只是需要有一个可靠的人,不用说话也不用交流,只是有个人陪着她就好——
他恍然想起她老师对她家庭的描述和她家人对她的冷淡态度,突然觉得这好像也不是不可能。
后来再回想起来这一段时,周觐川觉得当时自己还是太年轻了,应对起这种场面来还不能得心应手。副驾驶上的人安静望着他半天也没有得到回答,最后笑了一下,也不知道是在宽慰他还是宽慰自己:「没关系。」
他有点尴尬,避重就轻:「案子再有问题可以来找我。」
她沉默许久,再抬眸看过来的时候换上了副似笑非笑的表情:「那要是我有问题呢?」
他听言拧了下眉。
在彼时那个当下,他还没有真正注意到她突然换了副神色,他最直观的感受都在她淡淡的戏谑语气和似笑的妩媚神情中,这两样东西都跟她的生理年纪十分违和,他莫名觉着反感,语气不自觉地冷了些下来:「你有问题去找你的老师。我很忙。」
对方转回脸看着前方,到下车之前再也没有说过话。而等到周觐川想明白这一点,已经是很久以后了。
她并不是隔着年纪在撩他。十几岁的时候,正是人类自尊心最盛的阶段,那只是女孩子在展露真心被拒绝后下意识的自我防护,把自己伪装成不太认真的戏谑模样,仿佛这样就能刀枪不侵。
其实还是个小姑娘。
周觐川从盒里抽了支烟塞进嘴里,火光映得他俊冷的脸有一瞬短暂的黯色。
在默认那顿饭之前,他其实有一点私心。这场绑架案里她是毫无疑义的受害者,也是那个房间里唯一活下来的人,在被挟持的那两个小时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他觉得真实的情况她有所隐瞒。
但这一顿突兀的馄饨并没能拉近两个人的关系。到她下车之后,他靠在路边停了一会儿,看见她快走到校门前时迎面过来个穿着校服的男孩子,长相清俊,个子也高,显然是会在这个年龄段很受欢迎的类型,面对她的时候关切并腼腆,几句话后塞给她一个红色盒子,挠着头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