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你别担心,上次我室友也是食物过敏起了疹,涂了一周的药就好啦,最后只留了几个疤,不仔细看绝对看不出来!”
“……”
“而且现在都秋天了,穿件高领衫,或者系条纱巾,剧组肯定会有办法给你遮得严严实实明明白白!”
“…………”
时栎坐在床边思虑了半天,觉得不想坐以待毙就一定得先发制人。
她俯身勾住了正蹲在地上装水果的谢渝,在对方一脸的茫然中警告道:“我先回家休息几天再去剧组,不要告诉陈玮。”
时栎觉得自从出事之后,有些事情她一直都还没来得及做,比如最当务之急的是她得马上弄清楚,自己到底有多少钱?
这个会直接决定她接下来将以一副怎样的面孔对待她的工作以及她的经济人。
谢渝拎着两个水果篮子把时栎送回了家,还勤快地主动收拾了一遍冰箱,又把每种药的使用频次详细地写在了盒子上,最后带着垃圾走了。
奚顾的房子是户型方正的四居室,从风水上讲很吉利,装修走简约高级的路线,两间卧室,一间衣帽间,另外一间是影音室,里面一面墙上挂满了出道以来的照片。
客厅里许多抽象的摆件和挂饰,看起来是主人各地旅行时带回来的艺术品,每一件的形状和质地都各不相同、千奇百怪,又难得跟整间房子的风格十分契合,摆在一起零散又统一,不声不响地彰显着主人的品味。
客厅里有一幅装裱起来的巨大画像,黑色调,金色边框。时栎坐在深墨绿色的绒布沙发上,点了根烟,心情有点复杂。
她之前其实曾见过奚顾几次,还短暂地聊过天。奚顾给她的印象是个天生的艺人,优雅又很有活力,处事说话也让人很舒服,除了实力确实不出众以外,用时栎的标准来看她已经接近完美,很难让人不喜欢。
但这个世界很奇怪,现实中显而易见的人和事,一放到网络之上就变得很有争议。在一半人的眼里,这样的奚顾是情商高,是有教养,但在另一半人嘴里,她这是营业,是虚伪,是在家里画好了带出来的美人皮,镜头一关就马上原形毕露。
时栎觉得这简直不可理喻,也完全不用理会,那些连脸都看不见的人,勇气都是网线给的,根本不值得为了他们影响自己的情绪。
可理论讲得再头头是道,后来的事实证明,她只是个站着说话的旁观者而已。
事发前两周的某天下午,她在心理咨询中心的大楼下面碰到了奚顾。
当时时栎在车里,奚顾戴着帽子和口罩步履匆匆路过,人比上一次见到时憔悴许多,要不是先看到她限量款的包,时栎还未必能注意到她。
那是她们两个最后一次碰面,虽然只是时栎单方面的。而眼下,无论是那个温柔优雅的奚顾,还是披着画皮的奚顾,她消失了,不明不白,而且无人知晓。
墙壁上那幅黑色画像中的人神色平静地注视着她,唇边的笑意平和,时栎跟她对视,心里忽觉压迫沉重。
虽然是被迫,但她突然也不能确定,自己这样算不算是偷了别人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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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根烟结束的时候,奚顾的电话响了。
时栎习惯性去找烟灰缸,又迟钝地反应过来,拿着手机走到厨房把烟丢了。
“喂?”
陌生的号码,但是她没在意,反正不管是谁的电话对于她来说都是陌生人。
信号不好,听筒里有断断续续的杂音。
时栎等着,旁边黑色冰箱上贴着几张拍立得相片,最中间的一张是刚出道时的LOVIN,四个人的服装和妆发在今天看来都过时滑稽,尽管这样奚顾在其中仍旧美得清新脱俗。
时栎羡慕地抿了抿嘴,抽下照片翻过来看了眼,背后用水性笔写了一行字,前半部分是模糊的「贰零壹零年,玖月」,后半段像是最近的笔迹:「贰零贰零年,贰月」。
信号终于通了。
电话那头很礼貌但也没有给商量的余地:“……衍城刑侦支队,关于秦枳的案件有情况想向您了解,请您配合我们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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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小时前,刑侦队。
“周队,东西拿到了!”
纪斐从楼底下跑上来,人有点喘。付朗把吃了一半的外卖往旁边推,在一摞卷宗中腾出了一块儿空地。
小小的一张黑色内存卡,他拿起来看了看,变戏法儿似的从凌乱的桌面上摸出一个荧光绿色的读卡器,看着像是电子城最低端的货色。
纪斐扶着他的椅背调匀呼吸:“哥,您这桌子有点过于井然有序了吧。”
付朗把读卡器插到电脑上,大言不惭地教育她:“乱而不杂,杂中有序,序中有理,你懂啥。”
纪斐奇道:“你还「有理」了?”
行车记录仪上的画面径直定格在十月七日17点6分。
车子打火,启动,正前方隔着个空车位的位置,停着一辆低调的红色轿车。
随后车子缓缓向前行驶,前照灯远远投射出去,红色轿车越来越近,车前身上的两个微弱光点逐渐清晰。
周觐川一手按在桌子上,紧盯着屏幕,神色肃然。付朗眼疾手快地敲下了暂停,放大了屏幕上的画面。
得亏了进口高端行车记录仪过硬的品质,在光线并不是特别有利的情况下,仍旧模糊拍下了对面车子里的景象。
红色轿车驾驶位上女人的轮廓已然依稀可见,她端坐着,一只手抬在嘴边,像是在往嘴里放什么东西。
“安眠药吧?”纪斐小声嘀咕了声。
画面继续放大,一帧一帧地往下,直到商务车即将右转的那一刻,也是两辆车距离最近的一瞬,三个人同时顿住了动作,表情各自微妙地变化着。
付朗下意识骂了一句「卧槽」。纪斐觉得后背隐隐发凉,紧张地望了一眼她的领导。
周觐川缓缓站直,视线始终未离屏幕,面容严峻,薄唇紧抿。
这是他自己也没想到的结果。
秦枳的车上,不止是她一个人。
第5章 伍
时栎踏着晚高峰时的夕阳余晖迈进了市公安局。
她穿了件深棕色的西装外套,黑色阔腿裤,手上拎着Birkin,墨镜架在巴掌大的脸上,格格不入的气质活像哪个外企女高管走错了单位,一出现就引起了警卫处的高度重视。
有了上一次周队长相亲对象在大门前苦等半个钟头的前车之鉴,现在每一位单独出现在市局的适婚年龄女性他们都觉得非常可疑。
“……”时栎被拦下来,顿了顿,“我找刑侦队。”
果不其然。年轻的警卫员打量着她:“预约过吗?”
时栎推了推墨镜,淡淡回了句:“我是被约过来的。”
警卫暗暗惊奇地看了她一眼,拨通了刑侦的内线。
“周队,有位奚女士……”
听筒那边明显有一刻的安静。
“让她上来。”
警卫目送时栎离开,心中无限激动感慨。
看来周队长是吸取了上次的教训,终于知道主动了。
刑侦的同志办事非常有效率,五分钟后,时栎已经坐进小会议室里,面前一杯聊胜于无的茶水,还是用纸杯泡的。再远一些的位置,坐着负责接待她的年轻女警,正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
虽然刚刚那通通知的电话也应该是面前的人打的,可此刻看她的神情,仿佛仍旧很意外。
纪斐确实是觉得奇怪,之前叫她过来三番五次地推辞,痛快起来又忽然配合得出奇,前面挂了电话还不超过三十分钟,人就登上门了,而且还是独身一人没有陪同,这种单刀赴会可不太符合他们以往传讯公众人物的经验以及她对于女明星的常识认知。
当然她不知道的是,此刻她面前这位「奚顾」的真实心态,纯粹是不知者无畏。
接到电话的时候时栎先是诧异,愣了几秒之后想起来,在她出事那天好像是有这么档子事,但这个跟她——她是指奚顾,有什么关系?
艺人自杀的事情不常有,但也不罕见。每年各行各业都有忍受不了压力选择自杀的,只不过因为是公众人物,艺人会引起更广泛的讨论。
有讨论,便会有争议。网络上各种实与不实的小道消息和自以为是的猜测时栎懒得去看,不用去查她都想得到,最近星娱的股价肯定跌了不少,时总恐怕又要血压飙升了。
虽然流放欧洲这些年里时栎也险些被资本主义浸淫腐蚀萌生出移民的念头,但毕竟她从小接受是根正苗红的九年义务教育,所以接到电话后,本着配合人民公安调查是每个公民应尽义务的朴素观念,时栎换了身衣服就打车出来了。
当然她也清楚,以她现在的状况根本提供不出有用的信息,胡乱回答会更加影响正确的调查判断,可人民警察要求她来协助调查她又不能拒绝,而且人民警察更不会相信她穿越了。再者说警方之前已经给陈玮打过若干次电话,她现在才对他们说自己失忆更加可疑,结束这件事最迅速利落的方式就只剩下一个,配合调查。
虽然对于奚顾和秦枳两个人的关系一无所知,但时栎不慌这个,在合理的范围内胡编乱造这种事难不倒她,反正像这样接受警方的盘问,她又不是第一次了。
另外她意外发现,她的公寓离公安局还挺近的。
虚掩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面前的女警立刻条件反射地立正站好,清脆地喊了声:“周队!”
时栎回头望了眼。走进来的男人身型峻挺修长,眉目深邃清晰,气场强大到接近鸷冷,那身深色的警服对于他而言反而更像是种折中,将他身上原本的凌厉感调和成了沉闷的压迫。
他一只手拎着文件夹,略微点了下头作为回应,细长的眼睛淡淡扫过来,跟时栎对视了两秒,自我介绍:“市刑侦支队,周觐川。”
时栎手指轻轻扶在桌沿上,整个人放松地向后靠在椅子上,漆黑的眼里仿佛有什么东西难以觉察的一闪而过。随后,她身体缓缓朝他落座的方向转过来,望着他无声笑了。
“你好,周警官。”
一旁的纪斐狐疑地扫了两人一眼。她怀疑自己是不是职业病又犯了,怎么莫名觉得这俩人眼角眉梢都道貌岸然的?
-
“十月七日下午5点,你在长邺路上发生交通事故,当时你是准备去哪里?”
时栎展现出一种熟门熟路的淡定:“公司。”
“你跟秦枳私下里的关系怎么样?”
她给自己留足余地:“不是特别熟。”
“只是同公司的同事?”
“嗯。”
“私下会联系吗?”
时栎斟酌着:“比较少。”
“在你车祸之前约二十分钟,16点48分,秦枳在出事前最后一通电话打给了你,当时她跟你说了什么?”
这题超纲了。
时栎沉默片刻,以一种沉着并诚恳的语调反问:“这个与案件有关系吗?”
周觐川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目光清冷得像是审视:“有疑点。”
时栎极轻地眯了下眼睛,答:“她跟我说,祝我新戏拍摄顺利。”
“这通电话里她有没有流露出轻生的意向,或者说你有没有察觉到她的异样?”
“没有察觉出。”
周觐川看了她一会儿,突然问了句:“你相信她是自杀吗?”
记忆中的某个点倏然毫无防备地被触动,时栎手指握着墨镜,眼里有一刻恍惚。
那个她一直深藏在脑海里的画面,突然清晰投到了眼前。
也是这样的深秋天,也是这么一间简朴狭窄的会议室,桌前坐着一位穿着警服的年轻男人,周正的脸庞带着青涩,但无碍他身上的强大气场。
——你相信她是自杀吗?
桌子另一侧是十几岁的女孩子,只看仪态就知道家境良好。她穿着衍城某贵族中学的校服,相貌算不上漂亮,但气质很特别,微妙地介于慵懒和疏离之间,那两者结合使她懒洋洋的姿态仿佛是性格使然,又好像她看起来的难以接近只是因为她懒得开口。
——相信。
到底那时候还是太年轻了。如果再有一次机会,她肯定会换一种回答。
时栎松开墨镜,抬了下眉,淡淡地答:“这个有警方的现场调查,不是我个人相信或不相信。”
对方则像是根本就没想要她这番深思熟虑后的答案。他歪了下头,深冷的眉宇间有一晃而过的匪气。
“但看你的反应,好像你对于我说的这种非自杀的假设,一点也不觉得意外?”
时栎:“?”
这什么?钓鱼执法?
时栎不动声色地低头喝了口水,在两道视线来回不间断的审视中,她放下纸杯,慢条斯理地开口:“之前警方的调查结果已经公布,我从来没有质疑过。”
这种警民一心的高度觉悟都要把热心市民时女士自己给感动了,可另一位当事人似乎并不领情,冷峻的表情毫无起伏:“为什么没有质疑过?”
时栎:“???”
周觐川靠在椅子里,双手交叠在身前,平稳的声音里隐隐透着压迫:“你说你们不熟,自杀的人最后打电话给不熟的同事,这本身就很蹊跷。”
“……”时栎看着他,镇定地答,“我当时车祸,自顾不暇,没仔细想过这件事。”
“那回到车祸的问题。”周觐川抬眸,盯着她的眼睛,“事故的地点在长邺路自东向西的单行路段,贵公司据我所知是在你行进的相反方向,这一点怎么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