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山下,温羽就打车,两个高个子男生把郁烬扶进车里。
单志钧在窗户边和温羽交代:“我们送他去医院,你和陈令雯都先回去。”
“好,”温羽点头,“有什么需要的联系我。”
出租车渐渐远去,消失在道路在尽头。
温羽和陈令雯坐了另一辆出租车回去,先把陈令雯送回了宾馆,然后温羽才回了家。
到家的时候,温父温母和爷爷奶奶都在大扫除。
温父发现了她,停下来说:“回来啦?”
“嗯。”
温父又问:“玩得开心吗?看到日出没有啊?”
“还挺开心的,看到了。”温羽心不在焉地回答,进了厨房。
“一回来就进厨房里干嘛啊?”温父跟着进来。
温羽高声问温母:“妈,昨晚我们吃的那个排骨汤还有吗?”
温母回应:“排骨汤?有啊,你饿了?我来给你热一下。”
“我自己热吧,你们忙你们的。”
温羽到冰箱里找出了昨晚剩的一大盆排骨汤,打开煤气和油烟机,把冰冻的排骨汤倒进锅里开始加热。
等热好的时候,她拿出准备好的保温桶,把汤往里面盛。
“你这个准备带哪里去啊?”温父留心观察她的一举一动,这会走过来问。
温羽一边把保温桶拧紧,一边耐心回答温父:“我同学不是过来这边玩吗?今天爬完山就发烧了,早饭午饭都没吃呢,我这会儿准备给他送到医院去。”
温父:“哦呦发烧啦?这怎么好呢!爸爸开车送你去吧。”
温羽也没有拒绝,“好。”
温父开车去了,温羽又回家里拿了一些吃的和喝的放进包里,一起带到医院去。
-
医院里。
温羽从单志钧那知道郁烬安排在输液室里输液,就拎着保温桶和小背包赶过去了。
进入输液室之后,温羽一眼就看到了独自坐在角落里,戴着帽子,随意歪倒在后面墙上闭目休息的郁烬。
现在输液室里还有好几个在输液的人,有老人还有小孩子,都好奇地看向她。
她拎着东西目标明确地朝郁烬走过去,悄悄坐在他身旁的位置。
郁烬察觉到有人坐在他旁边,不耐烦地说:“别坐我旁边,离我远点。”
温羽动作一愣,支吾道:“那我坐哪?”
!!!
郁烬诧异地睁开眼,发现坐在他旁边的人竟然是温羽。
“阿羽!你怎么来看我了?就坐这里,就坐这里。”郁烬兴奋地坐直身体,没有输液的手把温羽旁边的东西都移到了他自己左边来。
郁烬解释刚才让她别坐在这里,道:“我还以为是来挂水的人呢,不知道是你,对不起阿羽。”
“没事,单志钧和贺彬都回去了?”
“嗯,单志钧和陈令雯收拾东西准备晚上离开,回家过年了。”
“哦。”温羽颔首,从包里带过来的吃的和喝的都转移到郁烬的包里。
郁烬下巴往长椅上的保温桶抬了抬,问道:“带的什么?”
温羽:“玉米排骨汤,这会儿有胃口喝吗?”
“有,”郁烬解释清楚后见温羽没有生气,又放心下来,靠回了后面的墙上,目光灼灼地望着垂眸细致收拾两个背包的温羽,委屈地说,“饿了。”
“那我给你打开喝点。”温羽把包放下,捧起保温桶,小心地旋开盖子,顿时排骨汤的鲜味和玉米的甜味就散发出来了。
郁烬不吝啬夸奖,“好香。”
“我妈昨天熬的,我刚才在家热了一下。”
郁烬嘴角绽开更加灿烂的笑容,笑着说:“你亲手弄的啊?那更香了。”
温羽抿着唇笑,“贫嘴,喝吧。”
她事先从家里带了一只小碗来,倒了一小碗汤出来,里面还有几个排骨,递到郁烬手边,准备让他端着自己喝。
郁烬的手不接碗,反而俊脸红红地凝着温羽,声音沙哑,“发烧,没力气拿碗,要不你喂我?不行的话,也没关系。”
温羽质疑:“真没力气?”
“骗你干嘛?真没力气。”似乎为了验证自己的说法,郁烬还抬了一下手,看起来确实有气无力的。
“……”
看到温羽还在纠结犹豫,郁烬掩着唇咳嗽了几声,叹了口气,失落地说:“那等我有力气了再喝吧,也就是再饿一个多小时,没关系的,”
温羽见不得他这幅落寞的样子,还发着烧呢,一个人在医院里看起来可怜巴巴的,连忙妥协道:“我喂你,我喂你喝行了吧。”
郁烬露出安心乐意的笑容,真心地感慨:“行,阿羽,你真好。”
温羽一手捧着小碗,一手拿着勺子不停地搅拌,还保温的排骨汤不断冒着热气,熏着她的脸。
郁烬目不转睛地盯着热气后面温羽的脸,飘渺的白气,好似仙女的面纱,让她本就柔美的脸庞变得更加梦幻灵动。
她微垂着脑袋,神情专注地吹着小碗里的汤,没有发现头顶郁烬看她的眼神有多温柔和深情,嘴角挂着的笑就没降下去过。
两人一坐一靠,居然也生出岁月静好的感觉来。
温羽待汤吹冷了一些,用勺子舀出一勺出来,递到郁烬嘴边,“慢点喝,小心烫。”
郁烬坐直身体,依言只微微低下头去喝汤,眼睛还是没从她身上移开过。
他的眼神不知道是不是也发烧了,温度灼热得温羽都有些坐立不安,感觉自己像一只可心的猎物被大灰狼郁烬盯上了,还胜券在握,十拿九稳。
“烫不烫?”温羽又递了一勺汤到郁烬唇边。
“不烫,正好。”郁烬看着她,回答道。
温羽舀出一块排骨,“吃块排骨吧。”
郁烬点头,听话顺从地一口把排骨吃进嘴里,然后剔出骨头后再吐到温羽递过来的纸巾上。
就这样,一个人投喂,一个人乖乖被投喂,带来的一大桶排骨汤就都被喝完了。
温羽把保温桶收拾好,擦干净,收进包里。
“你那个包里我放了吃的还有几瓶酸奶,你要是饿了就吃,我再去帮你倒点热水?”
温羽起身要去拿他的杯子,郁烬拉住她的手不让她去,解释道:“不用倒,单志钧帮我倒好了走的。”
“哦哦。”温羽又坐回去。
两个人都不说话了,房间里一时间安静下来,只有房间那头几个其他病人说话的细小声音。
“手心怎么还这么烫啊?”温羽感受到郁烬抓她的手心还是很烫,不放心地问。
郁烬抬头看了眼输液袋,咳了几声,缓缓道:“才挂上水没多久呢,哪有那么快啊?”
“难不难受?”
“难受。”他的眼睛里红血丝不褪,脸颊上烧得红彤彤的,还在不时地咳嗽,嗓子都咳哑了。
温羽心疼地看着他,说:“难受就睡会吧,我帮你看着水。”
郁烬无力地点点头,小心翼翼地发问:“好,你不走吧?”
“我不走,你放心睡吧,等这瓶挂完了,我去喊护士来换药。”
“好。”说着,郁烬把温羽的手又握紧了些,放心地闭上了眼睛。
温羽安安静静地坐在郁烬旁边,也不觉得无聊,偶尔抬头看看瓶子里还剩多少药水,偶尔看着郁烬的睡颜发呆,偶尔拿点东西吃吃。
等一瓶水挂完的时候,她轻轻掰开郁烬紧握的手,去外面护士站找人来换药水。
因为已经松开了郁烬的手,她就没有再伸手去握他的手,怕吵醒浅眠的他。
没想到她刚坐下没一会儿,正看着新开始滴的药瓶出神时,放在腿上的手忽然被人握住了。
她身体一颤,猛地朝郁烬看去。
他重新紧紧握着她的手背,滚烫的手心灼着她的手背,还是阖目睡觉的样子,却是醒着的,
“阿羽,我做了一个好长的梦。”
“梦见我当年有和你好好告别,我们是青梅竹马,虽然还是在两个地方,但我们感情一直很好,我一有空就来看你,星期六星期天也来,你身边最亲近的人就是我了。”
“后来你去了荣城,我们处得更好了,天天都在一起。我伤心了你就安慰我,你难过了我就抱抱你,我原本难熬的日子都少了很多很多。”
“要是现实也是那样,就好了。”
郁烬的话停顿了很久才接上,他说:
“阿羽,我后悔了,我真的后悔了,好后悔,好后悔。”
温羽也觉得遗憾,但还是宽慰道:“别后悔了,你这样想啊殊途同归,是不是?”
“确实同归,但总归路上的风景是不一样的。”郁烬还是惋惜地说。
“那就以后再去看另一条路上的风景,先把身体养好,烧退了再想其他的事,未来还长着呢。”
温羽把郁烬的保温杯拧开,递到他唇边让他喝水,他的嘴唇因为发烧都干裂了。
他直接就着她的手喝了好几口。
郁烬眸如点漆,撩起鸦羽般的睫毛,深深地望着温羽,“好。”
“阿羽,要是以后我每次发烧生病的时候,都有你在旁边照顾我就好了,那我愿意多生几次病,多发几次烧。”
“呸呸呸,烧糊涂了吧你。”
“我说真的,阿羽,以前我也有发烧的时候,都是我一个人孤零零地浑浑噩噩地躺在家里,吃药喝水睡觉,熬过那些痛苦迷糊的时间。没有人在我身边,没有人管我死活,汗津津醒来对着空荡的房间,吃不下饭,觉得一切都没有意思。”
温羽另一只手覆上郁烬的手背,承诺他:“好,以后你发烧了我陪你去医院,行不行?”
“好,你答应我的。”郁烬原本深邃有神的眼睛因为身体难受,看起来湿漉漉的,像哭了一样。
温羽连连点头,安抚他的情绪,“嗯,我答应你的,好好休息,别说话了,再睡会儿吧。”
“好。”
如果你问他“关于14年记忆最深刻的是什么”,郁烬会毫不犹豫地回答你五个字——
温羽回来了。
照耀着他的月亮回来了。
幼时的温羽在病房里捧着一本认字书,指着上面一个陌生的词语,问旁边看起来好像什么都懂的小郁烬。
“小烬,这是什么呀?你会读吗?”
小郁烬扁着嘴,视线从高悬窗外的明月上移回来,看向小温羽膝盖上放的书。
很巧,那个词也和月亮有关。
他放慢语速读给她听:“jiyue,是霁月。”
小温羽没有听过这个高雅的词语,随即好奇地追问:“霁月是什么?”
小郁烬伸出他短短的手指,指着窗外的皎皎明月,嗓音平淡但难掩稚嫩,“月亮,很亮的月亮,雨后的明月。”
“有多亮啊?”小温羽顺着他的手指看向高悬苍穹之上的月亮。
“嗯……”小郁烬拧眉思考了一会儿,夸张地描述道,“亮到可以驱散一切黑暗,让黑夜变得像白天一样。”
小温羽半知半解,“哦,那我们天上这个不是霁月咯?”
“为什么?”
“因为现在还是黑夜啊,没有像白天一样,而且也没有下雨。”
小郁烬:“外面那个也可以是,只是没有那么厉害。”
小温羽又问:“那哪个月亮有那么厉害呀?”
这个问题把小郁烬也给问住了,他自己也不知道,但他故弄玄虚,“人心里的月亮。”
小温羽生活在安通县城,长这么大都从未听过这个说法,顿时眼睛瞪得老大,“心里还有月亮?”
“嗯当然啦,人心自有月亮。”
“哇,好厉害。”小温羽佩服得五体投地,眨着星星眼仰头看向窗外。
小郁烬偏头看着小温羽,看她童真的面庞,看她无邪可爱的样子。
他暗自想:其实,如果真的有那样的月亮,也是像她这样的吧?
驱散的是他黯淡童年里的黑暗,洒下的是善意清亮的月光。
郁烬是腊月二十九坐车回荣城的,那时候烧已经全退了,身体也精神了不少,温羽把他送到了车站。
临发车前,他塞给温羽一个厚厚的红包,眉目间尽是柔情和不舍,“新年快乐,提前给你新年红包。”
温羽不收,把红包推回去,“我不要你的钱,你拿走吧。”
郁烬还是硬要塞给她,语气亲昵,“意思一下嘛,拿着吧。”
“你红包塞这么厚,这叫意思一下啊?”
偏偏郁烬还一脸无辜地说:“我也没想到买了车票后,还能剩这么多啊。”
敢情他是把他身上剩下的钱全部包给她了啊。
“快点收好,财不外露。”温羽把红包塞到他的口袋里。
那边在喊着检票了:“安通到荣城的,检票啦检票啦!快过来!”
温羽把郁烬赶过去检票,郁烬检完票后本来要直接上车了,他竟然又跑向了站在外面的温羽,把红包直接塞到她羽绒服后面的帽子里,还拍了拍。
“我走了,红包记得拿!”
温羽手伸到后面帽子把红包拿出来,气急大喊:“郁烬!你这样,我回荣城也是要还给你的!”
郁烬一边倒退着走,一边高声说:“那我等你回来,你再找我!”
他脸上扬着得意张扬的笑,那才是本属于他的十八岁,肆无忌惮青春活力四射的笑容。
温羽久久地望着他的笑容,说不出话来,只觉郁烬旁边其他人都加了虚化,唯独他一人耀眼夺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