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妆儿哭笑不得,前世她一脑门聪明劲全部扑在朱谦身上,哪懂得经营这些人情世故,女人一旦将眼界放宽,天地也就宽了。
回到王府,已是申时初,沈妆儿饿得慌,留荷连忙吩咐下人传膳。
从宫里回来,哪回没用膳,何况又是这个时辰,管家察觉不对劲,悄悄禀了温宁,温宁疾步赶来后院膳厅,隔着珠帘朝留荷招了招手,留荷踱步出来,二人挪至墙角说话,留荷看着温宁,便冷笑一声,
“长史大人有所不知,今日王妃去咸福宫探望岑妃娘娘,吃了个闭门羹,岑妃娘娘不仅不肯见王妃,竟是不留王妃用膳,害王妃饿着肚儿回来,从御花园走到这东华门,堪堪大半个时辰,这么晒的日头,险些晕过去....”
温宁闻言心下一惊,揩了一脑门汗,“王妃委屈了,待王爷回来,我定禀于王爷。”
心想这对婆媳是彻底撕破了脸面,以后还怎么回寰?岑妃也是糊涂了。
戌时初刻,风撩过青翠的细竹,有清新的芳草气息送入靖安阁。
朱谦打军器监回了书房,温宁亲自奉上一杯温茶,便将今日之事禀于朱谦,朱谦脸色果然难看,将茶盏往桌案一搁,“前日入宫,我便告诉她,此事与王妃无关,是洛氏无矩在先,不成想母妃依然将这笔糊涂账算在王妃头上。”
温宁哭笑不得,躬身笑道,“婆媳乃天敌,那洛姑娘又是娘娘亲外甥女,自然是偏袒些....”转念又道,“王爷,王妃心里定不舒坦,您要不去哄一哄?”
朱谦颔首,他刚从衙门回来,一身的汗,起身入内室沐浴,换了一身玄色直裰出来,“我这就去后院..”才迈开两步,忽然折回来,凉凉看着温宁,
“你有没有觉得,王妃近来与原先大有不同?”
温宁眨了眨眼,将腰身挺直了,“您才发现吗?”
朱谦心中一哽,面色泛黑,肺腑仿佛有灼浪滚过,难受得紧,犹豫了一瞬,还是道,
“近来无论我怎么对她,她不是点头说好,就是默默应是,前两日将洛氏姐妹送走,她亦不曾露出个笑脸,换做以前,她喜怒哀乐皆在脸上,一身的鲜活劲.....”
他话未说完,却被温宁笑着打断,
“以前的王妃您不是不喜欢吗?不是嫌她日日粘着您,就是埋怨她除了下厨织衣什么都不会,责怪她没有自己的想法,事事唯唯诺诺..”
朱谦哑口无言,面无表情看着温宁。
他真是这样对她的吗?
温宁一眼看穿了他的心思,失笑道,“臣说句不敬的话,王爷是瞧着王妃近来不如以前那般鞍前马后,是以不好受,您盼望自己对她好时,她能给些热切的回应,可臣实话实说,原先您对王妃亦是如此,无论王妃如何讨好您,您也极少给她一个笑脸。”
暖风飕飕灌入朱谦衣领,他却觉脊背一片冰凉,很多事情落在别人身上不觉着,一旦落到自己身上,方觉得,原来这般痛。
沉默良久,他抬目看向幽深的苍穹,颔首,“我知道了...”
沿着廊庑往后院走,温宁在这时又追了过来。
灯芒落在这位长史面上,他一脸温润如故,笑着一揖,
“王爷,平心而论,近来王妃的变化,臣都看在眼里,臣觉得甚好,如此才貌双全,不疾不徐,方与王爷比肩,臣贺王爷得此贤妻。”
作者有话说:
司礼监权势很大,能封驳内阁与皇帝。我有一本完结文《东宫女宦》,女主是司礼监掌印,权谋言情,快节奏,有兴趣的可以去看一看哦。
第33章
夜风缱绻, 朱谦沿着水畔一路往北行,煜王府人少地阔,偶有奴仆穿梭其间, 越发衬得府邸幽然宁静, 水泊坐落在府西,西北角引活泉入府,花卉满园, 碧竹为缀,游廊亭台, 一路绵延至天心阁。
到了天心阁附近,方觉人烟荟萃, 仆从如云,暮烟缭绕,灯芒倾泻,临水的敞轩中,一少妇靠卧在罗汉床,远远瞧去, 她眉目轻倦, 举止投足流露出几分妩媚风情。婢子捧着瓜果献上,仆妇抱着丝绸锦缎供她挑选,她手里却摇着不知哪送来的一面牛皮绷面小手鼓,她眉眼鲜活卧在一片喧嚣里, 伴着那一窗翠竹摇曳,一池波光粼粼, 如同一幅舒展开来的画卷。
倒是逍遥自在。
他在外经天纬地, 为的不就是家里女人孩子安享荣华吗, 哪里还能再怪她。
朱谦抬步, 颀长的身影褪去一身锋芒,踏入那人间烟火里。
女婢瞧见朱谦驾临,均磕头请安悄声退了下去。
沈妆儿正趴在罗汉床,手执一细狼毫在牛皮面鼓上信手画画,玉足高高晃起,秀笔生花,很快,巴掌大的小鼓上浅浅落下几笔,勾勒出一惟妙惟肖的大肚佛来。
朱谦目光越过那细软的发梢,凝睇那人物,上回隔得远,瞧不清她画作如何,今日亲眼见她落笔,画艺娴熟,入木三分。
沈妆儿盯着那笑佛的大肚子,托腮一笑,将狼毫掷开,玉臂从袖下勾了出来,
“取我私印来...”
朱谦顿了下,往旁边小案扫了一眼,看到一方极小的寿山石小印,执起看了一眼印面,写着“槛外梅”三字,登时哭笑不得,她什么时候给自己折腾出这样的别号来。
槛外,也有隐喻出家的意思。
朱谦气得不轻,却还是将印递给她。
伸过来的长臂无疑是结实修长的。
沈妆儿吓了一跳,手中小鼓一落,朱谦连忙将其托了起来,东西依旧递到她跟前,整暇看着她,“怎么了?不是要落款吗?”
沈妆儿那一瞬间脸色是不好看的,带着几分无可遮掩的恼怒与惊吓,她扭身坐了起来,心有余悸,理了理裙衫盯着他,面有冷色,
“王爷什么时候沾了...躲在人身后不吭声的毛病?”
朱谦怔然看着她,把她吓成这样?就没有一点惊喜?
心里慢腾腾泛起些许涩意。
少顷,脑海浮现温宁恰才的话,兴许他以往也曾这么对她,该。
于是好脾气地将面鼓与寿山印再次往前一送,哄着道,“是我不对,见你画的入神,便没搅你。”
这个空档,沈妆儿已将情绪收敛,接过面鼓和小印落款,圆融秀美的“槛外梅”三字篆体绰绰约约落在右下角,将面鼓置于一旁,懒懒从罗汉床上起身,与朱谦纳了个福,引着他在罗汉床一侧坐下,亲自给他斟了一杯碧螺春,
“王爷可用晚膳?”
“我在都察院吃过,”
朱谦目光落在那小鼓上,拾在掌心把玩,画得果然极好,他甚是喜欢,便道,“可否送我?”
沈妆儿愣住了,恍惚记得前世她曾向朱谦讨要过字画,朱谦冷冷掀起眼睑盯着她,那一眼仿佛在说,她不懂文墨,莫要浪费他心思,后来再也不敢要了。
沈妆儿冷着脸将小鼓夺过,嫌弃似的往旁边篓子一扔,“这点小玩意儿莫要沾污了王爷的眼...”
朱谦看着空空如也的掌心,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目光落在她面容,她眉眼如同沾了暖芒,白皙的手指浅浅握着一青花瓷的茶盏,骨细丰盈,整个人浸润在光芒里,如玉一般温润。
四下扫了一眼,方觉敞轩前方的门廊下挂着一排灯笼,那灯盏上画着各式各样的宫廷美人嬉戏图,远远便觉得惟妙惟肖,意趣横生,心里有些发痒,欲过去细瞧,可瞥见沈妆儿冷言冷语的,又怕掉面子,干脆坐着不动。
他等着她与他诉苦,默坐片刻,沈妆儿却绝口不提在宫中受委屈之事,还是那般大度体贴,亏他以前未能分些心思在她身上,朱谦越发生出几分愧色,
“今后无事,你不必入宫,若谁为难了你,只管回来告诉我。”
沈妆儿愣了一下,由衷松了一口气,这叫因祸得福。
“妾身遵命。”
朱谦捏着茶盏,看着宠辱不惊的她,近来妻子变化真是极大,万事从容不迫,不骄不躁,倘若他日真能问鼎登极,妻子这副气派便是国母典范。
心中对沈妆儿越发满意了些。
主动与她说起近来自己安排,好叫沈妆儿心里有数。
沈妆儿坐在他对面老神在在听着,心里琢磨今日隽娘购来的那篓子玩具,回头挑些好的送去淮阳侯府给小外甥女。
冷不丁听见朱谦谈起军演,登时提了个心眼,
“王爷,您说再过一段时日,要去边关?得去多久?”
朱谦总算在她脸上看到了几分急切,看来是不舍得他离开,淡声回,“数月方归。”
沈妆儿茶也不喝了,腿也不摆了,连忙爬坐起来,认真看着他,“数月是多久?”
现在是五月中,孩子是九月来的,当中只剩下四个月,朱谦若离开数月,她去哪里怀孩子?
前世朱谦从来不与她说公务,她并不知有没有这一场军演,怀孕之前,朱谦也曾离京过一段时间,不过半月就回来了,后来没多久她便有孕在身,紧接着皇帝在千秋宴上骤然驾崩,朱谦离京,京城出现动乱。
眼下朱谦说要离开数月,当如何是好?
黑白分明的眼,盛满了焦虑,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窘迫。
朱谦心口的褶皱总算得到抚平,“快则一月,慢则三月....”见沈妆儿脸色肉眼可见的沉下去,倏忽转了口,“我会尽快赶回,至多不超过两个半月。”
沈妆儿脸色并未好转,细眉皱巴巴的,一副无措的模样。
朱谦心一下便软了,将罗汉床当中的小案给挪开,抬手径直将人给抱在怀里,沈妆儿娇躯微颤,却未推他,这如同一个信号,给了朱谦莫大的鼓励,朱谦打横抱起她,径直往内室走。
沈妆儿闭了闭眼,轻轻吐息,抱紧了他脖颈,在他怀里低声问道,
“您什么时候去?”
“还有半月,”他嗓音暗哑,语气却是极为平静,
“蒙兀闻大晋举行讲武比试,特提出派一使团与会,我曾数度与蒙兀交手,父皇遣我前去迎候并布置军演一事,确保此事万无一失,倘若能一举震慑蒙兀,可保边境数年太平。”
珠帘从二人身上滑下,朱谦将她抱入内室,将人放在架子床上。
室内灯火跳跃,他俯身看了过来,一身的清冽气息将她笼罩,神情隐在半明半暗之间。
沈妆儿思绪却飘得有些远,他中间出去两个半月,掰指算一算,离开前的半月,回来后的一月,则是她怀孕的最好时机。
等朱谦离开,她便得捋一捋前世的事,有些事得未雨绸缪备起来。
沉重不稳的呼吸扑洒过来。
沈妆儿只觉眼前一暗,她闭了闭眼,颤声问道,
“王爷,您的伤痊愈了吗?”
这话仿佛惹到了朱谦,他一言不发,用行动证明。
今日的沈妆儿总算回转了些,柔顺地配合他,朱谦便有些舍不得放下,时轻时重吊着她。
重生后,这事上沈妆儿向来是应付朱谦,如今更是一心为子嗣,巴不得他快些结束,偏偏朱谦不上不下,沈妆儿被折磨得有些难受,便呐声道,
“王爷果然伤势还未痊愈....”
两世经验,朱谦虽天赋异禀,可从未在这等事上意气用事,原以为激他一句,他定迅速结束甚至摔门离去,哪知如今朱谦耐心比想象中要好,让她吃了亏。
床下受了她几回冷眼,床上便想着征服她。
末尾深深抵着,不肯退出,贴着她耳郭问,
“廊芜下的灯盏赠我一个?”
这架势是不答应便不放过她,沈妆儿闭着眼嗯出一声。
待朱谦松开她,她便将自己垫的高高的,今日得一老妪提醒,方知房事结束后不能过快洗浴,要仰躺着些,这样容易受孕,沈妆儿照做。
朱谦看不懂女人家这些举止,见她一张殷红的小脸埋在里侧,只当她生气了。
“我抱你去沐浴?”他俯身过来,哄着道。
沈妆儿懒得与他解释,精疲力尽道,“王爷去洗吧,妾身不急,若是王爷嫌弃,便回前院去睡....”
朱谦被她噎得不轻。
待洗好回来,沈妆儿竟然睡着了。
那张小脸娇颜酡醉,长睫密集地覆在眼下,乖巧软绵,朱谦心里也跟着软成一片,唤来留荷替她擦拭一番,倚着她睡下。
这一夜沈妆儿睡得并不好,翌日上午气恹恹的,打起精神操持了半日府中诸事,西苑这头人手大换血,洛氏那些心腹婆子女婢,该打发的打发,该发卖的发卖,除了洛夫人的屋子,其余之处均查抄一番,倒还搜出不少钱财,其中不少是王府之物,该入库的便入库,余下也赏了下人,上下欢喜。
洛氏姐妹被送去寺庙,许多观望的下人纷纷铆足了劲来沈妆儿跟前表忠心,沈妆儿有心料理了几个不听使唤的婆子,抓大放小,杀鸡儆猴,很好震慑了后院。
午膳用了一盘粉蒸肉,一碟藕尖炒肉,便作罢,消食半个时辰,便往罗汉床上一趟,呼呼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