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后退一步,眼里升起了浓重的白雾,惊愕与怒火同时灼烧,将他眸子衬得越发黑沉。
“滴血验亲、王妃不过足月的身子,她要如何滴血验亲?”
苏允承脸色黑得吓人,眸中闪过一丝杀意,“府中其他管事的人呢?就任由她这般胡来?”
春枝看着面前男人大发雷霆的模样,以为苏允承是来为她们出头的,哭着越发厉害,抽抽噎噎地控诉:“府中下人见王爷宠爱狄夫人冷落王妃,心中自然会有几分计较,都是讨生活的人,谁愿讨好没有好处的主子?这便算了,可恨的是一些见风使舵落井下石的人!先前分明受了王妃的恩惠,如今见王妃不受宠了,连忙便去巴结狄夫人,恨不得把王妃扒皮抽筋来讨狄夫人欢心……”
男人眸色一颤,心中不是滋味,仿佛春枝那些话也是在控诉自己。
他握紧拳头,听着这段时间裴清绮所受的那些苦,脸色越发暗沉,一笔一笔全都记在心中。
他日待他入皇城,他便让他的岁岁踩着这群奴才的尸身登顶后位。
春枝哭得死去活来,比自己受刑的时候还要哭得更惨,“狄夫人如今盛宠,腹中还怀着庶长子,府中根本无人敢拦她!”
苏允承闭了闭眼睛,额头青筋毕现,“那些守卫呢?本王在府中安排的那些兵将,难道也不敢拦她?”
那些兵将是他的人,从一开始就跟在他身边,算得上是心腹助手,若是那些人绝无可能看着裴清绮受到如此欺负。
说到底狄书萱也只是一介女子,平日争风吃醋他不会管,但是涉及到原则问题,那些兵将不可能不知道要护着谁。
那些人跟着他一路而来,就如同当初的裴清绮一样,他们经历过生死劫难一同走过最艰辛的时刻,那时温饱难管也受过裴清绮的照拂,在他们心中无论裴清绮是不是这个王妃,都是他们的嫂子,岂会坐视不管?
果然,春枝哆哆嗦嗦,这才说出最重要的那件事,“府中人皆不敢拦是因为狄夫人不仅仅是自己过来欺负王妃,还带着狄将军一起来的!奴婢本想护住王妃,可哪里抵得过狄将军的手下!他们的兵野蛮粗横都是一些亡命之徒,上次在观乐台……”
说到观乐台的事,春枝变了脸色,眼中的控诉变为惊恐和畏惧。
小鱼的惨状还历历在目,能够保住一条命已是不容易,其他的姐妹们更是被折磨得不成人形,也不知最后到底如何了……
苏允承听得狄将军也过来了,脸色凝重起来,眸中晦涩一片。
他语气沉了下来,竟然不见方才的愠怒,只剩下浓重的阴沉,“本王知道了,这件事不许告诉任何人,包括你们王妃……”
说完,他正欲转身,又顿住了脚步,“这些年你跟在王妃身边,是时候出府去过自己的新生活,本王会给你一些银子,以后莫要出现在王妃面前。”
……
房中。
裴清绮听到窗户外的“笃笃”声,翻了个身,不太想理。
可是那声音始终烦扰着她,似乎她不应答便不离去,她不堪其扰,忍着痛起身打开窗,一只肥白的鸽子便飞了进来——
“又是你……”
裴清绮有些无奈地瞧着这只有些憨傻的小东西,偏着脑袋黑眼珠滴溜溜地瞧着自己,只能伸手将它脚上的东西拿了下来,展开——
小鱼,安;
一切皆安。
看到这两行字,她才松了口气。
这是她第一次求苏寒祁帮忙,心中说不出是何滋味。
她对苏寒祁并未有太多感觉,只知这个男人城府很深,又很难接近,但是当初却和苏允承同时属意于自己,这让她十分莫名,因为在她看来苏寒祁和她几乎没有任何交集,于是从来没有考虑过他。
他的条件是极好的,甚至比苏允承还要好,毕竟当朝太子,母亲又是皇帝极为宠爱的皇后,即便去世多年皇帝也依然深爱,甚至为她空置后宫再无任何女人。
可这样一个男人,应该是被都中贵女竞相争逐的对象,却一直未有说亲,头一次却看上了裴清绮。
这并未让她受宠若惊,反而是怕苏允承误会,婉拒了他。
苏寒祁倒是个爽快的人,被拒绝后就没再出现过,就连后来她与苏允承成婚也未现身。
她与苏寒祁之间要说有何交集,那便是二人都善御鸟,比如信鸽,旁人或许需要不断地训练才能真正用到飞鸽传书,她却天生就能与鸟类沟通,倒不是能听懂它们说话,只是只要看着它们便能有种心有灵犀的通感。
她从小便是这般,那时以为自己是个特例,还怕旁人以为自己是个怪物,便从未告诉任何人,也是一次意外才发觉苏寒祁竟也有同样的能力。
不仅仅是鸟类,与其他动物也能相处异常和谐,仿佛天生就拥有能亲近它们的能力。
但她也从未因为这个特殊的能力与他有何来往,只有过一次书信往来,自她成婚便再未有过——
除了苏允承纳妾后那次,苏寒祁飞鸽传信,问她后不后悔。
她只当他是来看自己笑话的,并未回复,没想到他竟然上了门……
罢了。
裴清绮收起自己的思绪,不去想那些罢。
她看着那张纸条,想到那日在观乐台看到的惨象,似乎对苏允承真正死心就是从那里开始的。
那个教过她世间万物皆为平等的男人早已消失不见,如今的苏允承就与狄书萱一样,生而高高在上,用一种睥睨的姿势俯瞰卑微的苍生,没有怀着悲悯,却是抱着偏见和鄙夷。
好在苏寒祁还愿意帮她,并未计较曾被拒绝的事情,不计前嫌地帮她安抚好烟楼那群姐妹,不至于被狄书萱折磨。
若是春枝还能有个好去处的话,那她才是真的了无牵挂。
裴清绮抚了抚自己的腹部,上面细小的针孔还在隐隐作痛,从外面看看不出什么,只是内里的焦灼实在磨人,仿佛火焰一样在烧,让人疼痛难忍。
即便上了药也无法压制那股连绵的痛楚,不致命,只煎熬。
她休息了一会,将那只肥美的鸽子捧了起来,“回去罢,告诉你的主人,以后莫再来了。”
她感恩苏寒祁的宽容和善,只是这辈子似乎没什么好回报他的,只能让他以后离自己远些,莫被她连累了名声……
裴清绮看着那只鸽子展展翅膀,飞了出去,眼神也逐渐变得悠远。
曾几何时,她也和天空小鸟一样无拘无束……
“砰!”
什么东西落地的声音。
她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衣袖不小心将桌上的药瓶带到了地上,连忙方才那张纸条一起掉了下去。
裴清绮弯腰去捡,还未触碰到地上的东西,面前忽然出现一只骨节分明的手——
“怎地这般不小心?”
男人低沉的声音响了起来,在空荡的屋子里忽然出现,带着一丝轻责,却没有多少怪罪的意味,反而含着些无奈的叹:“岁岁,若我不在你身边……”
苏允承本醇厚缱绻的声线忽然凝住,声音戛然而止。
他捡起地上的药瓶与那张纸条、视线无意扫过上面的内容,脸上的温柔仿佛被寒霜冰封——
“……王爷?”裴清绮本就因为他忽然出现在这里而诧异,在他凝视着那张纸条时更是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听到她的呼喊,苏允承这才转开视线,眸中没有一丝温度,冰冷地看着她,“岁岁,你跟我说你和苏寒祁没有任何来往了。”
只是说着那个人的名字,他的怒气就已经酝酿起了风暴,黑眸沉沉,像是风雨欲来。
裴清绮看得出来,那是他暴怒的前兆。
那张纸条并未有什么过分的内容,不过是小鱼那群姐妹们的去留,她从容起身,“王爷能否将东西还我?”
苏允承倏然捏紧了手中的纸条,看着她动作艰难地行礼,第一次没有阻拦。
等她抬起头,他才冷冷看向她,深邃的眸光明明灭灭,情绪不辨,“你的东西?苏寒祁的字,什么时候成了你的东西?”
?第16章 岁岁,别这样惩罚我
听着他质问的语气,裴清绮不耐地皱起眉头,“王爷究竟给是不给?”
她本就难受,才滴血验亲过,虽然伤口很小却是疼痛难忍,根本不愿意与苏允承揪扯。
“……他的东西,在你眼中就这般重要?”苏允承诧异地看着她对自己不耐烦的样子,心中蓦地涌上一股焦躁,“你不愿意同我过生辰,原来是在等他的消息!”
说着,他将手中那瓶药猛地往地上一砸——
黑色的瓶身顿时四分五裂,瓷片散落了一地,发出尖锐的声响。
裴清绮眉心震了一下,看着面前怒气升腾的男人,后退一步,加重了自己的语气,“王爷,你究竟要做什么?”
那张纸条就算是苏寒祁给她的,不过是交代了小鱼她们的情况,根本没说什么过分的事情,苏允承不至于发这么大火!
况且那药是她要用的,府中下人一直不愿意为她出去备采,平时的吃穿用度也极尽苛责,这是仅剩的最后一瓶药。
裴清绮越发没好气,“王爷要发脾气冲我发,为何要砸东西?这药瓶惹王爷生气了?”
苏允承见她连一个药瓶都关心,却丝毫不关心自己的事情,怒气更加浓重,“这府中的东西什么不是本王的?就连你都是本王的,摔一个药瓶算什么?”
他紧紧攥着手中的纸条,用了极大的自制力才没让自己冲上去抱住她,将她揉入自己怀中狠狠嗟磨,填满他那日益空旷的心腔。
裴清绮气得心口发疼,肚子也抽痛了一下,连忙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缓和情绪。
苏允承见她扭过头去不肯看他,以为她是在逃避,脸色冷沉,倏地一下扯开榻前的帘子走了进去,“岁岁,你就这么不耐烦见到本王?”
他径直走到裴清绮身前,裴清绮见状就要起身,却在抬起头那一刻就感到头顶一阵阴影覆了下来,逼着她身子往后倒,被男人欺到了身后的榻上——
单薄的被子盛住她更加单薄的身子,一阵潮气和尘埃的味道灌入男人的鼻腔。
连带着那股裴清绮身上特有的清雪味道,清新和腐朽交揉在一起,汇成另外一种独特的气味。
苏允承双手撑在她身前,垂眸定定地看着她,蹙眉道:“你就睡这种地方?”
他说的是她的床褥被榻,以她爱干净的性子,定然不会如此邋遢。
裴清绮却以为他说的是这别院,不耐讽刺地看着他,“不是王爷将我赶到这个地方的?”
她眼里毫不掩饰的敌意刺痛了男人的双眼,苏允承舌尖抵了抵腔壁,腮边微鼓,忍耐道:“我不是赶你……”
他顿了一下,忍了忍,说:“岁岁,为何不告诉我苏寒祁与你私联的事情?他何时开始与你联系的?你们都说了些什么?”
他迫切地想知道这些,迫切地想知道……她对自己的心意是否动摇,又或者,对苏寒祁有了什么类似于后悔和追忆的情绪。
苏允承知道裴清绮的性子,即是爱了,便飞蛾扑火绝不回头,他知道她不会和苏寒祁又什么,却始终控制不住自己的妒意。
裴清绮看着他:“我为何要告诉你?”
男人冷声:“你不该跟我解释么?”
裴清绮冷笑一声,偏头看向窗外,“有什么好解释的?就是你看的那样……”
“岁岁!”苏允承在她话音未落时就打断她,知道她会说出怎样让他心痛的话,索性捂住她的嘴,“你怎能如此伤我……”
裴清绮皱了一下眉头,能够感觉到男人周身苦苦压抑的气场,想要说些什么,最后也只是闭上眼睛,什么都没说。
她这副消极应对的模样直接点燃了苏允承的怒火,他将那张几乎快要揉碎的纸条展开,摔在裴清绮面前,“你好好解释一下,他为何会知道你的生辰?又为何要在今日与你传信?你们究竟是何关系?”
他一声比一声大,到了最后几乎是厉声质问,恨不得将面前的女人撕碎。
那张纸条轻飘飘落在裴清绮面前,她早就怀疑苏允承看到的东西是不是跟自己的不一样,在看到上面的内容时瞳孔惊讶地微缩起来。
原来那几个字消失不见,只剩下新的一行小字——
生辰时,满月日,唯念卿可安。
裴清绮手颤了一下,那张纸又落了地,她下意识又要去捡,却被男人用力地扼住了手腕,“岁岁!”
苏允承已经压制不住自己的怒火,见她连一张纸条都怜惜,更是有些失去理智,“他觉得我对你不好,想要取而代之是不是?说话!”
裴清绮被他晃得有些疼,想要推开他,“……王爷!松开!”
她也不知道为何会变成这样一行字,许是那纸有玄机,被打开之后便会自动变化,若知是这般她断然不会将这纸条给苏允承看,难怪这男人如同发了疯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