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喉咙一哽,爬坐起身,替自己辩解,“朕这么做..也是为了他好...”
“好一个为了儿子好?天底下哪个做父亲的堂而皇之拆散儿子婚事?”
皇帝听到这道寒声,木了一下,遑遑四望,寻找藏身之处,冯英立在一旁拢着袖轻笑,“您别藏了,殿下已经进来了....”
朱谦一身玄衫,大步踏入殿内,还是先规规矩矩跪下行了个礼,也不起身,双手扶在膝盖,蹲坐望着皇帝,眉宇的冷冽不加掩饰,
“父皇能否解释下,为何儿臣一朝醒来,媳妇没了?”
皇帝脸不红心不跳,背对着他坐在御塌,手里捏着一串佛珠,来回拨动,心烦意燥道,
“你自个儿将媳妇折腾没的,怎么还怪上了朕?你对她好些,她能和离?她不提和离,朕能下旨?”
朱谦竟无法反驳,
“好,那儿子问您,儿子媳妇没了,没有子嗣,当怎么办?”
皇帝噎了一口气,扭头斜睨着他,恨铁不成钢道,
“这就问你了,那顾尽忠不是给你捎了一摞画像,不若你挑一挑,若合心意,朕明日下旨,许你一个媳妇,”言罢,阴恻恻一笑,“朕把你媳妇整没了,还可以陪你五个十个媳妇。”
皇帝也不怕自己这话呕死朱谦。
朱谦恨不得掉头就离开,却还是硬生生忍耐下来,绷着脸道,
“父皇不是说,只认沈氏这个太子妃,既如此,儿子只要她。”
皇帝听了这话,倒也不意外,慢腾腾转过身来,窗棂的风灌了些进来,他稍稍将明黄的外衣裹了裹,笑得很是随意,
“这怕是有点难,朕不是听说,今日去霍府跟你抢媳妇的大有人在?”
朱谦冷笑道,“这还不是拜您所赐,封个什么劳什子郡主....”
“咳咳,”皇帝气急,蹙眉道,“是平章郡主,朕正要给她挑封地呢,你再这么混账,信不信朕选个偏远的地儿,让她离你远远的?”
朱谦真摸不准这亲爹脑子是怎么想的,拆散他与沈妆儿对他有什么好处?
眼神往御案上瞄,“备选的封地在哪?儿子帮她来选。”
皇帝见他不计较和离一事了,连忙朝冯英使了个眼色,冯英立即将那道折子挑出来递给朱谦。
朱谦看了一眼,蹙眉道,
“这些地方不好。”
皇帝不忿道,“怎么就不好了,这是王钦选的,能差到哪去!”
朱谦一听到王钦这个名字,一股怒气窜入心头,将折子往旁边一掷,“王钦懂她吗?王钦晓得她喜欢哪儿,不喜欢哪儿?”
皇帝被他噎住,默了片刻,凉飕飕道,“说得好像你懂似的...”
朱谦被他气得眉心发红,那股烦闷憋着胸口,不上不下,思索片刻,还是压住脾气道,
“宜州,她喜欢宜州,就用宜州作为她的封地。”
“宜州?”皇帝十分意外,身子前倾了些,佛珠往御案一搁,“宜州在南阳与汉中交界之处,此地多山,交通不便。”
朱谦回想那一夜她提到宜州时,眉眼的鲜活,笃定颔首,“没错,她喜欢....”
只要她喜欢,只要她想要的,上天入地,替她摘来。
皇帝原不想委屈沈妆儿,是实打实要给她留一条退路,万一她真的不嫁了,可保荣华富贵,吃穿不愁,但朱谦这么说了,暂且信儿子一次,正要点头应允,却见那面如冰山的儿子,轻飘飘吐出二字,
“实封。”
实封与虚封区别可大了,若是实封,这块土地的人口利益归沈妆儿所有,不必向朝廷纳贡。虚封,则每年享受朝廷相对应的俸禄便可。
换做别的地方皇帝不一定应允,他不能有悖朝堂法度,但宜州这个地方,人口稀少,唯有些猎户与山民,这些收益哪怕全部给沈妆儿,也无伤大雅。
皇帝应允。
朱谦想起上回去沈家,沈家院落并不宽敞,那么一大家子挤在一处,住的如何舒服?她那二伯母毕竟不是亲娘,她和离归家,难免被人说三道四,便道,
“此外,还请父皇赏赐她一座郡主府,地儿儿子都选好了,就在沈府隔壁,一应营建开支全从东宫出,父皇只需为儿子守住秘密便是。”
皇帝心如明镜,朱谦是想给沈妆儿一个容身之所,怕她在沈家受委屈,却又担心沈妆儿不纳他的好,故而以朝廷的名义给她营建府邸。
总算开窍了。
皇帝神色复杂盯着他,“你早干嘛去了?早费心,何至于如今独守空房?”
独守空房四字狠狠刺了下朱谦的心。
他怕自己待下去,要被亲爹给气死。
利索地盯着皇帝下了圣旨,手执明黄绢帛,迈出了御书房。
乌云消散,皓月当空,那一抹月色像极了沈妆儿的明眸,徜徉在他心底。
今后,换他来追逐。
作者有话说:
狗子不要脸起来,没别人什么事了。
第54章
这大概是王夫人自出生以来, 最难熬的一天。
丈夫出城办事去了,她一个人坐在房中等到了二更天,心里堵得慌, 压根睡不着。
那样的念头跟藤蔓似的在脑海疯狂蔓延, 她压都压不住。
勉强裹着被子拥在墙角枕眠,直到半夜迷迷糊糊听到些动静,忙睁开了眼, 一道熟悉的身影轻手轻脚进了房来,他眉目是温和的, 与平日无异。
夫妻二人除了因王笙那一桩事有过冲突,平日算的是和和美美。
“夫君....”她委屈地望着他, 眼角渗出一些泪花。
王钦刚沐浴,身上还沾了些潮气,并未上榻,而是坐在一旁,见她脸色十分不好,问道, “发生什么事了?”
还是一如既往关心她。
王夫人纵声哭出来, 栽在他怀里,紧紧搂住他脖颈,呜咽不止。
王钦被她这模样惊到,默了一下, 双手覆在她后背,轻轻安抚, “怎么了?”
王夫人轻轻地在他胸口吸了吸气, 这门婚事是当初宁家求来的, 是她喜欢上了王钦, 家里请了媒人上王家说合,她自小心高气傲,众星拱月,她以为王钦之所以应下婚事,一定因为喜欢她,毕竟当时想娶她的如过江之鲫。
但现在,她没底气了,她不知道丈夫爱不爱她。
“夫君,当初你答应我们的婚事,是因为什么缘故?”
王钦手颤了下,镇定自若地回道,“怎么问起了这个...”怕她多想,随口解释道,“我们门当户对,你少有才名,与笙儿又颇有来往,当时便想着,没人比你更适合做王家长媳。”
每说一个字,脸色木了一分。
沈妆儿被赐婚后,他整夜将自己关在屋子里不出来。
那段时间,他快将自己逼疯,一遍遍的告诉自己,他是王家族长,他不可以任性,他没有缘分娶到她,便娶个合适的女子进门,后来宁家上门说媒,他便一口应下。
这些年,他对宁莺格外的好,处处维护她,依着她,便是想尽可能去弥补她。
这些话王钦以前说过,王夫人并不满足,眼巴巴从他怀里抬眸,小心翼翼问道,
“那...你当时喜欢我吗?”
王钦撞入她那双幽亮又充满期待的眼眸,心口狠狠颤了颤,那被压抑许久的酸楚不可抑地从心房深处溢了出来。
喜欢是什么?
他早已忘记了。
又或许,从未尝过滋味。
到底是经历宦海浮沉的政客,不可能这点小场面拿捏不了。
他眉间溢出一丝极浅的笑,抚了抚她鬓角的发,
“莺儿,我娶你时,并不年轻,怕你们这样的小姑娘嫌弃我年纪大,因为,这样不年轻的我,早已没了年少的悸动,我不会像旁的少年讨你欢心,于我而言,婚姻更像是一种责任,我娶了你,便想给你安稳的日子,让你吃穿不愁,这是我的承诺。”
王夫人的泪水明晃晃地漫了出来,是啊,她还有什么不满足的,他这样好,这样体贴,给了她想要的一切。
她当初选择他,不就是相中了他的位高权重与稳重包容么?
王钦看着小妻子眼底的疑虑渐渐消散,心一下子沉如一口枯井。
他不是没想过与宁莺坦白,可告诉她又能怎么样,只是平白让她难过而已,自娶她那一日起,他便承诺要好好照顾她,给她幸福安康。
于他而言,婚姻是承诺,他不能食言。
哪怕最近闹出那样的事,心中千疮百孔,他也告诉自己,依旧要心如止水地过下去....
就在这时,王夫人忽然抚了抚衣裙,跪坐在他跟前,神色极为认真问道,
“夫君,我听说,夫君帮着沈氏与太子和离,可有此事?”
王钦捏紧的手骨微的一紧,目光不偏不倚看着她,淡声问,
“你从何处听来?”
王夫人轻轻哼了一声,“我今日在霍府吃席,遇见平章郡主,她亲口要我转达对夫君的谢意。”
是她亲口说的吗?
王钦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
微不可见地笑了笑。
“是..”王钦缓声颔首,“我与沈家曾有一些渊源,沈家与我有恩,这次便暗中襄助一把。”
“是这样吗?”压在心口的那颗巨石总算移开了,王夫人眨了眨眼眸,“你与沈家有何渊源,不曾听你说过。”
王钦显然不想提这桩事,垂下眸,“很久了,当年我还在佥都御史之任上时,沈家无意中帮过我....”
王夫人也识趣的并未追根究底,难怪丈夫数次帮衬了沈妆儿,原来曾得过沈家帮助,这就说得通了。
“夫君,很晚了,快些歇息吧。”
阴霾散开,她又重新露出甜蜜的笑,她这个人从来没什么烦恼,她自小是过得最优越的那个,如今也是....
夫妇二人褪衣上了塌。
宁夫人习惯钻入王钦的被褥中,紧紧搂住他的腰身,贴在他胸口睡下。
王钦也任由她抱住,轻轻阖上眼,他今日出城办了一桩案子,十分劳神。
片刻后,只觉脖颈被湿漉漉的柔软啄了一口,王钦身子一顿,很明显感受到妻子贴他更紧了些。
王钦睁开了眼,他当然知道她想要什么....
王夫人贴着他脖颈重重地呼吸着,近来也不知是他过于忙碌,还是别的什么缘故,王钦已有半月不曾碰她,她急着要孩子呢。
夫妻二人在这方面,宁夫人主动的时候多。
*
沈府诸人回到府上,脸色都难看得紧。
老夫人虽在朱谦跟前撂下了狠话,可从今日朱谦的举动来看,前途不容乐观。
连两个妹妹都布满怒容,
“太子将姐姐当什么了?都已经和离了,还说什么还恩,真真不要脸...”秀儿瘪瘪嘴不服气道,
曹氏冷瞥了她一眼,低声呵斥,“这话在家里说说也就罢了,在外头可不许乱说,省得被人拿住把柄,瞧一瞧今日那绣烟的下场,他高兴便护着妆儿,不高兴便可捏死人,明白了吗?”
秀儿吓得缩了缩脖子,同情看着坐在对面的沈妆儿,
“三姐,你在煜王府过得什么日子?他以前也会这样对你吗?”
沈妆儿坐在东边圈椅里,正帮着沈藤打络子,今日两个弟弟为她撑腰,着实令她吃惊,更令她骄傲,听了秀儿这话,没甚放在心上,随口答道,
“不曾....”
无论朱谦这个人做什么不做什么,她都不关心,前世今生所有的一切都是围绕这个男人,从踏出煜王府那一刻开始,她就告诉自己,彻底将这个人从心尖剥离开来。
前世她死在他的牢笼中。
这一世,他死在她心里。
沈妆儿让沈藤帮她扯住红绳,纤手灵巧地给他打了个如意结,再将沈藤随身携带的一块和田青玉给拴上,便笑着让他起身,
“来,姐姐给你戴上。”
这块青玉一面是素面,一面雕的是竹节,寓意节节高升,是沈妆儿生母留下的嫁妆,沈妆儿出嫁时便将这玉佩寻出来赠给了沈藤,沈藤一直贴身带着,今日衣裳在霍府的花园里刮破了些,络子也脱了线,沈妆儿吃完晚膳,便帮着他重新打了个。
老太太等人见沈妆儿没事人一样,纷纷哭笑不得。
沈妆儿帮着沈藤系好,左右瞧了一瞧,十分满意,
“好,就这样戴着,快些去温书。”自沈妆儿回来,日日督导沈藤的功课,二夫人曹氏见沈藤大有长进,干脆将儿子沈茴也扔给她,也是给沈妆儿找活干的意思。
一声吩咐,兄弟俩个面面相觑。他们俩现在谁都不怕,就怕沈妆儿,谁叫沈妆儿总是拿外头的果子饼馋他们呢,他们年纪小,无事不许出府,被沈妆儿拿捏得死死的。
埋怨了几句,认命地回了书房。
沈妆儿打发两个弟弟,抬眸朝老太太这头望来,见她们个个愁眉不展,失笑一声,上前来,挨着老太太坐下,开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