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令他始料未及的是信息传播的速度实在太快了,十二点午休时间刚到,他妈的电话就掐着点打了过来。
这里不是骂人,这是周觐川的妈,陈艳芬女士。
“怪不得你上两周都不回家,让你去相亲也不去,自己找好了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叫什么?多大?处多久了?本地人吗?不是本地也没关系但绝不能出省,要不以后结婚了过年回去……”
“……生辰八字回头你赶紧给我一个,我拿去给你们俩算算合不合,当然不合也无所谓,你命硬,只要你不克人家就行了……”
“……明年八月有个千载难逢的黄道吉日,婚礼就定在那天吧!那房子得先装修起来了,她喜欢什么风格?这事儿就包我在身上,你们两个不用操心只管安心工作,对了说到这儿她是做什么的?……”
周觐川试图插了几次话都没成功,郁闷地连着抽了两根烟,一口气憋得肺都快烧着了。
“……有没有照片?什么时候领家里来?我说你干什么呢你妈说了这么半天你没听见吗回句话啊!”
终于轮到周觐川发言了,他一贯沉冷的声线已然无奈到了极点:“妈,她不是女朋友,她——”
陈艳芬女士打断了他:“还没确定关系?那你可得抓紧了,能看上你的可真不多了,你再挑三拣四的可就不像话了啊!”
周觐川听了这话忍不住道:“我怎么了?!”
陈女士毫不留情,专治不服:“老,而且穷,真浪费你妈辛辛苦苦拼了命给你的这张脸,当年要不是你那个不靠谱的爹——”
眼看着事态又要往陈年旧事上演变,周觐川当机立断:“我队里有事先挂了!”
正巧楼梯上冒尖出来一个实习生,蹬蹬小跑上来,看见周觐川来不及绕开,只能硬着头皮打了声招呼:“周队,我们要去后面馄饨店,一起吗?”
窝火一早上的周队长听见馄饨两个字就气不打一处来,冷着脸训斥她:“你是工作不饱和吗吃个饭还跑那么远!去视侦给我把报告取回来!”
-
刑侦,会议室。
“十月七日16点48分,受害人最后与奚顾通话,从监控上来看,直到她去拉开车门,这通电话也没有挂断;17点10分,奚顾在长邺路发生车祸,事故地点距离案发现场三公里左右;19点,受害人隔壁车位车主发现并报警。”
周觐川一侧胳膊撑在桌子上,右手挑起桌上的激光笔。
“根据对面车里的行车记录仪,我们发现在秦枳自杀过程中,车内另外至少还有一个人。”
众人皆带着讶异屏气凝神地望向屏幕,监控画面放大,后座上的人露出了一截肩膀与半条手臂,从长度和比例来看是位男性的可能性比较大。
满室喧然。首座上的韩副局长不疾不徐地端起杯子喝了口他的养生茶,凝重的视线始终未离开屏幕。
“目前存在两种可能,一种是教唆自杀,另外一种是协同自杀。”周觐川特有的冷冽声线在暖气熏蒸的房间里回响,“不管是哪一种情况,这种行为都已经构成了刑事犯罪。”
“我们重新检查了受害人的手机,在一个APP上发现了她在案发前一天晚上预订鲜花和香槟的记录,约定的送达时间是七日晚20点,一个决意自杀的人为什么会为自己预定这些东西?退一步讲就算是她真的有自杀的意愿,鲜花和香槟,这是两种代表仪式感的东西,一个生活中充满了仪式感、非常在意外表的女性艺人,她即使自杀也应该是选择在家里更加合理,而不是在一个废弃工厂改成的尘土飞扬的停车场。”
周觐川稍微停顿,手指按在桌沿上,转动椅子面向众人。
“预定的鲜花和香槟,刚巧停在监控死角的车,车内找不到第二个人留下的痕迹,也没有留下任何遗言,以及昨天下午奚顾提供的证词——种种迹象都指向,这个案件是有预谋的教唆自杀的可能性更大。”
满室安静。
「教唆自杀」,众人各自揣摩着这几个字里的深意。
劝说、命令、利诱、胁迫,无论是哪一种情况,眼睁睁看着一个人一粒一粒吃下安眠药,逐渐意识涣散、瘫软、不省人事……那场景都足够令人心生寒意。
——“昨天晚上我们这边通过监控视频还原了受害人当天的行动路径。”
发言的是视侦的同事郝利,比纪斐大不上几岁,才调来局里两年的高材生,身上的书卷气很重,人也清瘦得仿佛随时能羽化登仙,跟他直白的名字一点也不相称。
他顶着一对熊猫眼坐在周觐川对面,手边一杯咖啡续命,一看就是刚刚熬夜奋战过。
“受害人当天下午独自从家里出来,经由长邺路到达停车场,紧接着去了旁边沅茂广场的一家私人美容院,约一个小时后回到了停车场。”
“沅茂广场——”付朗若有所思地重复了一遍,扭头问身旁的人,“我记得那边新开的,停车很方便?”
纪斐点点头,补充:“沅茂广场现在还没招商完,底下商铺一半都空着,那里的地下停车场有三层,人又很少,完全没有理由把车停到外面。”
“也就是说,”付朗手掌轻叩桌面,“嫌疑人极有可能与受害人认识,甚至他们在案发当天有约在先?”
周觐川盯着屏幕,像是能看出什么来似的,半天没有说话。
郝利推了推眼镜,疲惫的一张脸里带着难色:“这个停车场监控非常不完善,多处盲区,而且周围交通流量特别大且嘈杂。从受害人上车到接到报警后三个小时内,我们逐一排查了这段时间离开停车场的车辆与人,但收效甚微。”
付朗略微思索,说:“按照先前秦枳助理的说法,她最近一段时间一直心神不安,情绪也很差,异常焦虑暴躁,本来很有事业心的一个人甚至连续推掉了两部戏。”
“假设,受害人先是与这个人约见,然后显然她是以为自己能在见面后回家享用鲜花香槟——这两件事之间是否可能有某种关联?”
周觐川双手交叠在身前,紧绷的下颌线显得他的面色有点阴沉。
眼前多重的线索杂乱地指向一个方向,却又没有任何一条可以让他们顺利地追查下去。
他本来以为奚顾会是这个案子的突破,但昨日的接触之后这条线也陷入停局。奚顾的回答增添了案件为谋杀的合理性,虽然她的态度淡定得可疑,但倘若她真的参与其中,在她被通知过来时就该知道警察已经发现了疑点,反倒应该把他们的调查方向重新往自杀上引导。再者,假如她是从犯,更不该在秦枳没有死亡的情况下如此漠不关心她现在的状况。
可那场如此巧合的车祸,真的只是纯粹的意外吗?
周觐川狭长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鲜花,香槟,仪式……庆祝。
一个被抑郁症困扰的、单身的、家人健康很堪忧的、事业处于衰退期的女艺人,她会是想庆祝什么?
少顷,周觐川抬起头,沉着嗓音开口:“可能她觉得,这个人能解决她的麻烦。”
所有人,包括韩副局都将目光投向他。
他脸色深沉,继续道:“也有可能,这个人就是她的麻烦。”
作者有话要说: 时姐:欸?听说我们两个传出绯闻了?需要我过来出面澄清一下吗?
周队:不需要!别过来!!千万别过来!!!
第8章 捌
谢渝以为奚顾偷懒她也能在家躺两天,可没想到第二天一早就又被一个电话叫了出来。
她哭丧着一张因为熬夜而浮肿的脸,不知该为女艺人突如其来的事业心感到开心还是难过:“姐,你不是说要在家休息几天嘛?”
时栎靠在座位上幽幽叹道:“你以为我想当劳模啊。”
昨天她从刑侦队回家后,仔细盘点了一番「自己」的资产。银行卡、存折、房照、车、基金、股票、保险……凡是能换成钱的东西她都没放过,连衣柜里的几个奢侈品包都被她折旧了算进去,最后加在一起的数字仍旧与她意料之中的相差甚远,完全不够她回欧洲安稳度过余生。
她托腮看着面前这叠本子票子,感到十分费解,难道星娱的合同已经压榨到这个地步了?如果连出道九年每年有十几个代言在身上的奚顾都这样,那别的小艺人还要不要活了?
看来提前退休这个计划还得再缓缓。认清楚现实后,时栎立刻给陈玮打了个电话,说她要回剧组。
陈玮早就知道她已经出院了,本来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见她突然奋发图强,奇怪之余态度倒和缓了些,跟她说他会跟导演打招呼,让她在剧组不要累到自己,注意休息。
时栎拿着手机嗯啊地答应着,又问了句,那能不能跟导演商量删减后面的戏份?
电话那头陷入了沉默。许是陈经济人从事这行二十年了也没听到过这种要求,也可能是被她厚颜无耻的得寸进尺冲击得一时不知该怎么骂……半晌的寂静之后,他沉声说,也不是不行。
——反正这破戏他也看不上,她现在能早醒悟也好。
两个人难得一拍即合。时栎愉悦得忘形了,问他,那这部戏的钱不会受到影响吧?
她的经济人再一次沉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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沅茂广场。
爱丽私人美容会所,上下三层,规模不小,临街挂着巨幅的楼体广告,室内的装修时尚气派,唯一不搭调的是正对着大门的前台上摆着一尊巨大的金蟾蜍,嘴里叼着个比脸还大的铜板,双眼瞪大鼓出,看着过于滑稽。
两人一进到门厅就有位漂亮的美容顾问迎了上来。室内的香气重到熏人,周觐川轻皱了下眉,美容顾问精明的一双眼来来回回在这两个气质明显与这里不太搭调的人身上徘徊了片刻,心里质疑着是来砸场子的但并不影响她八颗牙微笑的专业服务:“请问两位想了解点什么?”
周觐川亮出了证件和照片。
“十月七日下午,这个人是不是来过你们店里?”
美容顾问把人请进了接待室,周到地给他们端来了茶。
隔热的加厚玻璃杯,里面至少三种花,比刑侦队的招待规格高多了。
周觐川看着面前人俯身倒茶,她金色的胸牌上写着:高级顾问Vivian。
“来过。”
“她来做什么?待了多久?”
薇薇安在两人对面坐下:“秦小姐是我们店里的高级VIP客户,通常都是院长亲自服务的,但是那天院长临时有事不在,所以她只做了个面部护理就离开了,大概待了有一个来小时。”
“那天她的状态怎么样?”
“其实在那之前她有一个月没怎么过来了。”薇薇安回忆着,“那天感觉她的脸色不是太好,一直心事重重的。”
周觐川又问:“那你们有没有跟她聊到为什么心情不佳?”
“聊了几句。”薇薇安叹口气,“但毕竟人家是公众人物,也不会跟我们说什么。后来我也看到新闻了,谁知道她会那么想不开呢……”
“她有没有跟你们说,她那天接下来要去干什么,比如去见什么人?”
薇薇安笑了:“警官,她接下来不就是去……去那什么了嘛,怎么会跟我们说。不过——”她又似忽然想起来什么,“她那天中途倒是接了个电话,但是只答应两声就挂了,具体内容我们就不知道了。”
周觐川叩在玻璃杯上的手指极轻地一顿,看了纪斐一眼,拿起桌上的茶杯。
纪斐会意,继续问:“你们店开了有多久了?”
“开了有三年多了,但这边是新店,才搬来两个月。”
周觐川心想,怪不得装修味道这么重。
“你们这里还有哪些艺人经常光顾?”
“那还真不少。”薇薇安笑道,“您要是感兴趣的话可以跟我去走廊里的照片墙看看。”
两个人跟着她从接待室里出来,三米来长的走廊上大概有四五十张艺人跟院长的合照。令人有些意外的是这位院长比想象中的年轻许多,看样子只有三十五岁左右,梳背头,戴金边眼镜,很像早年TVB剧里那种医生的打扮,每一张照片里的笑容都斯文之极。
周觐川看着墙上,突然问了句:“这里还有星娱的艺人吗?”
薇薇安答:“有,但是除了秦小姐,其他就没有比较知名的了……喔对了,还有星娱老板的女儿,之前来过两次,只可惜她——”
周觐川视线微微一凝,转头过来,正巧跟走廊里一位穿着粉色西服套装的年轻女性对上了视线。
那女子长发及腰,面容秀丽,只是看着他的眼神里莫名透着谨慎和防备,但不等他看清楚,她便很快错开了视线。
薇薇安话说到一半,先跟她问好:“莉姐!”
杨莉冲她点点头,细声问:“这两位是?”
“是警察,来调查秦小姐的案子。”
杨莉撩了下头发,表情里有丝不易察觉的僵硬:“辛苦了。那你带两位了解吧,我还有事先过去了。”
周觐川看着她的背影,少顷,收起了视线。
薇薇安笑着道:“两位还有什么需要了解的吗?”
周觐川视线调向她,声音冷淡:“你刚才说,星娱老板的女儿,可惜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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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栎到剧组时是午休时间。
早起时下过雨,空气潮湿阴冷,但组里的氛围热闹异常,一干剧组人员围在一辆拉着横幅的热粉色餐车前,几个刚出道的年轻演员握着咖啡站在车前亲亲热热地搂着摆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