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铭昭看过两张纸上的内容,又呈给了太子过目。
“两张纸上的内容,有一处不一致。”朱铭昭淡然道,“倪家医女写的是百香草,岳家医女写的是五香草。”
“就是五香草!”岳婵娟一口咬定,反正倪卿卿最初那瓶,已经销毁,算是死无对证。“倪卿卿当初卖给我的那瓶,里面就是五香草!倪卿卿故意写错,故意撇清关系。卿卿姑娘,我不过是偷用了你的配方,你何必恶毒至此,把一切推在我头上?”“你反口咬人的本事,倒是比你的医术精湛。”倪卿卿冷笑,道,“好在那日我府上,头一次煮火锅,头一次使用这香料,当时有好几个御医同席食用。有太子坐镇,想那些御医也不敢作伪证。太子,民女请求,让那日几位御医,亲自回忆,究竟我那香料里加的,是百香草,还是五香草。”
岳婵娟闻言,身子往下一坠,神情立刻委顿下来。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岳家医女撒了谎。
“如何?”朱铭昭挑眉问,“那几个御医正好在这楼里看诊,是否需要传唤?”
“不……不必了……”岳婵娟抖成了筛子,崩溃道,“是民女擅自换了配料没错。但民女,民女亲自验过了,虽然香味比不上原来的,但无毒啊,真的无毒啊,民女……民女可以证明给太子看!”
倪卿卿悄悄松一口气,总算把自己先择了干净。
嘴里说着话,岳婵娟跪行到摔碎的瓷瓶旁,双手捧起地上散落的香料,和着眼泪一把倒进嘴里,大口吞了下去。
中毒不深的人们,歪歪斜斜地站在带刀侍卫背后,屏气等待结果。
穆老板丢了魂似的,死死盯着岳婵娟的反应。
雪风穿堂而过,卷起一堂喷香与恶臭。
“哈哈哈,没事吧,太子你看,世子你看,我没事吧,我没事吧。哈哈哈,大家看看,大家看看,我没事吧,我没事吧。”岳婵娟喜极而泣,摊开沾着香料的双手,疯子似的,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又被高溱按了下去。
太子两指揉着头,吩咐人把岳婵娟押入大牢,看管起来。倪大仁与一众御医下楼来,在太子耳畔,低语几句。太子又揉着头,让人把穆老板提了上来。
“发病缘由,已经查清,大家无需惊慌。”倪大仁提高嗓门,道,“半个时辰后,解毒的药草就会送来,诸位稍等,不出两个时辰,便能喝上解毒汤药。”
众人感激涕零,心里的大石头,总算落地。
“以命偿命!以命偿命!乱棍打死岳婵娟!乱棍打死穆老头!”众人没了性命之忧,立刻把一腔愤恨,发泄到罪魁祸首身上。岳婵娟提供毒香料,穆老头大肆使用毒香料,害他们丢了半条命,如何能不恨!他们还算幸运的,侥幸逃过这一劫,那几个被毒死的老头老太婆,又去找谁伸冤!
第六十三章 岳婵娟背锅
“所以,岳婵娟,穆老头,一定得偿命。要是太子不下令,他们这些受害者,也可以聚集在一起,乱棍将二人打死。毕竟,法不责众,他们也只是为死者和自己讨公道。
“打死岳婵娟!打死穆老头!不然,我们就永不进珍馐楼!”
“永不进珍羞楼!”
倪大仁与一众御医心里一颤,那岳婵娟与穆老板,又何其无辜。但死了这么多百姓,总得有人出来抵消他们身上的怨气与戾气。
太子抚着头,似乎被这里的浊气,熏得愈加头痛。一时不察,他经营多年的珍羞楼,竟被弄得如此乌烟瘴气。
“岳婵娟急功好利,擅研有毒香料,赐毒酒。”太子面色不再温润。岳家祖父红了眼,本想出来为自家孙女求情,但被几个御医悄悄按住。有些事,本就得揣着明白装糊涂,他们做御医的,不装糊涂也活不到这岁数。
“太子英明!”
“太子英明!”
众人激动鼓起了掌。
“珍馐阁穆掌柜,未经仔细试验,擅用有毒香料,亦是从犯。”太子揉着额头,缓缓道,“抄其半数家财,双倍安抚伤患,十倍赔偿死者家属,余者上缴国库。”
众人出了胸中恶气,又得了丰厚银钱,忍不住再次鼓掌,大赞太子英明。
穆老板双膝跪地,朝太子重重磕了头,感谢太子不杀之恩。
太子头疼,先行离去,留下朱铭昭,处理后续事宜。
解毒的药材,装了满满几大马车,送到了珍馐楼内。倪大仁将药材调配好,吩咐后厨,把配好的药材都放进锅里,大火烧开,小火慢熬。部分中毒不深的,领了药材回家去,自己慢慢熬。部分不省人事的,被抬进了马车,分散到各家医馆。
熬好的汤药装满了几十个大桶,剩下没走的伤患,排成队领了药,捏着鼻子喝了下去。
楼里的伤患、大夫以及侍卫,都逐渐减少。楼外的围观人群,也慢慢减少。
这是开国以来,最大规模的集体中毒事件。也难怪太子亲自出面,主持大局。
天色暗了下来,无星亦无月。三更时分,珍馐楼终于允许外人进入。
灵丹与一众哭得声嘶力竭的家属,狂奔进了楼。
“姑娘,没牵连到你吧?”灵丹抱住倪卿卿,哭着问。她一直在外面担惊受怕,就怕中毒的人不分青红皂白,把自己主子也当作祸首之一。
“有步司在,连头发丝都没少一根。”倪卿卿这时也松了紧张的神经,靠在灵丹肩头,困倦道,“况且我也救了不少人。都还好,就是有点累。”
步司把灵丹推开,指着自己宽厚的肩膀,板着棺材道:“这里。”
倪卿卿困得眼皮打架,半眯了眼睛,又倒在灵丹身上,迷糊道:“你那肩头,是手绢姑娘的,千万别随意借出去。实在太困了,腿也酸胳膊也酸,真想倒在地上睡一觉。”
“那可怎么办?”灵丹心疼道,“我们府上的马车被征用了去,不如让步司背您回府。”
“那怎么行?”倪卿卿声音越来越小,口齿不清地道,“步司名草有主,别让他家小娘子伤了心。”
盛贵走了过来,小声道:“世子问,人都走得差不多了,珍馐楼也要封楼整顿,倪姑娘为什么还不离去?”
“我家姑娘之前忙得脚不沾地,现在走不动了。”灵丹抱紧了倪卿卿的腰。果然,倪卿卿依在灵丹身上,已经发出了微微的鼾声。
“这是站着睡着了。”盛贵讶异她的入睡技能,赶紧又过去禀告了朱铭昭。
“今天多活下来许多人,她占了大半功劳。”朱铭昭摆了手,“把我的马车给她,送她回去。”
“世子,您可要一同回府?”盛贵问,“这里事已经处理得七七八八,封楼的事,小的可以代为吩咐。”
“不必。”朱铭昭望了眼歪头酣睡的倪卿卿,嫌弃道,“她身上太臭。”
盛贵得了授意,又去到倪卿卿身边,传达朱铭昭的意思。话说回来,在这楼里从白天待到天黑,哪个人不是一身臭气。
“救人有功,这倒是个正经理由。”灵丹欣然接受,半搂半抱,将倪卿卿扶进了忠王府的马车。
毕竟是当朝权贵的马车,又宽敞又柔软,还熏有好闻的龙涎香,倪卿卿也来不及细打量,就歪倒睡了下去。
倪府下人,见朱世子的马车停在自家门口,很是诧异,待见到倪卿卿从马车里昏昏沉沉地下来,更是惊奇了几分。什么时候,自家小主子与朱世子,又要好到这种地步?府里的侧门不是钉死了吗,难道明日,又会被撤去。
“别惊奇,别多想,”灵丹扶着倪卿卿,瞪眼道,“救死扶伤的奖赏而已,我家姑娘与隔壁世子,依然泾渭分明,绝对绝对没有任何关系。”
倪卿卿被扶到了自己屋里,躺在自己的高床软枕里,从夜半三更,一直睡到了第二天太阳落西。醒来时,望着窗外发黄的大日头,还有些迷茫,便问灵丹,此时究竟是早上还是黄昏。灵丹说是太阳落山的黄昏,倪卿卿还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也不敢相信自己这么能睡,一睡就是八九个时辰,简直是破了她的纪录。
从珍馐楼带回来了浊气,把被子也熏臭了。倪卿卿起床来,痛痛快快地泡了一个澡,灵丹则把被褥全换了新的,又给倪卿卿准备了一身美美的新衣裳。
蛋壳被关在门外,许久没见倪卿卿,便闻着她的气息大叫。
“这只流氓狗子。”倪卿卿好笑,在屋里出声吩咐,“坐下。”
那狗子听令,赶紧坐了下来,也暂时安静下来。
倪卿卿穿好嫩绿的新裳,对着铜镜美美转了一圈,披散着头发,笑着开门去抱蛋壳。哪知门口除了蛋壳,还规规矩矩蹲着一个步司。
嘴角有些抽搐,倪卿卿道:“步司你起来。你是人,不是狗,下次一定别这样。”
布司缓缓起了身,鬼使神差地伸出手,点了点倪卿卿小小的脸庞,又毫不避讳点在那条疤上,板着棺材,放温和了声音,道:“漂亮。”
第六十四章 吓了媒婆
“脸上有疤可算不上漂亮,就连倪卿卿自己,也是看了好几个月,才将脸上的伤疤看顺眼。倪卿卿不得不承认,自己被撩到了,还是被一个头脑不健全的伤残人士给撩到了。但对方很有可能是个有妇之夫,所以倪卿卿板起脸,狠下心将步司大骂了一通,而且不允许他再这样,动手调戏自己和别的女子。
这年头,男女七岁不同席,要是点脸那一幕被旁人瞧去,那她还得嫁了步司这家伙。
白日睡得太足,晚上却睡不着,倪卿卿点了烛火,精神抖擞地看了一夜医书。
“姑娘,要不要试试新买的那支芙蓉簪?”灵丹手拿木梳,满心期待的建议。
“好啊,”倪卿卿和上医书,欣然点头,“外面风雪那么大,不如我们就关起门来试试。”
坐到梳妆台前,倪卿卿取出最时新的发髻谱,与灵丹一起商量决定,选了一个非常夸张的望仙九寰髻。夸张的发髻与又壕又美的芙蓉簪,正好绝配。
灵丹写字读书很是不在行,但于妆容梳发方面,却是天赋极佳。倪卿卿来回翻看图谱,也看不明白其中关节,但灵丹只需看几眼,就能动手绾起青丝来。果然术业有专攻,天才也要看放到什么位置。
倪卿卿对着铜镜,看着灵丹一番操作猛如虎,自己也不闲着,抽取一层柜子,柜子里大大小小圆圆扁扁,挤满了各色精巧的胭脂盒。件件都是朱颜斋出品,盒盒都是精品。
“灵丹,这是你给我买的?”倪卿卿略有些诧异,这灵丹的志向,是集齐朱颜斋所有货色吗?
“当然啦。”灵丹一面梳着头,一面得意道,“托姑娘的福,现在我腰包也鼓,给姑娘买这些,算是报答姑娘啦。”
“你呀,”倪卿卿对着铜镜浅浅一笑,道,“这么多胭脂,用到你出嫁也用不完。你帮着我,一起用光它们。”
“好啊!”灵丹很是开心,“一定努力将它们用完。实在用不了的,给蛋壳用上。”
“这可不行,”倪卿卿拿出老夫子的派头,一面描着眉,一面解惑道,“狗子嗅觉灵敏得很,这些胭脂我们人看着漂亮,但涂在狗子脸上,却要让它们遭罪。原来那些旧胭脂,你是不是背着我,给蛋壳用上了。”
“下次不敢了。”灵丹讪讪一笑,虚心受教,埋头仔细盘弄手里乌黑柔顺的青丝。
望仙九寰髻果然仙气十足,倪卿卿盯着铜镜里飘逸蓬松的发髻,突发奇想,拿了妆笔沾了金黄的胭脂,在伤疤附近缓缓勾勒起来。
“姑娘打算画哪种花黄?”灵丹好奇问。
“拭目以待。”
倪卿卿眨眼一笑,屏气凝神,以伤疤为花梗,在伤疤的结尾处,细细描出一朵玫瑰的轮廓来。
“姑娘画的是可是蔷薇?”灵丹赞许出声。
“算是吧,这叫玫瑰,比蔷薇更妖艳。”换了一支画笔,倪卿卿又沾了朱红的胭脂,涂抹在那玫瑰花瓣之间。白嫩的面颊,被朱红的胭脂点缀,也不知是朱红胭脂显出了肌肤的无瑕,还是无瑕肌肤显出了胭脂的红润。
灵丹不由赞叹倪卿卿的手艺:“姑娘这朵小玫瑰画得可真生动,简直像活的一般,没准还能招来蝴蝶呢。”
“那是。”倪卿卿也很满意自己的手艺,学着烟水的绝活,朝镜子里的灵丹抛个媚眼,才笑着道,“手艺不好不精湛,怎么能把你们一个个,用银针扎得这般珠圆玉润。”
灵丹圆脸微红,又羞又骄傲,笑嗔了倪卿卿一句,便埋头继续忙碌起来。
倪卿卿觉得自己脸上那一朵玫瑰,太过单调,便又挑了一盒红得发黑的胭脂,毫不吝啬地涂在了自己唇上。抹完红唇,犹觉效果不够震撼,便又将青黑粉黛,在自己的两眼周围,斜着往上,厚厚地扑了一层。
“天哪,姑娘,我们梳的是仙女髻,你怎么给自己涂一个厉鬼妆!”灵丹周身一个激灵,忍不住一阵哀嚎,瞪大眼望着铜镜里,那下巴尖得离谱、眼角高高吊起的倪卿卿。“就是戏台上的伶人,也没姑娘你的妆容骇人。”
“不好看吗?我觉得挺好啊。”倪卿卿忽然又扬起半边黑红的嘴角,纤纤十指弯成尖尖厉爪,阴森森低喊,“灵丹,诸葛灵丹,还我命来,还我命来……”
灵丹骇得落了泪,不由自主地往后一跳,双手捂住眼睛,苦求道:“姑娘别吓我,快把脸上的妆擦了吧。奴婢这就去给你打水,快洗掉快洗掉。”
“真有这么吓人?”倪卿卿对着镜子左顾右盼,明明就很赞的一个妆容,放在另一个时代,没准还能成网红呢。看来灵丹这丫头,鬼片看得太少。哦,也对,灵丹这丫头,根本没看过鬼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