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璞这日正好休沐在家,拉着妻子文氏,恭恭敬敬地把嗣母迎回了北半院,嘘寒问暖了许久,又问及他们这一行的感想如何。
宋氏此番往昌平老家小住,过得相当愉快,不但给自家父母亲族上了香,扫了墓,还把所有小时候曾经交好过的亲友邻里都探访了一圈,顺便让所有人熟悉了她的女儿、外孙、外孙女与嗣孙。有人知道谢梅珺已经与丈夫和离,和离书都由专人送到北平了,还跟宋氏探口风,有意要替她做媒呢,只是宋氏并不清楚对方说的人家底细,因此没有接话,还要先行打听打听再说。除此之外,也有人有意给杨淳、杨沅兄妹说亲,只是没什么人敢肖想谢谨之。即使是宋家的嗣外孙,他也依旧是布政使之子,昌平本地的世家望族,暂且还没有拿得出手可与他匹配的名门淑女呢。
不过,谢谨之这次昌平之行,收获还是相当大的。他嗣外祖父的家族在本地是享富盛名的书香名门,结交了许多名家大儒。有宋氏的名头支撑,再有宋家子弟引领,他拜访了许多本地治家名家,不少人都对他的才学与天赋颇为欣赏,松口许他随时上门求教。虽说没有正式收徒的意思,但这些名家都是有真才实学的明师,若能得到他们的指点,谢谨之的学业定会大有进益。对于眼下并没有正式拜师求学,又远离了原本求学的竹山书院的他而言,已经是意外的惊喜了!
谢谨之将几位许诺愿意指点他功课的先生名讳一一告诉了父亲谢璞。谢璞在北平任官数年,自然知道这些名家的来历,一看这里头有擅律法刑狱的,有擅经济民生的,有擅古文的,有擅科场文章的,还有擅诗词歌赋的,甚至还有擅长书法的……也同样感到惊喜万分:“太好了!既然这几位先生都愿意指点你,那你就要好好用功,寻了机会多多向诸位先生请教,不要辜负了他们的好意!”
谢谨之连忙答应下来。文氏在旁看见,不由得露出了欢喜的笑容。
宋氏微笑着看着他们父子的交谈,心里也对嗣孙能得到如此多名家大儒的青睐而感到满意。她之所以请求亲友设法为谢谨之引见这么多本地名家,正是为了他的学业着想。倘若谢谨之能从众多名家处学到些真才实料,将来在科场上多占几分胜算,顺利高中出仕,把当年亡夫谢泽川中断了的仕途顺利走下去,她此生就再也没什么遗憾了!
谢梅珺也在为侄儿高兴着,她的儿子同样跟着谢谨之去拜访了那些名家大儒,可惜,未能获得同样数量的名师青睐,只有两位先生愿意指点他的功课。不过,姻亲封家那边,倒是愿意收杨淳为徒,教导他律法方面的知识。她还没拿定主意,是否让儿子专精这一项,需得好生跟兄长商量一番。其实她心里觉得,以杨淳的温和心性,未必适合走律法刑狱这条路,但事情关系到儿子的一生前途,她不敢擅专,还得仔仔细细跟家人商议了才能做下决定。
文氏看到小姑子露出了纠结的表情,想了想,便对谢璞道:“母亲与妹妹一行赶了许久的路回来的,这会子只怕已经累了,还是让她们早些梳洗安置了吧?有什么话,明儿说也是一样的。”谢璞想想也是,便恭敬地请宋氏好生休息,又吩咐人去准备清淡而温补的晚餐。
宋氏微笑着挥挥手:“你们去吧,我们母女心里有数,知道该做些什么。你顺便也到你母亲那儿请个安,免得她见我回来了,你又在我这里陪坐了许久,心里不自在。”
谢璞干笑了两声:“母亲说笑了。”忙带着妻子和儿子告退出来。
来到院子里,谢璞纠结了一会儿,才对妻子文氏说:“母亲说得也有道理,我们……进南半院那头给老太太请个安吧。虽说她这会子心里定会觉得不爽快,但若我们不去,她只会更生气。”
文氏道:“那就去吧,让谨之也一块儿去。孙儿出行这么多天,回来怎能不拜见祖母呢?”
谢璞看向次子,谢谨之冲着父亲温文一笑。谢璞叹气着摇了摇头:“这话说给老太太听,她老人家不见得会高兴,只会觉得嗣母把她的孙子也抢走了吧?”
话虽如此,但该尽的礼数还是要尽的。谢璞带着妻儿去给谢老太太请安,不出意外地被喷了一顿。不过由于宋氏已经回归,她积威甚重,谢老太太也没敢发作太过,骂了一轮,也就结束了,命人把她嘴里胳膊往外拐的儿子媳妇孙子都一并轰出去。
珍珠等人不敢冒犯,赔笑着把人好生送出了院子。谢璞被生母骂了这一顿,反倒觉得念头通达了,不再有任何烦恼,带着妻儿就要离开。
文氏却道:“我去瞧瞧梅珺。方才我听二老太太说起,有人想给她说亲,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她到底还年轻,孩子们过几年各自嫁娶了,家里只剩下她与二老太太作伴,也未免太孤单了些。”
谢璞想了想,便答应了:“梅珺若有意再嫁,我这个做哥哥的只有支持的,断不会阻拦,还要替她准备一份好嫁妆!杨家那边有我呢,我就不信还有谁敢来为难我的妹妹!只是若真要再嫁,就得仔细挑好人家,万万不可再出一个杨意全了!”
文氏郑重应下,转道向谢梅珺所住的厢房方向走去。
谢璞带着儿子谢谨之出了院子,便对他笑道:“你先回去梳洗休息,晚上吃过饭了,再跟你大哥一块儿到正院上房来。我与你婶娘有话要跟你们兄弟俩商量,不必叫上其他人了。”
谢谨之不由得好奇:“父亲,不知道您唤我们去,是有什么事?”
“你们只管来就是了,到时候自然就会知道,不必多问。”谢璞顿了一顿,“若实在想知道,可以去问你二妹妹。”
还能是为了什么事?自然是为了几个女儿的嫁妆,还有两个嫡长子的婚嫁银子!谢璞肩祧两房,因此对于继承两房香火的两个嫡子都一视同仁,关系到家中的大笔银钱支出,以及未来数年内家中的经济状况,他不打算让两个嫡子置身事外了。他们已经长大,是时候为这个家出一分力了!
第1112章 嫁妆(上)
夜里,谢家正院上房。谢璞与文氏分坐在八仙桌两旁,谢显之、谢谨之兄弟二人在下手各占了左、右两把交椅。
谢璞拿出一叠账簿,交给兄弟俩翻看:“这些日子,我们夫妻联合底下商号的掌柜、账房们,清点了目前家里账上的银子,以备作你们兄妹几个婚嫁花费使用。目前账上可以立时拿出来的,有六万两现银,年底会再添两万,明年上半年又有两万,另有别家归还的一笔欠债,折合两万七千两,加起来有差不多十三万两银子,这个数就差不多了。除此之外,家里还有这些年积存下来的木料、绸缎、毛皮、金银珠玉、药材、古玩字画等合计价值八万两的实物,这就有二十多万两了。显之与映真的婚礼,估计会花得多些,映慧其次,映容的嫁妆花销不大。至于谨之与徽之、涵之、映芬,婚事还早,倒也不必着急,明年再说也不迟。”
谢显之听得略有些发呆,低头看了看账簿,只瞧了大致的数目,并未细瞧,便抬头对父亲说:“这些事,父亲与婶娘做主便是了,儿子都没什么异议。不过儿子的婚礼花销太大,会不会不大合适?”
谢谨之比兄长看账看得更细些,还顺便留意了几个要紧的数字,心里便有数了。他听到兄长这么说,便笑着转头看过去:“大哥,即便你把自己看得轻了,也要瞧瞧马家是什么门第。永宁长公主的千金,岂能随随便便就下嫁一个秀才?咱们家摆足了排场,不但是对马姑娘的尊重,也是长公主与马驸马的体面。你若打了这两位贵人的脸,马姑娘定不会饶了你的,到时候还不是大哥你受罪?”
谢显之脸一红,讪讪地闭了嘴。
谢璞笑笑,对他说:“钱财上的事,你不必操心。家里能拿出这些银子,就绝对不会有什么勉强的地方。你父亲我可不干那种打肿脸充胖子的蠢事,但该花的银子,我也不会节省。银子算什么?花出去了,总能赚回来。可若是你们兄弟姐妹几个的日子过不好,我便是有金山银山,又有什么意思?”
谢显之低头受教。
谢璞随即又拿出另一个账簿:“这个是家里积存的木料的账。你们几个妹妹出生后不久,我就吩咐底下人开始积攒嫁妆所需要用的木料与药材、金珠古玩等物事了。其中那些轻巧贵重的东西,当年抄家时都一并抄没了,后来也下落不明,天知道落到了谁的手里?只有木料因过于笨重,不是存在家里的,账簿又托给了族人,所以当年抄家时损伤不大,现在还在。其中慧姐儿与真姐儿都是嫡出,因此木料都是两万两,容姐儿与芬姐儿的是八千。不过慧姐儿的木料是黄花梨的,当年走了曹家的路子,虽说质地不是最上等的,却也不是寻常人家能用的货色。
“慧姐儿日前跟我们说,不想要嫁妆里有太富贵显眼的东西,免得犯了黄家言情书网的忌讳。我虽觉得她有些想太多了,但也同意她如今再用黄花梨不太合适,于是便把她和真姐儿的那份木料调换过来。真姐儿的木料同样价值两万两,不过是鸡翅木的,也是上等木料,但比起黄花梨,没那么显眼,倒是很合适黄家这样的书香世宦之家。慧姐儿与真姐儿两人都知道这件事,同意调换,但你们才是家里的嫡子,所以这件事也需得告诉你们知道,免得有什么误会。”
谢谨之早从自家胞妹处听说了此事,倒没觉得有什么,顶多是想到两万两的黄花梨,只怕份量没多少,当初父亲只收集到这么多木料,恐怕是想着曹家那头还能再帮衬一半,眼下这一半自然不必再提,仅有的一半能打张床,再加两个箱柜一张桌子四张椅子就不错了,不过燕王府大约也不缺这点名贵木材制成的家具,总不至于连新房都填不满。
谢显之没想到那么多,只是觉得父亲的做法非常合理:“二妹妹要嫁进燕王府,用黄花梨自然更好,但两万两的黄花梨木料,会不会太少了些?父亲再添些银子,多买些木料吧?倒是大妹妹那里,与其用足两万两的鸡翅木,还不如多给她些藏书、字画或古玩,再给她置办些田庄、铺面之类的产业,也好长长久久地有进项,贴补大妹妹与黄家妹夫的日常支出。”
谢璞很高兴长子不再是不理俗务的清高读书人,比从前会过日子多了:“你能想到这些,非常好,但我不打算改变慧姐儿的嫁妆单子。多陪送些家具,没什么不好的,黄子恒多半要入翰林院,定会在京城置宅,慧姐儿陪嫁的家具直接装船南下,用在新宅子里,他们也能省一笔银子。这些木料我早已吩咐下去,寻了手艺上佳的匠人来打造成家具,眼下早已完工,正存在京郊租的宅子里晾干呢。就连真姐儿陪嫁的家具,都已经打造得差不多了,木料不足的部分,会拿其他木料顶上的,反正不会让燕王府看了笑话。”
谢显之听说家具都已经做得差不多了,顿时不再多言。
至于谢映慧陪嫁的产业,谢璞也早就有了腹稿。考虑到黄家的情况,他不打算给长女陪送什么商铺、作坊之类的了,倒是可以在靠近江南的地方置办一处小庄子,主要是供给女儿女婿日常所用。另外还有两间京里的铺面,留着给女儿收租的。女儿不是擅长经营的人,女婿又要专心于仕途,没必要在俗务上分心了。有他给女儿的压箱银,黄家在北平亦有田产收益,以黄家的人口,这些钱已经足够他们一家三口过得富足。将来即使发生了什么变故,他们急需用钱,嫁妆里也还有大笔的金银古玩可以变卖呢。
不过,谢映慧想多要些书籍字画做陪嫁,谢璞也很赞成。他已经盘算好了,要让赵丰年在北平的府学寻几个家境清贫又写得一笔好字的学生——需得是今年不必参加府试、院试的那一种,替他把家里所有的藏书都抄写四份。学生们可以得到钱粮贴补,还能顺道多读些书,而抄得的书正好给他四个女儿做陪嫁,不偏不倚,人人有份,可以说是皆大欢喜。
现如今,嫁妆里有大批藏书的,才是书香名门该有的排场。等谢映慧与谢慕林的嫁妆被抬出谢家大门,大街上人人可目睹的时候,谢璞相信,不会再有什么人会酸言酸语地讽刺谢家是暴发户商人,而非书香传世的官宦人家了。
第1113章 嫁妆(下)
谢映慧的嫁妆,谢璞大致上就是这么安排了。至于珠宝首饰衣料之类的东西,全看她自己喜欢,由文氏拨给她就是。谢家商号主营业务里就包括丝场、织场,不愁没有时兴衣料,相熟的银楼和首饰铺,也能提供物美价廉的饰品。
不过谢璞觉得,长女本身的私房就足够丰厚了,家里再给添一些,也就差不多了,倒也不必在这方面特地花心思。
当然,考虑到这是他第一个出嫁的女儿,他还是愿意大方一点的:“先前从你们母亲手里拿回来的东西,都封了箱存放起来了。如今你与慧姐儿就把那几个箱子领回去,自己挑着分了吧,一人一半。用不着你多给你妹妹,你自己也要留着些好东西,将来给马驸马做了女婿后撑场面的。”
谢显之忙道:“那都是父亲的东西,原该属全家人所有,就算父亲有意要分给孩儿们,也当是兄弟姐妹们平分,哪儿有只让大妹妹与我平分的道理?”那些财物,说来都是生母曹淑卿当年从谢家搜刮的,他心里一想起来,就觉得愧对父亲与手足,是无论如何也没办法坦然接受父亲安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