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老又细细问过朱谦伤势,沈妆儿方得知,他上回肩胛处曾中过箭矢,伤了肺腑,来回奔波,落下了病疾。
徐老开了方子,带着药童去抓药,仆人鱼贯而出,屋内只剩下沈妆儿二人。
桌上点了一盏银釭,夜风轻拂,烛火摇曳,她抚裙坐在塌侧的圈椅,双手拽着帕子,静默无言。
朱谦着实有伤病在身,只是不曾严重到这个地步,他见沈妆儿脸色不好看,心中生出愧意,哑声道,“没你想的那般严重,我在京中着马渔看过,他给我配了些药丸,我日日都用着,今日....是我骑马呛了几口寒风所致,待修养两日便好。”
朱谦心虚地移开目光,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用这种手段来引得她的关注。
沈妆儿几番要开口,红艳艳的唇黏住似的,终是叹了一声。
战场上刀枪不长眼,他堂堂太子,也不知疼惜些自己。
沈妆儿又不糊涂,他有伤是真,怕想留下来也是真。
一个矿产而已,至于让他堂堂太子亲自督查,想起他在武威说的那番话,这厮定是死皮赖脸来了。
沈妆儿心中五味陈杂,也没说旁的,扔下一句,“好好歇着。”便踱步而出。
朱谦看着她纤细的背影,唇角微微勾了勾,枕着双手躺了下去,竟是觉着,身心前所未有的畅快,原来留在她身边,竟是如此美好,他已经开始贪恋与她朝夕相处。
朱谦又不用女婢伺候,只能小五小六亲力亲为。
兄弟二人琢磨着,朱谦此行连曲风都未带,怕是真的要赖下来。
当夜用了一碗药,心口淤堵之处便顺畅不少,次日起来,神清气爽,他回想沈妆儿曾提过,她朝早醒来,便有人问她喜欢吃什么,一旬不带重样,他便下了楼来,打仆人嘴里问到厨房所在处,原来邬堡后面还有一个硕大的庭院,院中左右有厢房数间,北侧一排厨房,里头大约有十来个厨子热火朝天地准备吃食。
庭院里摆着各式各样的笼子,装满了各色野味,几个穿着粗布衫的汉子交相出入,有的将打好的猎物扔入笼子里,有人开笼拧起一只野鸭往井边去,大家伙都专注着手中的活计,这副场面,真不比御膳房差,不同的是,御膳房的宫人捧高踩低,处处透着眼色劲,这里,人人就跟在自家后院似的,自在快活。
朱谦来到厨房,管灶房的婆子笑眯眯迎了过来,
“爷,您想用些什么?”
朱谦颔首道,“帮我备一碗银耳莲子水,并一叠春丝卷。”记得沈妆儿每到秋日,最爱用这两样。
婆子以为朱谦要吃这些,迅速吩咐第四间膳房的厨子去做,入了秋,肺腑发燥,吃银耳莲子的人多,早有现成的,春丝卷也不难做,大约一刻钟便备好,装入食盒里交给朱谦。
朱谦拧着回了邬堡,站在院中抬眸往上方望去,见三楼东南面一房间外站满了人,那里该是沈妆儿的住处,快步拧着食盒上了楼,绕过环形的廊道来到东南角,远远地就听见有人唱名,
“河东裴家三公子送来一道水晶脍,色泽透明,入口滑嫩,口味丰富有层次...”
“南阳知府六公子送来一道煿金煮玉....”
“襄阳守备家的二公子送来一道玉蝉羹....”
每一道菜不仅名儿取得雅致,更是用稀罕食材所制,哪怕朱谦从不在吃食上费心,远远闻着那股香味,也甚有食欲。
再看手中拧着这道普通的银耳莲子粥....朱谦忽然觉得站不住脚,脸色千变万化,心中也不知是啥滋味,愣站了一会儿,打算转身。
高大的身影杵在最后,十分显眼,听雨发现他立即拨开人群,笑盈盈过来请安,瞥了一眼他手中的食盒,问道,
“爷,您这是?”
朱谦喉结翻滚,面不改色道,“我打算与你家郡主一道用膳,故而提来...”
听雨看破不说破,笑着往里一引,“您随奴婢来。”
沈妆儿将将梳洗完毕,简简单单盘起秀发,两缕青丝顺着鬓角垂下,形态慵懒又妩媚,往桌案后一坐,面前摆着十来样早膳,皆是山珍海味,人间罕见。
她初修运河时,也惹来远近大族艳羡,任何一个山头,都有盘根错节的关系,宜州也不例外,运河还没建成,便有人明里暗里使绊子,她晓得树大招风的道理,预先邀请这些世家来做生意,给与了莫大的便利,原先众人也不甚将这位平章郡主当回事,后来有一回,爆发山洪,河道阻塞,商户怂恿河工罢工,还闹出了人命,大家伙都等着看沈妆儿笑话,不成想锦衣卫与东厂雷厉风行地摆平了争端,众世家方晓得,这位平章郡主背后势力雄厚,招惹不得。
三年来,这些世家都靠着她赚了一笔,平日若遇到难处,也爱来寻她求助,一来二去,便有了交情,公子们隔山差五来献殷勤,沈妆儿自是拒绝,后来诸人也学聪明了,人不露面,着管家以各府的名义前来敬献美食,已经拒了人,再拒吃食,有些说不过去,抬头不见低头见,沈妆儿还要在这地头上过日子,总得留几分面子,盛情难却,便笑纳了。
听雨悄悄与沈妆儿禀了,她便起身迎了朱谦进来。
朱谦看着那桌子琳琅满目的珍馐,默默地将食盒搁在桌案,脸不红心不跳,
“独坐无趣,与郡主同食可否?”
“殿下客气,一道用膳吧。”
听雨给朱谦多备了一份碗筷,
下人轻车熟路伺候沈妆儿用膳,一碟一碟往她跟前送,尝了这个又吃那个,沈妆儿吃得满嘴是油,十分惬意,婢子们嘴里也没个把门,竟是论起谁送的好吃,哪一样又费了多少心思。
朱谦看不下去,忽然将筷子搁了下来,发出一声脆响,冷声道,“你们都出去...”
女婢们还不晓得朱谦的来头,瞠目结舌看着他,隐隐带着怒气。
朱谦慢条斯理挽起袖子,语气放缓,眼神直勾勾盯着沈妆儿,
“我来伺候郡主用膳...”
婢子闻言脸色一收,只当二人郎情妾意,遂鱼贯而出,顷刻屋内再无旁人,迎着沈妆儿吃惊的神色,朱谦打开自己的食盒,将那碗银耳莲子水递至她眼前,
“吃多了山珍海味于郡主身子不利,在下这有一碗银耳莲子水,清心润肺,郡主可饮。”
见沈妆儿俏眼睁圆,朱谦也不含糊,径直将勺子捏在手里,坐了过来,银勺插入碗中轻轻搅动,眸眼深邃凝望她,眼神仿佛藕丝,一点点渗出来,缱绻拉扯,
“我来喂你...”
旋即含了一口莲子水在嘴中,摁住她纤细柔软的身子,渡了过去。
沈妆儿眼睫扇了扇,身子往圈椅后背撞去,磕到了他掌心,他强势地撬开她的舌关,苦涩夹杂着清甜渡入唇齿间,她被迫咽了下去,他的气息伴随着唇尖的水渍一点点搅乱她的心神,时而重重击了一下心房,时而令她生出陌生的缥缈感,呼吸越来越窘迫,沈妆儿俏脸红扑扑的,眼底也漫上一抹潮湿。
渐渐的,一口渡完,他缓缓抽离,轻轻含了含她的唇瓣,总算给她一个喘息之机,紧接着,一道响亮的“啪”声,突兀地打破了这一片旖旎。
*
朱谦摸了摸面颊,火辣辣的疼,打他倒是挺用力的。
啧了一声,坐在客房的炕上,眺望远方风景。
远处渡口,游船如织,比他初次来时要更加稠密,那是前年三月初三,他坐在不显眼的角落里,远远地看她一眼,朱献在酒馆给她举办盛大的宴席,她言笑晏晏坐在人群中,被英红柳绿簇拥,被人争相讨好,她游刃有余的应付。待回了宜州县衙,她又不苟言笑坐在衙内,轻车熟路处置公务,一路路人马进来求她主持公道,一个个喜笑颜开出门。
那时的他便想,放手是对的,他的姑娘越来越出色,过得越来越好。
去年的三月初三,他去川蜀剿叛,特地来宜州一趟,停留不到一个时辰,就是那个时辰,他看着各路男子跟花孔雀似的,朝她献花,她腼腆地站在邬堡前,含羞地摇头,眉目间的炽艳令漫山春花失色。
他生生地抑住扑过去的冲动,深吸着气掉转马头转向长安,午时初刻,路过一条野径,看着姹紫嫣红开遍,忍不住翻身下马,亲自摘了满手,又用牛皮纸给裹着,用拙劣的手法给剪裁好,着人送去邬堡。
哪里事事需要他这个太子出面,他底下又不是没有能干的人手,无非就是给自己寻个借口,来瞧一瞧她而已。
住下来是第一步,朱谦暗自谋算着。
听雨忐忑地送来冰敷,朱谦接过覆在面颊,寒气直往肌肤里冒,疼得他牙呲目裂的,到最后竟是低低笑出了声。
朱谦并不气馁,寻小六问了沈妆儿的起居习惯,了解到她每日外出回来都会泡泡脚,喊来平日里伺候沈妆儿那位婶婶,学了几手按摩的功夫,悄悄等着晚上的到来。
沈妆儿今日去了一趟县衙,自从运河开通后,宜州县衙从茅草屋搬来了河边,如今官员共有十来人,并二十名循吏,其余捕快不知凡几,都是沈妆儿亲自挑选的人手,到了县衙,胡显林果然告诉她,朝廷来了人,是工部一位郎中,沈妆儿便知是朱谦带来的人,几人合计着矿藏的事,沈妆儿让周运带着人上一趟山里勘测。
又在茶楼用了午膳,应付几个年轻俊俏的公子,去抽分局看完最近通关记录,方回了邬堡,这一日乏累得很,匆匆用了些晚膳,便回了房。
春日新发的竹条,正是最嫩的时候,听雨踩了些,打算编些漂亮的竹篮,回头挂花儿。
沈妆儿懒懒倚在铺了绒毯的藤椅上,抿了一口茶,问听雨道,
“他还好吧?”
这个他自然指的是朱谦。
听雨如实回道,“殿下一整日待在屋子里未出门,奴婢送了冰袋给他,瞧见他面颊清晰映着五个指印,啧,主子,您可真舍得下手....”
沈妆儿俏脸一阵绷红,呐了呐嘴,翻过身子没接话。
抽当朝太子的巴掌,这事干得多少有些心虚。
沈妆儿闭上眼假寐。
须臾,往日伺候的婶婶搬来宽口的木桶,要给她泡足浴,沈妆儿恹恹应了一声,挪了挪身,将脚递过去,人便阖上眼,隽娘依着她的习惯,用面巾给她洁面,替她覆上一层药膜,她仰面躺着,舒舒服服闭目歇息。
药浴的水温正正合适,婶子熟练的手法捏得沈妆儿昏昏欲睡。
以至于什么时候换了人,她浑然不觉。
宽大的手掌小心翼翼探下去,握住了那双冰雪可爱的玉足,缓缓地用适中的力道捏着。
她双脚太软,细嫩白净,握在掌心如同凝膏,心里痒痒的,软成一片。
厚厚的茧不经意划过她脚心,酥酥麻麻如电流瞬间流窜全身,沈妆儿被激得腾地一下坐起身。
作者有话说:
狗子:我要当内卷第一人!
第68章
水被溅了出来, 脸上的药膏掉了一半,一半形容可怖如同妖孽,另一半裸露的肌肤滑腻如脂, 跟剥出来的鸡蛋似的, 杏眼瞪得圆圆的,要惊不惊的模样,迷糊也有些可爱。
朱谦神情很是淡定, 执干帕将手上的水擦干,又取来案上的湿帕子, 替沈妆儿擦脸,这种药泥倒很好收拾, 成块成块的脱落,又不粘肌肤,他擦了一遍,又用新的帕子重新给清理干净,肌肤柔滑细嫩的不可思议,指腹不经意碰触了下, 微凉的感觉浸透指尖。
沈妆儿震惊地盯着他, 脑子有些反应不过来,朱谦帮着她将身上的碎屑给清理干净,沈妆儿这才注意到衣裙都弄脏了,嗓音有些哑推开他, “我去换衣裳....”
婢子们进来收拾一通,过一会儿, 沈妆儿换了一件八幅湘裙出来, 系带将纤细的腰身给勾勒得如同柳枝, 盈盈可握。
朱谦立在窗边, 抬目远眺,运河的景致很是不错,灯火绵延如同彩带飘在夜色中,壮观又惊艳,复又打量起她这个房间,外间极为宽敞,装饰也甚是奢靡,北墙垂着福禄寿的挂屏,挂屏下摆着一张紫檀宽塌,靠南窗牖下搁着一个炕床,上面摆了一张小案,案上有一套描金霁蓝茶具,旁边博古架上类似的茶具很多,成套成套的,花样精美,目不暇接。
后面便是一张宽长的书案,描画用的细笔,书法用的狼毫羊毫,各色精致的毛笔挂了一排,笔洗用的是碧玉,一方童子戏水的澄泥砚十分显眼,也不知匠人如何设计,水汽不停从砚泥的缝隙里渗出来,当真是一副活灵活现的戏水图。
东墙下挂着一副青绿山水画,该是沈妆儿亲笔,下面摆着一座绣兰花的苏绣座屏,两张圈椅隔桌而置,沈妆儿往圈椅比了一比,
“殿下请坐。”
桌案上有现成的茶具,茶水还热乎着,沈妆儿亲自给他斟了一杯。
朱谦接过茶盏落座,腰背挺直,眉目舒展而清隽,浑身贵气逼人,难以想象刚刚做着伺候人的活计,沈妆儿一时好笑又稀奇。
朱谦握着茶杯面露愧色,“第一次手生,下次不会了....”
沈妆儿被他惹得来了些兴致,将茶盏搁下,“殿下是打算在这里伺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