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去打水!”灵丹跺着脚,抹着眼泪打开房门。
祝管家刚好走到门口,身后还跟着一个胖妇人。
“祝管家安好。”灵丹哭着问安。
管家看灵丹哭得梨花带雨,还没来得及开口询问缘由,就看见自家的小主子,梳着一个夸张蓬松的发髻,用袖袍挡住脸,一阵风似的,无声飘了过来。
“小姐,这位妇人是王媒婆,今天来是……”
祝管家将身后的胖妇人引到身前,正准备开口介绍,就见那袖袍撤去,露出一张尖下巴、乌青眼的脸来。
“还我命来,还我……”
倪卿卿定在门口,双爪前伸,也没有多余动作,只对着管家,毫无起伏地出了声。
哪知管家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那一旁的王媒婆尖叫一声“鬼啊!”,两眼一翻,就直挺挺地往后倒了下去。
倪卿卿一愣,方知低估了自己妆容的威力,赶紧蹲下身,去掐王媒婆的人中。管家吓得两腿直打颤,见媒婆晕死过去,自己也终于承受不住,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小姐啊,你莫要这样捉弄人。”祝管家别过脸,根本不敢直视倪卿卿,苦口婆心地出声,“老夫年纪也大了,经不起这样吓的。我就说,灵丹好端端的,怎么哭得跟个泪人儿似的。”
“姑娘也是临时起意,要不是我亲眼看她添的妆,奴婢也会跟管家您一样,吓得半死。”灵丹又笑又哭地将管家扶起身。
“下次我卸了妆,再出门见人。”掐人中不顶用,倪卿卿在媒婆身上扎了两针,那媒婆终于幽幽转醒,朦胧中又看见倪卿卿凑近的鬼脸,倒抽一口气,又歪着脑袋昏死过去。
第六十五章 给谁提亲
“倪卿卿无辜一声叹息,看来救人前,还得先把妆卸了。
灵丹再同意不过,赶紧跑开,去打热水。
“什么鬼?什么鬼?”盛贵从狗洞过来,连忙问。
倪卿卿暗恼他屡次私闯民宅,猛地转过脸去,亮出了丹蔻殷红的爪子,拖长了嗓子阴森道:“盛贵,盛贵,还我命来,还我命来,盛贵,盛贵……”
满天飞雪里,蓦地出现这么一张恶鬼脸,盛贵吓得转身就逃,嘴里慌忙大喊:“世子救命啊!世子救命啊!”。
“拿命来吧,谁也救不了你……”倪卿卿心中欢喜地追了上去。
朱铭昭飞身越过墙,踏漫天飞雪而来。盛贵赶紧躲到朱铭昭身后去,鼻子一皱,总算闻出了倪卿卿身上的药儿。
倪卿卿张牙舞爪地愣在原地,朱铭昭不好惹,她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思索片刻,倪卿卿终于收起了找牙,屈膝行了礼,道:“见过世子。多谢世子不计前嫌,在珍馐楼秉公断案,也要多谢事世子,吩咐马车送民女回府。然而世子,这院子虽小,也是倪府的院子,劳请下一次,世子和下人进府时,提前敲一敲门。”这是她的院子,不是朱世子的后院!回回不请自来,弄得院子的主人,很没有安全感。
“你院子里有门?”朱铭昭反问。
“……”倪卿卿语塞。门是有,但被封死了,里外都打不开,敲门也只是多此一举。顿了顿,倪卿卿又道:“好歹敲一敲门,让我也好有个准备,不至于像今天这样,冲撞了世子。”
“你也知道冲撞?”朱铭昭皱起了眉头,不悦道,“光天化日装神弄鬼,成何体统。”
“这是我自家的院子,也并未邀请您过来。”倪卿卿小声嘀咕,在自己院子里,就算她光着脚跳大神,又关旁人什么事。
“那地上躺着的,就是你干的好事?”朱铭昭拂袖,问,“死了没?”
倪卿卿摇头。要是人了死,她怎么还有心思捉弄盛贵。
“她来做什么?”朱铭昭望着倪卿卿,又问。
“不清楚。”倪卿卿摇头,她刚才只顾着捉弄人,根本没去留意。
朱铭昭盯着那张小小尖尖的鬼脸,终于别过眼去,冷声道:“洗干净脸,再过来。”
倪卿卿点头,灵丹正指使步司,提了好大一桶热水过来。到门口的时候,灵丹才接过热水,吩咐步司守在屋外,自己则与主子进屋,拿了好几条干毛巾,替倪卿卿卸去脸上的脂粉。
王媒婆还倒在地上,犹未清醒,嘴唇上一颗又大又黑的媒婆痣,极明显地表露了她的身份。
朱铭昭从风雪里踱步到廊檐下,管家赶紧从倪卿卿屋里端出一张椅子,恭请朱铭昭坐下。
“偌大风雪,她来做有什么?”朱铭昭听着闺阁里的水声,淡淡问。
祝管家推了几把王媒婆,没推醒,便只能站起身来,对朱铭昭拱手道:“这是王媒婆,特意上门来提亲的。”
朱铭昭神色不变。盛贵倒赶忙出声问:“提亲?谁来提亲?”
祝管家恭敬答道:“闻鸡巷的张魁,听说王媒婆说,此人在战场上救过镇北王性命,前途大好。”
“张魁那莽汉,我倒也见过几次。”盛贵点点头,“虽然长得是丑了些,但大小是个官,又得镇北王看中,确也是配得上你家主子。”
“盛小哥误会了。”祝管家笑着道,“张魁看上不是我家小姐,而是灵丹这小丫头。听媒婆略微提了一两句,据说,还是一见钟情,对灵丹喜欢得不得了。家里人口也简单,上头又没有婆婆,下头又没有妯娌兄弟,灵丹一嫁过去,就能当家作主。”
盛贵眉头一拧,特地走到大门旁边,冲着屋子高声道:“那张三,一定是色迷了心窍!灵丹不过是个丫鬟,给张三做妾都是高攀,哪有那么好的命,嫁过去做当家娘子!难不成,那张三有什么隐疾?对了,一定是有什么隐疾,要不是怎么会娶一个丫鬟做正妻。”
屋里的灵丹一听这话,不由得变了脸色,朝门外盛贵恨恨淬了一口。她是丫鬟又怎么样,她这丫鬟,可比许多正头姑娘阔气多了!再说了,张三那登徒浪子,她还瞧不上呢!
倪卿卿指了指刚用过的铜盆,灵丹会意,端起一盆满是胭脂的洗脸水,疾步出门,朝着盛贵就泼了过去。
盛贵被泼了一身胭脂水,祝管家躲避不及,也受了些波及。
“叫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灵丹端着铜盆,站在门口骂道,“张三再怎么不济,也是救过镇北王的大英雄!都比你这个钻狗洞,进别人院子的狗熊强百倍。”
盛贵全身湿透,被雪风一吹,冷得眉毛都快结冰。“你……你这个泼皮!”盛贵抖得不成样子,咬牙切齿地道,“谁娶了你,谁倒霉八辈子!你,你等着,我换身衣服,再来与你算账!”话音落下,就同朱铭昭弯腰行了礼,匆匆往院子外面去。
“有本事别钻狗洞啊!”灵丹端着盆,笑得一脸明媚。
盛贵趴在狗洞前,恨恨一扭头,道:“五十步笑百步!当初你和你家主子,不照样从我家的狗洞钻出去!”
倪卿卿擦着脸,慢悠悠地出门来,道:“我们两个小女子钻狗洞,有什么关系。毕竟男女有别,下次盛大爷过来,请走正门,不然,我家有狗,也有步司,哪一个都你都要你好看。不信,你再钻一个试试。”
步司很配合,学着蛋壳呲了牙。盛贵学着他,又呲了回去。
“不可以!是人,不是狗!再这样,罚你顿顿不粘荤!”倪卿卿嘴角一抽,佯装大怒,跳起来狠狠拍了他的头,赶紧让他滚出院子,回屋闭门思过去。
“咦,话也不能这么说。”祝管家乐呵呵地道,“灵丹出身虽不高,但架不住人家喜欢啊。头一天瞧见,第二天就请了媒婆,要不是珍馐楼那里出了岔子,媒婆早几天就来了。”
第六十六章 张三闹事
“王媒婆总算醒了过来,醒来后还一脸惊恐,忙问倪卿卿等人,刚才是否见了鬼。
“我刚才看得真真的,长尖下巴的一只白面厉鬼,下巴又尖又长,尖得跟锥子一样,魂都快吓没了!”
“眼花,一定是眼花,青天白日的,真有鬼也不敢出来。更何况隔壁就是世子府,戾气重着呢,什么妖魔鬼怪都能镇住。”
倪卿卿换了发髻和衣裳,摇头说没有鬼,管家和灵丹也一口否定,只说媒婆看错了,是有个丫头调皮,带了面具唬人。
“世上哪有那么逼真的厉鬼面具?”王媒婆狠掐自己一把,觉得自己没有做梦,便捂着胸口惴惴建议,若是真有鬼也无妨,她认得一个得道大仙,可以把大仙请到府上,升坛作法,管教一切妖魔鬼怪都无所遁形。
“隔壁世子一个顶两大仙,不用再多此一举。”倪卿卿客气回绝,递上一杯热茶,岔开了话题。“敢问王夫人上门,所为何事?”
王媒婆喝茶压了惊,总算想起正事,握着灵丹的手,将她一阵好夸,又将张魁那人夸得天花乱坠,好似只应天上有,地上没有双。
“那张三爷,威猛义气,又没什么旁的累赘,好得没法说。”媒婆总结陈词。
“那张魁那人,长得好看吗?”灵丹明知故问。
“……”王媒婆面上一僵,想夸几句张三的容貌,都找不到合适的词,只能笑着补救道,“这男人嘛,关键是上进疼人,相貌好不好,不打紧的。”
灵丹不乐意地扁扁嘴,直言道:“我就是不喜欢张三这人。王媒婆,你叫他把脸上的坑坑洼洼填平了,再来找我提亲。”
“你这丫头,原来是个看脸的主!”王媒婆捏拳叹一声,叫张三把脸上的坑填平,怕是比收复西凉还难。“好啦,我明白丫头你的意思,看来这桩喜事我是说不成啦。也不怨你,那张三,确是个糙人,论相貌,的确是配不得你这娇滴滴的小丫头。天色不早,老婆子就告辞了。就你瞧不上,说起来是天上掉馅饼你高攀了,我家那丫头想嫁人家还不要呢。”
“王夫人且慢。”倪卿卿递出一锭亮晃晃的银子出去,笑着道,“这银子,夫人收着喝茶。我家灵丹不愁嫁,就想嫁个知书达理老实本分的好人家,劳烦王夫人多多留心。”
王媒婆欢喜接过银子,连声道:“倪小大夫出手阔绰,老婆子一定尽心,擦亮眼睛,给灵丹姑娘挑个断文识字的端正小伙。倪小大夫也别自暴自弃,这世间男子也有那不重色的,若有看中姑娘本事的,老婆子也一定来与姑娘牵牵红线。”
“如此,便有劳王夫人了。”倪卿卿并没当面拒绝,亲自将媒婆送出了门,又吩咐管家代送一程。
管家得了吩咐,乐呵呵地领着王媒婆出府。
张三抓耳挠腮地等在府门外,见王媒婆满脸喜气地出来,以为好事将成,便欢喜问:“成了?”
“哎——”王媒婆收起笑脸,重重叹一口气,“人家小姑娘,喜欢斯文公子,不喜欢粗鲁军汉。张军爷,以你的条件,多少小门小户的美娇娘等你挑,那大门大户的庶出小姐也是娶得的,老婆子本子上也记了不少,回头再给你挑一个更好的。我家幺女打小就仰慕张三爷这等英雄好汉,张三爷要不再考虑考虑。她呀,虽然生得一般,但女工针线,做饭洗衣,无一不是……”
“那些咬文嚼字的酸秀才有什么好!”张三大吼一声,震得树上积雪纷纷掉落。“那不识好歹的小妮子,我这就进府去,找她理论理论。”说着,大步就要往倪府里闯。
“使不得,使不得!牵线搭桥,本就是两厢情愿,才能成事!”王媒婆拼了老命,把这莽汉给拽住,“你这样一闹,让人家小姑娘的面子往哪里搁。再说了,你提亲不成就去人家府里闹,让主人家生了厌,如何还能把灵丹那花儿一样的丫头,许配给你?”
张三听了这翻话,才冷静一些,只是脸胀得通红,一屁股坐在了倪府的石狮旁。
倪府门人看着他,赶也不是,不赶也不是,也就只静静看着他。
“叫灵丹那丫头出来。”张三没好气地开口。
门人不敢擅自做主,看向了管家。管家示意不理张三,等张三怒气消了,自然会走。
“叫灵丹那丫头出来!”张三又怒吼了一声。
上过战场,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人,身上自有一股戾气。
门人心里害怕,没敢出声。
“不去叫人,我就硬闯啦!”张三腾地一下站起身来,撸起袖子,咬牙将笨重的石狮子缓慢举过头顶,最后一次警告。
门人双腿发软,吓退到府里,双手把着门,随时准备关门逃生。
张三见他们还不去唤人,怒从中来,大喝一声,举起石狮子,就准备砸过去。“我数一二三。一、二……”
“三”字还没出口,盛贵从忠王府那边走过来,咳嗽了几声,拧了拧鼻涕,笑嘻嘻地道:“嘿,这不是张三张兄弟吗,怎么有空在这里练膀子?”
“还不是灵丹那不识好歹的丫头!”张三恨恨骂一句,就算是不成,也得跟他出来说句话啊。话都不说一句,是瞧不起他吗?
“灵丹那丫头,我知道。”盛贵摇着头,咳嗽道,“尖牙利嘴,水性杨花,不是个好东西。”
“等等,水性杨花?”张三放下石狮,沉着一张通红的坑洼脸,道:“她跟别人好过?”
“这个嘛,”盛贵走过去,拍着张三厚实的肩膀,小声道,“大街上人多,走,去铅华阁赏舞,我请客,我们去喝着小酒慢慢聊。”
“走,我们去说道说道。”张三哼了一声,与盛贵一起去了铅华阁。
灵丹藏身在大门后,听了盛贵的话,不由恼怒。什么水性杨花?盛贵那厮,活该被多泼几盆洗脸水,竟然在人后造她的谣。“姑娘,我要跟上去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