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郑医生这一瞬仿佛劝了个寂寞的表情,时栎也很担心她突然心梗。
她摆出一副惆怅彻悟的深沉神色:“谢谢你郑医生,我今天回去就好好考虑下。”
“…………好。”
两人一时相对无言。时栎喝掉剩下那半杯水,再次徐徐开了口:“郑医生——”
郑念抬起头,面前的人眼神沉着平和,唇角的笑意里却莫名隐着犀利。有那么一瞬间,她看着眼前的人,突然有种无端而强烈的陌生感。
她愣了一秒,听见对方问道:“最近有没有人来找你问起过我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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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周队长很忙,早出晚归披星戴月,继上次那顿早餐之后,时栎快有小一周没见过他了。
最近她也忙。每天晚上在会所外面守着跑车出现,到第五天,终于蹲到了那辆蓝色的兰博基尼——上次出事后乔公子特意找人算过,大师一看他的脸就说他五行属木,最忌讳用红色。乔公子惊的一拍大腿,这辆在车库里尘封已久一直被他嫌弃太过低调的宝蓝色跑车才终于得以重见天光。
时栎趴在方向盘上打了个哈欠,远远看着那辆车停到会所的后巷,乔公子一条腿踏下车,迎面揽住了对着他发嗲的紧身裙美女,一只手不安分地顺着腰部往上,半拥半抱地进店去了。
时栎的车停在巷子口。她下了车走过来,找了个利于掩护的僻静地方点了支烟。
这间会所开在山脚下,规模不大但很是精致,正门朴素得毫不起眼,仿佛一间常年无人问津的简陋民宿,只有那些径直把车开到后巷的人才知道,这里面的格局其实别有洞天。
时栎靠在一棵树后面百无聊赖,不想才过了半个钟头,乔公子竟然就出来了。
这次他怀里的人换成了个年轻男子,身侧还并肩跟着个戴金链子的光头胖子。他亲密地揽着那人的肩膀往他跑车的方向走过去,一路上眉飞色舞比划个不停,胖子一边抽着烟一边跟他谈笑风生,只有那个年轻男人仿佛不似二人那般轻松,始终半低着脸,间或点头回上一句。最终三个人停在蓝色跑车前,前备箱缓缓打开,乔公子弯身拿出个牛皮纸的小纸袋,脸上的笑容意味深长。
胖子把烟塞进嘴里,接过那个纸袋打开。那个年轻男人也跟着转过身来,借着聊胜于无的昏暗路灯,时栎终于看清楚了对方的脸。
是郑来。
她深感意外,又见那胖子将手伸进纸袋里头,捻起了一点什么放到鼻子底下嗅了嗅,接着撇着脸摇了下头,像是不太满意。
时栎缓缓睁大眼睛,眼底露出诧异。
虽然这个圈子里私下在玩些什么她也都有所耳闻难觉稀奇,但真正眼见为实又是另外一回事。
乔公子叼着烟笑了笑,把纸袋扔回车里,拍拍郑来的肩,跟胖子又侃了起来。再隔半晌,他接了个电话,示意二人跟他沿着小路继续往里面走。
身后郑来看了那胖子一眼。胖子扔了手里的烟踩灭,抬脚跟了上去。
时栎脑袋里暗暗思忖着。她在这里蹲了五天的本意可绝不是做个光荣的热心市民,但眼下这么个场面不偏不倚地被她正正撞见,不做点什么又好像实在说不过去。
她动作先于意识一步摸向兜里的手机,才掏出来一半,身后突然隐约有声细碎响动传来。她还没来得及反应,一只冰凉的大手猛地伸过来捂住了她的嘴。
时栎脑袋里倏然一绷,汗毛立时竖起,眼前即刻有声有色地上演出了自己被毒贩吊起来受尽非人折磨的一百种场面,上了社会新闻保不齐还是反面教材:著名过气影星奚某在昨日晚间与毒贩的搏斗中不幸遇难,在此温馨提醒广大市民朋友们,少管闲事,保命要紧…………
她在一瞬头晕目眩的惶恐中强行镇定下来,本能屏住呼吸,手肘正要向后发力,双臂却提前一步被身后的人用力桎住,并在她耳边压低声音斥道:“别动!”
是她熟悉的声音。
第50章 伍拾
这条后巷紧贴着山脚, 路面狭窄,一侧通往大路,另一侧蜿蜒向山中, 中间被一条不起眼的小道截开,形成了宏观上的三岔路口。
一辆深灰色的越野车停在中间。
车厢里两个男人紧盯着路上几个人的动作, 凝着神色听着耳麦里传来的声音。
“……上次的事被你爸骂了?郑叔都这么大年纪了脾气怎么还是这么暴……”
“……这年头睡女演员还用得着下药?她自己喝多了猝死的跟桌上其他人什么关系?大家都是出来玩儿的, 摊上她够晦气……”
“……哈哈哈阿来的朋友我当然放心了, 阿来打小还是跟在我屁股后面长大的呢,是吧?……”
“……乔少,这种货?过时了吧, 早两年前就玩儿过了……”
“……那我这里可再没别的了, 你要再鲜的就得——等下我先接个电话……哎呦别急宝贝儿,这就回去,乖, 我这儿有正事呢,你先……”
跑车前的人举着手机往边上走了几步, 耳麦里的声音也逐渐飘渺起来。
周觐川摘下来耳麦, 转头要跟驾驶位上的人讲话,视线忽然一松懈意外扫见斜前方十来米的坡路下来, 一棵树后面似有黑影晃动。
他转过来的动作顿了下,付朗觉察到, 问:“怎么了?”
周觐川定睛看向树后的人。从他的角度只隐约可见对方的侧影,女性, 长发, 身型窈窕,戴着黑色口罩,皮肤很白, 露出来的半张脸在月光下白得近乎反光,一双狭长眼睛又黑得仿佛会融进夜色,目不转睛盯着跑车的方向。
他突然皱起了眉。
付朗见他半晌未说话,也顺着他视线望过去,有点惊讶:“呦……这哪儿来的黄雀?”
周觐川收起目光,脸色有点复杂:“不是黄雀。”
付朗看他一眼:“那是?”
周觐川憋了少倾:“……目击市民。”
从事刑侦事业多年的付副队长敏锐地从这寥寥数语中嗅出一丝若有似无的不同寻常。两人同时缄默了瞬,片刻寂静之后,驾驶座上的人幽幽扭过头来:
“这位目击市民不会去报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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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车,两人兵分两路。
周觐川轻手轻脚绕到树后。市民时女士专心于眼前的场面,对身后的响动毫无察觉,正伸手从兜里将手机掏出来半截,周觐川突然上前捂住了她的嘴。
——“别动!”
时栎听到这声音愣了下,反击的动作刚停止,身后的人立刻松开了对她的桎梏。
两人等着路上几个人走远,时栎转回身来扯下口罩,压低了声音惊愕道:“你怎么在这里?”
周觐川冷着脸:“我还想问你。”
“……你有任务?”
“嗯。”
眼前的人似乎是真的被他吓到了,第一次在他面前难掩情绪,压低的声音里带着不可抑制的火气:“那你就去执行你的任务你过来吓唬我干什么?!你幼不幼稚!!!”
周觐川没打算跟她解释,上下打量着她:“你在这里鬼鬼祟祟的干什么?”
时栎胸腔里还砰砰剧烈直跳,前额的冷汗被冷风一吹密密麻麻往脑袋里钻,一经他质问怒气愈发往上涌:“谁鬼鬼祟祟了?!人民警察还管合法公民躲在哪棵树后面?!”
周觐川沉着反问:“你躲什么?”
“…………”时栎张着嘴巴,瞬间语塞。
“你在跟踪谁?还是被谁跟踪?”
“…………”时栎无言以对,阴沈着脸推开身前的人要走,却被他一把按回了树上。
周队长面无表情压着她的肩,那种与生俱来的压迫感裹挟着冷风在凛冬的沉夜里被无限加重:“我问你话呢。”
时栎后背不防撞到突出来的树枝上,隔着两层衣服还是痛得她皱着眉头吸了口凉气。她扭着身体被迫贴在树上动不了,眼前的男人又职业病上头按着她不放,这种出于体力的绝对悬殊只能任人审视逼问的狼狈处境令大小姐窘迫并恼怒,二十几年修炼出来的风度涵养也顾不上了,此刻唯有以暴制暴才能一消她的心头之恨。
“我不是嫌疑人!你少拿警——”
她狠话才撂到一半,周觐川听见路上有人走过来,再次粗暴地捂住了她的嘴。
“有人,别出声。”
这次时栎不再配合,扬起拳头往他胸前砸了过去,被钳住了胳膊后也不消停,又抬腿踢向他的膝盖。她正在气头上,用的力气不小,周觐川躲闪不及,腿上挨她一脚,俊朗的眉目拧了起来,反手按住她的手腕,俯身抵住她的腿彻底压制住了她的动作。
过路的人听到树后面窸窣的声音,抬起头狐疑地往这边看了眼,继而会心地暧昧一笑,朝他俩吹了声口哨,走了。
时栎被困在树干跟身前的人之间动弹不了,又挣扎半晌之后终于停下来,闭上眼睛在他指缝间长出了口气。
周觐川余光里瞟见路上远远走回来的几个人影,怕身下的人再弄出什么动静来,依旧压着她没有松开。
他倾身低下头,尽可能地将自己隐藏,鼻息间却意外隐隐传来一阵幽寂的香气。像是冬季里积了一层薄雪的森林,又像是暴雨将至前潮湿的凉夜,疏冷而静谧,隐约带着她身体的温热,在这场凛冽的夜风中格外清晰,并诱人。
诱人想探寻,也想要更加靠近。
他喉结轻动,有一瞬短暂的走神,视线重新落回眼前的人。
此刻她垂着眼睛,许久没有动作,安静得仿佛刚才那一刻失控的恼怒并不存在。她额头上的几缕碎发被冷汗浸湿,掌心后的呼吸平稳温热,领口在刚刚的挣扎中略微敞开,修长的颈部线条裸露在外,从下颚到锁骨,优雅,白皙,孤傲,气息疏离,却又离他如此之近。
周觐川的眸光深了几分。
他终于迟钝地意识到,这一刻两人离得太近了。他松开捂在她嘴上的手,略微拉开了跟她之间的距离,表情中一晃而过的尴尬被他悄无声息隐藏在了一贯沉冷的神色里。
巷路上的人有说有笑地逐渐走近。
时栎一恢复自由,立即深吸了一大口新鲜空气,转过来指着面前的人冷冷地警告着瞪了他一眼。
她不知道的是,此刻她脸颊跟鼻尖冻得发红,眼神凶狠,长发凌乱,像只被欺负得炸了毛的小狐狸,奶凶奶凶的,落在常年跟各路犯罪分子打交道的周队长眼里,实在毫无威慑力可言。被她这样凶过的人丝毫没有收到警告的觉悟,甚至还莫名想顺一把她的毛。
他想起她平时在他面前总是一副趾高气昂的女流氓作派,就算偶尔翻车也能一派从容地装腔作势到底。在他眼里她是那种可以用一个戏谑微笑应对一切场面的人,原来处于下风恼起来的时候也有这种像小姑娘一样发脾气的另一面。
路上几个人又进了会所。树后面两人兀自沉默着直至再无声音,周觐川抬手给她拽了下外套领子,对方却不领情,没好气地打开他的手,推开他独自往路下走了。
周觐川站在原地点了支烟,直到她的背影渐远,神色莫测地收起了视线。
耳麦里呲啦几声,又隔数秒,响起一道刻意压低了的男声:“没发现。姓乔的把人带过去,就听他们胡侃瞎扯了半天,一句有用的都没有……”
周觐川吸了口烟,看神色像是并不意外。但风平浪静只是一瞬,下一秒钟开始,他的表情骤然变了。
“……这么巧,奚女士,又见面了!”
付副队长的嗓音突然毫无预兆地来了个三百六十度自由转体,浮夸油腻得触目惊心,隔着一百米的电波都栩栩如生历历在目。
对方显然还余怒未消,殃及无辜:“我不是,你认错了!”
“好,好,不好意思,怪我眼拙,又认错了。不过瞧您这披头散发的——发生什么事了?需要我帮你报警吗?”
树后面的人眼皮蓦地一沉,一股强烈的不详预感涌上心头。
对方静默数秒,忽然平静异常:“好啊。”
周觐川俊脸一僵,心里暗骂了句,操。
第51章 伍拾壹
夜色已重。
从会所后巷出来右转的岔道上, 一男一女坐在白色奔驰后面的路边上抽烟。
远处的俊挺身影逐渐走近,地上两人同时抬起头,一个仿佛还处于难以置信中没回过神来, 另一个面无表情朝着过来的人一扬下巴,声音沉稳:“他干的。”
那一瞬间周觐川觉得自己恍若一个在案发现场被受害人当场指认的嫌疑犯。
早在十分钟之前, 当他还独自蹲在树底下对月思考自己的绯闻人生之际, 付副队长就已经经历过了第一轮的震惊。
虽然对于自家领导的男性魅力他从未怀疑, 市局楼下隔三差五前仆后继的女孩子就是最好的证明,但那些过往全加在一起也完全不抵眼前这一位的份量。当从她嘴里听到那熟悉的三个字时,付朗的面部仪态从温文尔雅到四分五裂, 只用了一秒钟。
那一秒钟很短, 又格外漫长。
他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人的大佬坐姿,脑海里铺天盖地刷起了有声弹幕:「淦」「川哥可以啊」「什么时候的事」「太神奇了」「现在改口会不会太早了」「婚礼我应该是伴郎吧」「就穿那件格子西装怎么样」? 【周队|忍无可忍冲进旁白:不怎么样!!】
地上的人从兜里掏出一盒烟掀开塞进嘴里,见他一直盯着她看, 眼神示意他也坐下来,转头递给他一支, 不经意露出来令人浮想联翩还泛着淤青的手腕, 神色自若地撩了把凌乱的头发,淡淡道:“他这人就这样, 下手没轻没重的。跟他说过多少次了,现在我身上还有他弄出来的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