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原本计划要离开的那天,我突发高烧,一直高烧不退,没有办法和她一起离开。那时候,她也只是冷着脸,走到我旁边用手背贴了下我滚烫的额头,然后皱着眉给保姆留下一大笔钱,让她带着我去医院看病,病好了再坐车回去。给钱的动作敷衍得像在完成任务,给完钱她就头也不回地,拖着自己的行李箱和包,戴上墨镜潇洒离开了。”
郁烬的神情越来越痛苦,眉心凝着的忧愁挥不开,散不去,
“那个画面我到今天都记忆犹新,怎么会忘记呢?在那样无助痛苦的时候,被最亲的人,被母亲抛弃,留在一个陌生的地方,那种感觉我想忘也忘不掉。”
温羽右耳边陈令雯和单志钧一直在大声说话,但她却能集中注意力,一心只听左耳边郁烬哑声叙述的声音。
周围那么吵,他的声音却一字不落地让她全部听到。
郁烬转头看着温羽,“所以,我就被保姆送进了你那时候住的医院,碰巧还和你一个病房。”
“阿羽,记得吗?”说到她的时候,郁烬的眼底少了很多痛苦,多了很多愉悦,“我们的初见。”
温羽眼睛温吞地眨了眨,顺从内心的回答,说:“记得。”
郁烬听她说记得,弯唇笑了笑,“我当时醒过来,还寻思是不是生病糊涂了,怎么眼前出现个小仙女似的人呢?”
“你就会耍嘴皮子。”
“真的阿羽,我当时真的这么想的,我小时候不怎么看动画片,不过那时候庆幸,幸好看过有小仙女的角色,不然小仙女到了跟前都认不出来,你和仙女一样,很可爱,很漂亮。”
温羽听得脸上表情都不自然了,偏头过去不看他,不以为意地说:
“不就是看你输液输得手都肿了,叫护士来拔针吗?被你说得像仙女下凡神话故事一样。”
郁烬认真地说:“阿羽,对你来说平凡的普通的,对我来说可能就是特别的,记忆深刻的。”
“那三个星期,我真的很高兴,是我从有记忆起,最最最高兴的三个星期。”郁烬的声音带了点哽咽。
温羽没忍住偷偷地瞄向他,此时天光大亮,雾气渐渐散开,一臂的距离,她清晰可见郁烬说着说着就已经泛红的眼睛。
他垂下眼睛看她,长长的尾睫随着眼睛眨动一扇一扇,他一字一句地说:
“所以,我那时候有多高兴,走得时候就有多恨你,恨你骗我那么久,恨你背叛我,恨你表面一套背地一套,恨你明明不喜欢我,还要编造那样一段美梦来欺骗我。”
“要骗我,为什么不骗得久一点,骗一辈子,一辈子都别让我知道你的真实想法,一辈子都别让我听见。”
“那时的我绝望而愤怒地离开了,发誓再也不要见到你,你不喜欢我,我也不要喜欢你,要讨厌你一辈子,恨你一辈子。我当时,幼稚却执着地想着,不过也因为那份执着,我一直没有忘记你,没有忘记你给我编织的那场美梦,回到施俞的住处后,我还是会时常梦到你,梦到我们一起玩的时候,梦到你冲到我面前保护我的时候,梦到在那个简单朴素的窗台前,你说我是你最好的朋友。”
“我知道你叫温羽,你当时只知道我叫小烬,就算我当时告诉你我的名字,你现在也不一定能联想到是我。因为我当时不姓郁,跟施俞姓,”话说得好好的,他突然停顿了一下,眼神有些飘忽不定,
“叫施烬,你别笑啊,挺难以启齿的,所以我当时也不好意思和你说,现在也……不太好意思说,不知道她怎么起的名字,真是一点不对我上心。”
施烬,湿巾,失敬……
这个难以启齿,确实可以理解。
温羽的牙齿在嘴里咬紧了下唇,不让自己在这个悲伤的时候不合时宜地笑出来。
“本来他们两个是轮番照顾,你照顾几个月,我再照顾几个月,后来施俞撂挑子不干了,出国把我彻底扔给我爸养,我才改姓郁的。家族联姻,畸形家庭,他们都不太走心,应付了事,对我不是真的关心。”
“我小时候不喜欢朋友,也从来不需要什么朋友,阿羽你,是我小时候第一个朋友,再后来就是林预远单志钧他们两个,还有上次你在我家楼下看见的那五个人,他们不是坏人,我以前无意中帮了他们,后来就结识了,一直是好兄弟。”
郁烬舒了一口绵长的气,升起的白烟在空气中融入了晨雾。
“我早就知道你要来荣城了,所以我找他们帮忙演一场戏,我想让你对我的印象好一点,我再对你好一点,慢慢的慢慢的,你就会依赖我,再次把我当成你最好的朋友。一开始我是想,最后狠狠地伤害你,说我从来没有把你当过朋友,说我讨厌你,一直在骗你,你不配,我其实就想把那些伤害过我的话还给你,也同样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伤害你一遍。”
郁烬他郑重其事地对一脸平淡的温羽保证:“我发誓,我真的没想太过分的。一开始欺骗你感情是我不对,我错了阿羽,我真的错了,一开始我自己都分不清,接近你的动机到底是执念还是想念,但不管是哪一种,我都会向你走近,想方设法地成为你身边最亲近的那个朋友。”
“这些天我想了很多,我想,它表面上是被我冠以恨意的执念,内里却是一份抛之不下的感情。我舍弃不下,我忘却不掉,我十几年来一直记在心头,不敢忘记,不愿忘记。我高傲,所以我说服自己是为了报复你,才拉下面子去关注你去缠着你,去对你好。”
“其实这些,在我还没有计划好的时候,就已经下意识做出来了,太多太多的举动是没有经过深思熟虑,万般谋算的,究其根本,我是真心的,阿羽,我是真的,真的,想要你回来。”
“温羽。”郁烬忽然神色认真地叫她的全名。
温羽抬眼望去,与他对上视线的时候,郁烬的神色又变得小心翼翼,他的问话也变得小心翼翼:
“你愿意,回来吗?我们还是最好的朋友,我会对你好,对你最好,想尽办法对你好,什么都依你,什么都听你的,用我接下来的全部时间去赎罪,你原谅我,嗯?好不好嘛?”
“好不好?”他殷切地看着温羽。
温羽忽然把头转过去了,右手无意间摸到水杯,捧起来仰头就喝。在她沉默着喝水的这几分钟里,郁烬渐渐心灰意冷。
他觉得温羽是用喝水在委婉地表示拒绝。
郁烬眼里的神采逐渐黯淡。
“没事,做不了最好的朋友,普通朋友也行,同学也行。”他退了一步,眼底再次燃起希望,望向温羽。
“不行。”温羽终于开口了。
郁烬急了,睡意瞬间散去,“为什么?一点机会都不能给我吗?”
“要是我说最好的朋友是你,那我把明意和雯雯放哪啊?”
“……”妈的,居然还有俩女的跟他抢的!
郁烬思忖了一秒,脱口而出:“那,那不包括女的,我就是最好的男朋友!行了吧!”
温羽啧了一声,肃着脸威胁道:“说什么呢你!”
“不是那个意思,是最好的男、朋友,男的朋友,”郁烬在男和朋友之间顿了几秒,“行不行?这回好不好?”
说完,他还试探性伸出手揪住温羽的袖子,轻轻晃了晃,
“答应呗~~你小时候就答应了我的,说话要算话,咱俩这么多年没见,你这么点事都不肯答应我?你说出来哄我开心也好啊。”
温羽:这是点事吗?
“行啦,行啦,别摇了。”温羽把袖子从郁烬的魔爪下解救出来。
“那你答不答应?”郁烬屁股往她那边挪了挪,越来越蹬鼻子上脸。
“……”
“答应吧,答应吧。”郁烬轻轻撞了撞温羽的肩。
温羽松口了,“好。”
幸福来得太突然,郁烬还有些不可置信,“你你你说什么?”
“我说好,我原谅你了。”温羽又说了一遍。
“真的呀?”
“真的。”
其实在知道是一场乌龙后,她心里就没有之前那么气了,刚才又听到郁烬一番“声泪俱下”的演说,有气也被他磨没了。
“好,好,好。”郁烬笑着连说了三个好,笑得痴傻,与温羽第一次在荣城看到他的时候完全不像,
“还以为你要不认我了呢。”
“笨蛋。”温羽淡声评价,转头佯装平静地继续欣赏日出。
太阳已经从东方地平线升至半空,金黄的阳光洒下,金边光晕在指缝中闪现。
温羽的左肩倏地一沉。
她悬在空中张张合合,逗弄阳光的手停下。
“好困,睡会儿。”郁烬声音闷闷的,萦绕在她敏感的左耳。
温羽大气都不敢喘,整个人好像都僵住了,紧张地吞咽了一下。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就在温羽觉得肩上的人应该快要睡熟的时候,那人却出乎意料地说话了:
“其实,在你今年来这里之前,我还见过你几次。”
温羽震惊:“在哪?”
郁烬闭着眼睛回答;“安通,和韵芜。”
“你还回来过安通?”
“嗯,运气很好,在你们县里小学门口,放学的时候正好听到你的朋友叫你名字,我一回头就看见了。他们两个围着你,你无心去关注其他人,当然也没有分给我一个眼神,我嫉妒,我生气,我恨。”
“韵芜是我初三去的,你也去了?”
“嗯,碰巧我也去了,还碰巧和你打了照面。”
“我怎么没有印象。”
“在药店里,你当时穿了条黑色的连衣裙,脸整个都过敏了,戴了口罩,可是额头上手臂上还是看得见,滑稽可怜得不行,一点都不好看,可我还是觉得移不开眼,在后面偷偷看了你好久,觉得你也长大了,个子长高了,人变瘦了,头发变长了。”
郁烬轻笑一声,“我当时幼稚地想试探你一下,到我结账的时候,我说我没带钱,店员愣了,前面的你也愣了,原本拿着药要走的你,两步一回头,最后还是回来把我的钱一起付了。”
温羽顺着他的话,回忆了一下,果真在记忆里找到了他,顿时讶异地说:“那个又戴口罩又戴墨镜又戴鸭舌帽的人是你啊?”
“记得这么清楚?”郁烬翘着嘴角说。
“我还以为是哪个大明星呢?裹那么严实。”
“或许是当时还不想直白地站在你面前吧。”
“噢,你有本事一辈子别出现。”
郁烬鼻间又溢出一声轻笑,厚脸皮道:“没本事。”
在迷迷糊糊睡着前,郁烬最后说:“关于你的每次出现,我也记得非常非常清楚。”
“睡吧。”温羽侧过去的脸颊,碰到了郁烬冰冷的羽绒服帽子,凉凉的,滑滑的。
就算你不漂亮,在人群中,我还是会条件反射地追逐捕捉你的名字,还是会目不转睛地偷偷看你,还是会为你满脸的红疹子心疼,还是会做尴尬的事情引起你的注意,还是会希望你为我回头。
还是会希望那些时候,陪在你身边的人。
其实是我。
那该多好。
作者有话说:
友友们!平安夜快乐!我回来啦!
第44章 霁月
下山的时候, 郁烬脸上就开始泛起不正常的红,越往山下走,红得越来越明显。
温羽强行拉住他, 踮起脚, 把捂热的手心贴在他额头上感受,果不其然是滚烫的。
郁烬发烧了。
在连轴转了三天后, 腊月二十五坐最早的一班车过来,到了之后晚上又一个人爬紫阳山做好攻略,腊月二十六叫来了陈令雯和单志钧,腊月二十七他们一行人凌晨出发去爬山。
算一算, 他这三天都没有休息好, 从凌晨到现在还吹了不少冷风,身体终于是撑不住了,开始发烧。
“你发烧了。”温羽说。
郁烬脸上红扑扑的,闭着眼睛摇头, “没事,我一会儿回宾馆睡一觉就好。”
温羽担忧地问:“还走得了吗?”
“走得了, 小事。”郁烬不以为意地摆摆手,示意她没事。
“要不让单志钧背你?”
“不用,你扶着我点就好了。”郁烬朝温羽递过去一只手臂。
“……”温羽无言地望着面前的手臂, 慢慢伸出双手抱上去,在一旁扶着郁烬。
郁烬:“走吧。”
温羽;“嗯。”
“阿烬,怎么了?”前面的单志钧注意到他们俩人的异常, 折返回来询问。
温羽告诉他:“郁烬他发烧了。”
“发烧了?”单志钧先是惊讶, 又很快担心起来, “走得了不兄弟?要不我背你啊?”
“暂时不用, 真走不了的话有的你背。”
单志钧拍了拍他的肩膀, “行,别硬撑着。”
“放心。”
贺彬站在一旁,融不进郁烬和温羽之间,但还是固执地想要帮温羽一把。
“阿羽,要不我来扶着他吧,下山的台阶有些陡,万一他头晕往下倒,你拉不住就糟了。”
“那一起扶吧,两个人扶着就没事了。”温羽还是不放心。
“……好。”贺彬架起郁烬左边的胳膊,和温羽一起慢慢扶着他下山。
贺彬的担忧是对的,郁烬到了后半段下山路的时候,几乎是烧得意识模糊了,头晕也使不上劲,差点就倒下去,还好贺彬拉得快。
最后换成是单志钧和贺彬两个人架着郁烬下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