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秀娜时常后悔,不该多嘴,虽然她在韩治身边心不甘情不愿,可是她也不想他出事的。
总之从那以后,韩治出现之地,戒备森严。
可眼下,二人明明分道扬镳,他又为何几次三番地跑到她家小区。
吴秀娜有些紧张,难道他是反悔了?
她与韩治在一起后,其实他身边很少有别的女人。
除了那个害她摔下马的女明星,韩治后来几乎独善其身。
接触久了便知,其实他对男女之事并不热衷,他喜欢的是征服的快感。
但鲜少有女人需要他征服,他只需勾勾手指,很多女人就迫不及待地上前了。
思及过往,吴秀娜有些后怕,但定了定神,还是拍了拍他的车窗。
韩治睁开了眼,望向窗外,眼中片刻茫然,很快又清醒,恢复如常。
他打开了车门。
吴秀娜坐在了后座,将手中的一杯现磨豆浆递给他。
「刚买的,还热呢。」
他坐在前面,她看不到他的脸,只知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伸手接过。
「韩先生,你怎么会在这里?」
吴秀娜心里忐忑,提醒他:「说过的话,就不能变了。」
韩治轻笑一声:「当然。」
她于是放下心来,又迟疑着问:「那你怎么会在这儿?」
说话间,韩治透过后视镜看了她一眼,目光落在她脖颈上的痕迹上,眸光眯起,紧抿着唇,脸色变得难看。
吴秀娜心里莫名地有些害怕,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紧接着,韩治冷笑一声,眼中泛着寒光:「下车。」
声音冷漠阴沉。
吴秀娜尴尬了下,很快打开车门。
韩治开车离开,现磨豆浆从窗户扔出来,洒落一地。
真没素质。
她的笑凝固在唇边,上前捡起杯子,找个垃圾桶扔了进去。
她心里清楚,韩治是个疯子,她不能陪着他发疯。
相比待在他身边,哪怕池骋不爱她,她也愿意陪他走下去。
现在不爱,总有一天会爱的吧。
就如同她为了站在池骋面前,努力了那么多年。
可是,这一次,上天好像没有站在她这边。
这天晚上,因临时要给甲方文件盖章,她开车去了办公室。
那么晚了,没想到二楼预算部一个新来的员工还在加班。
她有些惊讶:「工作不用这么拼,太晚了先回家吧。」
那男孩刚刚大学毕业,一脸青涩,还很内敛。
她家公司规模不小,员工也很多,有些职场内斗在所难免,新来的员工被老员工刁难也是有的。
吴秀娜隐约知道一些,预算部的主管是公司老人了,脾气不是很好,但业务能力强。
她这个名义上的小老板也只能睁只眼闭只眼。
那男孩默默地关了电脑,跟着她下了楼。
天气预报有雨,出去的时候果然下大了,公交车已经没了,下雨又不好打车,她好心问他住在哪里,打算送他回去。
结果人家住的地方是西城区,离得有点远。
但话说出去了,又不好反悔。
雨天车速较慢,吴秀娜开了快四十分钟,才把男孩送到西城区的家。
返程路上,已经快十一点了。
单身女人开车,途经一段人迹罕至的公路,难免心慌。
结果越慌越乱,雨下得大,视线不好时突然前方蹿出了什么东西。
猛烈的刹车,似乎还是撞上了。
吴秀娜吓得浑身发抖,下意识地想下车去看。
但理智告诉她,不可以下车。
她掏出手机,给池骋打了电话。
接通后,却是女人的声音。
「娜娜吗,池骋在我这儿,喝多了,今晚不回去了。」
是于青青。
说完,那懒洋洋的声音就挂了电话。
真让人浑身发抖。
先前撞到的那东西,慢慢悠悠地站了起来,是个凶神恶煞的男人。
车灯的照耀下,吴秀娜看到他一头一脸的血,身形高大,站在雨水中,凶狠地盯着她,如同鬼魅。
她第二个拨出的,是高成的号码。
其实她胆子很小,和韩治在一起的时候,很多事都是他在帮忙解决。
刚考完驾照的时候,有一次汽车追尾,对方也是凶神恶煞的汉子,她第一反应就是报警。
结果交警来了,认定她全责,对方又狮子大开口,兜兜转转,最后还是高成出面来解决的。
后来韩治看着她,轻笑一声:「挺有骨气,倒是不嫌麻烦。」
再有状况,她已经学会第一时间打给高成了。
这次,她又打了高成的电话,高成告诉她,锁紧车门,不要下车。
她很怕,雨夜之中,那人已经脚步蹒跚地上前,拼命地拍她的车窗。
她不敢去看,抱着头趴在方向盘上。
韩治的电话在这个时候打了进来。
他说:「别怕,等我。」
他们来得很快,在车外那人捡起砖头砸车窗的时候,高成上去就是一拳。
后来,她哆哆嗦嗦地上了韩治的车。
韩治拿过一张毯子,包在了她身上。
毯子很熟悉,可爱的卡通小鹿图案,是她从前在公寓住的时候买的。
那晚,她又回了公寓。
洗了澡,喝了杯热水,心里才平静下来。
她对韩治说:「是我撞到了人,我好像又是全责。」
惶惶不安的样子,像极了一只小鹿。
韩治戏谑地看着她,声音起了玩味:「如果你愿意,没人会知道你是全责。」
她的脸刷地白了,猛的抓住了他的衣袖:「别,韩先生……」
「嗯?」
「我全责,可以赔钱,多少钱都认,别那样做。」
「哪样做?」
韩治低头看着她的手,轻轻笑了:「多少钱都认?你如今是阔绰了,看来日子过得不错。」
吴秀娜讪讪地松开了他的衣袖:「今天的事,谢谢你。」
「怎么谢?」
韩治盯着她,摘下眼镜的眸子是深褐色的,无比幽深:「我说过,我不做亏本的买卖。」
吴秀娜皱起眉头,紧绷着下巴,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吴秀娜,你可真是一点长进也没有。」
韩治冷笑,说罢,起身离开了。
吴秀娜觉得他似乎变了,但又说不出来变化在哪里。
在外看来,他仍是令人闻风丧胆的韩先生。
那晚她睡得并不安稳,迷迷糊糊之间,觉得有人坐在她的床边,温热的手抚摸她的脸颊。
那气息是曾经熟悉的。
吴秀娜心里一紧,闭着眼睛装睡,无意之中听到他低沉的嗓音,喃喃呓语,恍惚不定。
「我怎么会没有真心呢,我曾经也爱过人的,只是她和你一样,永远不会爱我罢了。」
「娜娜,你最好,永远都不要爱上我。」
半梦半醒,那男人隐约的呜咽之声,如受了伤的猛兽,舔舐伤口。
她的心莫名地揪得生疼,脑子乱成一团。
窗外树影绰绰,一夜无眠。
第二天上班,她在办公室,难得地接到了池骋打来的电话。
「我昨晚喝多了,睡在了酒店,早上回去发现你不在家,昨晚也没回来吗?」
「嗯,我昨晚回家住了。」
「……我刚才也回家了,在小区门口见到了你妹妹,她说你最近都没回去。」
谎言被拆穿,二人都沉默了。
吴秀娜先开了口,无声地笑了,有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快感:「嗯,我没回去,你昨晚和于青青在一起也很快乐吧?」
「娜娜,你什么意思?我昨晚没跟任何人在一起,酒店只有我自己,你要是不信……」
「行了池骋,别说了,我们都冷静一下吧,看清楚自己的内心。」
挂了电话,她突然落了泪,努力抬头,维持着自己可笑的自尊。
兴许他说的是真的,可是,她无比清楚地知道,他心里没有她,也是真的。
第8节 山魈望月
1
大秦覆灭之后,我曾回过一次洛阳。
邑石山上的大史天宫,被焚烧后的遗址,荒凉破败。
天宫尸水池早已干涸,那颗火红的枫叶树,也枯死了。
秦灭那日,申柳公自焚于天宫台,遍地焦土。
古人是有气节的,如柳公,生于秦国,死于大秦。
他活了九十多岁,也算是高寿了。
我离开天宫时,带走了那卷异妖册。
一开始收妖并不顺利,那些法力强大的妖,恨不能将我生吞活剥了。
但我师父是慕容昭,岂能给他丢脸?
我想着回洛阳,看看大史天宫有没有遗留的法器物件。
结果柳公是真狠,什么都没给我留,一把火全烧了。
后来我去了鬼城酆都。
我前后踏足酆都十次,前几次连门都没进去。
酆都大帝太厉害,我也怕魂飞湮灭。
最后一次,我怀揣着诚意成功入了冥府,在秦广王的天子殿,见到了崔府君。
崔判官长得凶神恶煞,实则是个谦和之人。
我拍了他好多马屁,他才同意带着我窥了一趟六道轮回、翻了一翻轮转簿。
最后我提出要去十八层地狱溜达一圈,他叹息道:「你这小妖,怎的听不懂本判的话,形神俱散就是魂魄陨灭,再无存在天地之间的可能,本判还能骗你不成?」
道理我都懂的,只是不走这一遭,如何能死心?
冥府的边边角角都找了一遍,终于让我明白,柳公没有骗我,慕容昭彻彻底底地消失了。
心情沮丧时,总觉得白来了一趟酆都,有点不甘。
秦广王殿,有座孽镜台。
我临走时,对那孽镜台说:「无聊吗,跟我去人间走一遭?」
这货架不住诱惑,二话不说生了两条腿出来,偷偷摸摸地跟我走了。
只是怪对不住崔府君的,人家以客待我,我拐走了他们的家具。
我运气挺好,拐走了镜台千年,酆都无人来寻,想来它也不甚重要。
可是小甜甜不这么认为,它心里总是对我有意见。
到了科技飞速发展的今日,冥府也实现了系统化管理。
人死之后,鬼魂会自动吸入往生盘。
往生盘有善三道,恶三道。
善魂入善道,恶鬼入恶道。
十八层地狱是一直存在的,作恶的鬼魂永无出路。
从前的投胎流程,早就化繁为简,自动化操控了。
酆都大帝活了太久,十分厌倦,早早地择地沉睡了。
十殿阎王有的跟着消失了,有的直接入了转生道,永远地体验人生去了。
冥府仅剩的几个鬼吏,与时俱进地穿着西装革履,看着像卖保险的业务员。
我带着小甜甜回了一次酆都,它十分绝望。
孽镜台前无好人……已经是古老的传说了。
小甜甜怨我,它觉得要不是我,秦广王会带它一起消失的。
我诚实地提醒它:「你只是一面石镜,他们才不会带你玩,如果不是我,你如今还不是要在冥府吃灰。」
它不肯面对现实,每每说到此处,总是关机黑屏。
其实小甜甜真的帮了我很多忙。
比如此时此刻,我通过它看完了凡人女孩的一生,心里无限唏嘘。
我打电话给大头,喊他过来喝酒。
不多时,大头就拎着酒加几样小菜过来了。
我们在店门口支了张桌子,搬了两个小马扎。
天已经黑了,街上灯光闪耀,车如流水,川流不息。
店门口的霓虹灯也亮了起来,五光十色,衬托得这家殡葬店像个妙妙屋。
大头喝了两杯,姿态肆意地往后仰:「姑奶奶,跟你喝酒怪没意思的,喝到最后铁定是我醉趴下。」
此言倒是一点也不假,我跟他碰了个杯:「反正我是喝不醉了,看你醉了耍酒疯心情能好一点。」
大头嘴角抽搐了下,凑近了我:「真死了?」
「嗯,尸骨无存。」
晚风拂面,凉飕飕,吹得人头脑清醒,心里发凉。
大头道:「我不明白,那头魈为什么要吃了她。」
「因为她动了心,爱上了他。」
「可是韩治那样的人,对他动心的女人多得是,别人都能好端端的,为什么她会被吃?」
我眸光沉了下来:「因为他也动心了。」
「艹,两情相悦,所以就把人给吃了?」
大头还是不解,愤愤道:「果然是畜生,跟个螳螂似的,真 TM 狠。」
我叹息一声,目光沉沉地看向大街,心里像堵了一团棉花。
我给大头讲了一个故事。
在我还是连姜时,生活在胤都花城。
司宫所有间藏书阁,我幼时经常和师兄在里面看书。
当时有一本殷朝的筒册帛书,记载了这样一只妖——
魈,长舌怪也,人面兽身,栖于深山之中,莫能逢之。
夏朝初年,大禹划天下为九州,实行德政,九州州牧贡献青铜,铸造九鼎。
九鼎上镌刻了九州名山大川、奇异之物,置于夏王朝都城。
若说这九鼎跟那头山魈有什么关系,大意便与「建国后不许成精」这句话相吻合。
九州各地,将各种奇异之物的图像铸在鼎上,天子祭祀天地时,行的是九鼎大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