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琴的面色顿时衰败下来,又再次嘤嘤哭了起来。
谢映芬见状,又叹了口气,放缓了语气道:“姨娘早就跟曹家是两路人了,何必为他们伤心?如今曹皇后病重,承恩侯丢官,太子到这时候了还只顾着宠妾灭妻,顶撞皇上,被禁足在东宫。曹家气数已尽,只看皇上如何发落罢了。姨娘反正不会受到牵连,应该庆幸才事。你放心,我已经求了太太,给京城的毛掌柜传了信,倘若曹家真的落到抄家那一步,官府发卖他家奴仆,毛掌柜自会把姨娘的亲人买下来的。到时候如何安置他们,就由姨娘说了算。”
宛琴渐渐停了哭声,抬起头来:“此话当真?!”
“自然当真!”谢映芬早就请示过父母兄姐,心里很有底气,“所以,姨娘还是快些养好身体吧!只要你在年前能好起来,我就借着过年的喜气,去求太太向老爷求情,放姨娘出来过年。到时候我们一家人坐在一处吃团圆饭,正月里兴许还能找到机会出去游玩赏灯。父亲升了北平布政使,在北平就没人会跟我们家过不去,家里又富贵不愁,如今仇人也遭殃了。只要姨娘你别再理会曹家的人,将来就没什么可担心的。这样的轻松日子,难道不好么?”
轻松又富贵的日子,当然是好的。
宛琴低头绞着帕子,若有所思。
第1005章 醒悟
谢映芬又再给宛琴说了许多关于曹家的传闻,比如太子是怎么作死惹恼皇帝的,东宫属官们现在是什么下场,皇后又病得如何了,曹家内部是何等混乱……
总之,所有情况总结起来,怎么看曹家都没有希望了。如果皇帝大度一点,放过皇后和太子的性命,后者也不可能继续坐在储君位子上,至于曹家,天知道几时会被抄家流放呢?能逃得性命在,已经是皇恩浩荡。他家在官场上的盟友与支持者们倒霉的太多了,谁也不知道为什么皇帝这回会用这等雷霆手段对付岳家。看起来,似乎是曹家做了某些激怒皇帝的事,而且无法弥补。
宛琴的脸色是越听越苍白,但也越听越少反驳女儿的话了。银杏送了药来,谢映芬奉到生母面前,宛琴非常顺从地一口气喝了下去,显然是收拾好心情,打算尽快把身体养好,以求正室开恩,放自己出去过年了。曾经以为是依靠的曹家早已不再可靠,曹家驻守在北平的耳目几乎都逃的逃、改投新主的改投新主,宛琴就算还没改变想法,也做不了什么。现在她哪里还敢奢望曹家能替她一双儿女说门好亲事呢?曹家正经的少爷小姐们,还未必能说到好亲事呢!
不过,宛琴还是向谢映芬打听了旧主曹淑卿的情形。京里来的钦使怎会知道曹家一个出嫁女的消息?谢映芬自然是无可奉告的。但她也转述了几位兄姐们的看法:“曹氏已是出嫁女,娘家出事,是不会牵连到她身上的。只是她如今还是方家妇,并未与方闻山和离。若是方闻山出了事,她就逃不掉了。曹家如今自身难保,承恩公夫人与平南伯都去世了,哪里还有人能象三年多前那般,替她谋了夫家产业和离脱身呢?只怕还得看方闻山对她是否还存有几分旧情,不忍心连累了她,主动提出和离或休妻呢。”
宛琴的脸色又一次变得惨白。她当然知道曹淑卿闹着跟方闻山和离已经有将近一年了。这对夫妻之间还能存有多少情份呢?而方闻山是否会出事?这不是明摆着的么?她早就听娘家亲人嚼过舌头,曹淑卿请求娘家兄长帮她和离,其中一个理由就是方闻山可能惹上了利害的官司,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出事,万一被牵连进去就太亏了!连她的陪嫁与私房都不一定能保得住!
别说,这条理由还挺有说服力的,差一点儿就说服了承恩侯。之所以最终没有奏效,承恩侯夫妇都不打算插手妹妹婚姻,主要是因为曹淑卿在京城赖着不走,依附兄嫂度日,给了曹家足够的时间去侵吞她的私产。等他们吞完了,就算方闻山出事,官府也抄不走曹淑卿的私房。到时候再视方闻山罪名大小,决定要不要帮曹淑卿这个不省心的妹妹和离就好。若方闻山仅仅是降职或革职,性命无碍,他们又何必让曹淑卿大归,依附自家生活,却因为名声败坏而无法再嫁出去呢?没有了丰富的私产,又不能联姻以助家族,这样的妹妹根本就毫无用处,只会给人添堵!
想明白曹淑卿的未来只怕未必比曹家更光明,宛琴才真真正正地认识到,自己当年真的做了个正确无比的决定!就算她再也得不到夫主谢璞的宠爱,又没有了从前的权柄又如何?她如今是二品高官家的姨奶奶,荣华富贵享着,锦衣玉食用着,既有儿子可以养老,又有女儿可以侍奉,哪里过得不舒服了?再怎么说,她也不用面临主家被抄、自己与奴仆一同被发卖的风险呀!倘若她儿子争气一些,给她挣回个诰命来,她只怕比旧主曹淑卿都要有福气呢!
这么一想,宛琴整个人的精气神都不一样了,喝药吃粥都积极了几分,还肯用心在儿女身上了,会打发银杏去看儿子谢涵之,嘱咐他好生养病,别总顾着看书做功课,熬坏了身体;又会嘱咐女儿谢映芬:“你年纪也不小了,如今你三位姐姐的亲事都定下了,你还没有着落,怎么也不着急呢?若是老爷太太一直没有说法,等过了年,我出去了,是一定要去跟太太提的!”
谢映芬的脸顿时红了,想到姑姑谢梅珺先前暗示自己的话,还有嫡母文氏偶尔透露的口风,她的脸更红了,跺脚道:“这事儿用不着姨娘管,反正父亲和太太自有安排!”便扭头跑了出去。
宛琴怔了怔,不由得苦笑了一下。她如今在夫主与主母面前这么不讨喜,或许真的没办法插手儿女的婚事了。可不管怎么说,四姑娘也是她的亲骨肉。她是盼着四姑娘能嫁个大富大贵的好人家,一生享尽荣华的。再怎么说,她还有儿子呢。她无力为儿子打点,只能指望女儿的夫家能帮上忙了。
谢映芬不知道生母脑子里正转着什么念头,跑出耳房后,在抄手游廊里深呼吸了几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方才回到正房,谢过嫡母文氏的恩典。文氏问起宛琴的病情,她也一一回答了。
知道宛琴没有大碍,文氏也安心多了。她向谢映芬指了指谢慕林与谢映慧面前那满满一桌子的书信道:“半夜里这一场大雪,因此被冷病了的人可真不少呢。早上袁夫人打发人送了信来,说是袁老夫人犯了老病,她身上也有些不大好,因此只能谢绝宴请,暂时闭门谢客。我正与你两位姐姐商量,是不是该打发人过去问候一声?接着就有许多人家也来信了,有告病的,有遇事没主意求我帮着想法子的,也有听说了袁老夫人的病,不得不推迟宴请,向各家亲友赔礼的。我这里还有事情要忙,哪里有空一一回复过去?你和你姐姐们一起帮我吧。”
谢映芬连忙答应下来,凑到桌边,与两位姐姐挤在了一处。
她们忙到了午饭时间,文氏招呼她们先停笔,吃了饭再说。谢映芬把笔放下,回头看看两位姐姐忙了一早上,累得手酸腰痛的模样,忍不住道:“三姐姐怎么不在呢?其实她的字也写得不错。小时候她还有过才女名声的,写回信这种事,对她来说再容易不过了。今儿原该叫她也来搭把手才是,怎么一早上都不见人?”
谢慕林一哂:“天色一变,她就躲在屋里不肯出来了。献殷勤是为了谋好处,可不是为了吃苦的。你三姐姐多精哪,怎会在这时候跑来受罪?!”
第1006章 大度
其实也怪不得谢映容今日连乖乖孝顺女的人设都不想维持了。一大早起来,如意才打开一点门缝,她在卧室里就被风吹得受不住了。听说滚烫的热水从小厨房送到正房,这么短短的距离,就已经结成了冰,谢映容立刻就决定今日不出门了。
哪怕顺心告诉她,瞥见其他三位姑娘都出了院子,她也没有动摇过。她在嫡母面前献殷勤,是为了给自己谋一副丰厚的好嫁妆。可她已经有了大好姻缘,没道理为了装孝顺,就害得自己冻出病来。大夫可是说过了,她身体底子弱,要好生保养呢。为了自己能长寿安康,她还是老老实实待在暖和的屋子里吧。倘若有人指责她没去嫡母那里请安,有不孝的嫌疑,她就推说自己病了,身上不好。以嫡母一贯的作派,断不可能责备自己什么的。
谢映容心安理得的很。
她这一天都窝在暖和的炕上,还让丫头把屏风搬到房门位置,预防人员出入时,房门开合,会有冷风吹进里屋去。她一直等待着有人上门来挑她的刺,甚至把一切装病的小工具都准备好了,随时可以躺下来演戏的,可愣是一天都没人上门来找过她,叫她白白等了一天的时间,心里憋气。
当然不会有人来找她,谢慕林姐妹三个压根儿就不在乎她是不是会到上房来请安,她要偷懒是她自己的事,她若来了,她们三人只怕还不能象现在这样,忙碌时也能有说有笑的相处愉快呢。
今日外头来的各种书信或口信着实不小。这一场大雪,带来了许多影响。很多人生病,也有很多人家取消了原本的宴席。连小年那天本该举行的官方庆祝活动,也由燕王、巡抚、布政使与按察使四方商量过后,决定取消了,只由各个衙门的主官带着属下进行简单的祭神祈福仪式即可。大家一方面是要忙着救灾,另一方面,也是要防备接下来还会有大风雪,让更多的人受灾。
文氏打发去布政使司衙门送东西的下人没能见到家主谢璞,却带回了外城房屋倒塌的伤亡消息。据说贫民聚居的地带,倒塌了七十八间房屋,另外还有一百三十多间房舍破损,有破了屋顶的,有塌了屋墙的,还有门窗坏了的,如今百姓都顶着风雪抢修呢。因大风雪而死亡的百姓有十七个人,伤了八十多个,病倒的就更多了,压根儿没法统计出来。
谢璞带了手下的人去外城巡视,这会子正组织人手抢修房屋,并将因受灾而无家可归的百姓安置在附近几个寺庙、道观的空屋里。燕王府那边派了军中的军医过来替其中的伤者与病人诊治,也有城中的医者闻讯赶去助一臂之力。眼下灾民有了地方住,也有热粥可吃,暂时是安稳下来了,但后续的麻烦还有不少。有擅长看天色的老人预估这场大风雪不是一两天能停下来的,为了预防有更多的人受灾,主管民政的布政使司衙门要做的事还很多呢。
文氏见几个女儿把家里的事料理得挺好的,便放心出门了。她事先给邻近的几家下属官员家眷送了信,约了一同去周家拜访,好跟周大太太、周三太太商量周老大人与周老夫人出殡那天施粥施药的安排。周大太太与周三太太都十分赞成,后者甚至觉得:“在这样的天时里,这么做也能多救济几个穷苦百姓。便是他们看见我们为老人大办丧礼,奢靡过甚,也不会有太多的怨怼之心了。”
周大太太闻言顿了一顿,觉得自家弟妹的话太过直白了些,可她做妻子的,总不能去驳回丈夫的决定,而且这决定又是打着孝敬的旗号,更不能驳。她只能微笑着点头,含糊地说:“若能为公公婆婆多积些阴德福气,自然是大好事。”把弟妹的话给混了过去。周三太太自然察觉到了,也不多说什么。
文氏与同来的几位太太都隐约察觉到周家妯娌话里有话,但文氏不问,其他人也乖觉地充耳不闻。商量好了具体的安排事项之后,还有两位从前跟周家二太太、四太太打过交道的官眷,打听起这两位太太的“病情”。
周大太太与周三太太都清楚自家两位妯娌并不是真的病了,说她们生病,只是为了遮羞罢了,因此也都配合地演起了戏,谢过两位太太的关心,象模象样地说起了妯娌们的病症,听起来还真象那么一回事。
文氏见事情聊得差不多了,便主动提出告辞。周家妯娌送她们一行人出来的时候,正好遇上袁家的管家过来上香,说是奉袁夫人之命,前来给周老夫人吊唁。周大太太愣了一愣,旋即露出了惊喜之色。周三太太低下头,暗叹了一声。
文氏还罢了,与她同行的几位太太都觉得十分惊奇。大家都清楚周家二房曾经跟徐夫人打过袁夫人独子的主意,明摆着不怀好意,周老夫人几乎就是因为这事儿被气死的。她死了这么多天,都没见袁家人上门,众人还以为袁家记恨上了周家与徐夫人,万万没想到,袁夫人竟然还会特地派人来吊唁!
她没有亲自来很正常。她今日告病了嘛。可她不派人来,外人也挑不出什么理儿。她派人来了,反倒显得格外大度仁厚了。
也越发衬托得周家二房和徐夫人卑劣无耻。
文氏亲切的劝说周大太太去招呼前来吊唁的宾客,自己一行人是常来常往的,不必相送也没关系。周大太太便示意弟妹周三太太替自己完成送客的任务,自己亲自去跟袁家的管家说话去了。她一定要弄清楚袁家人对自家是什么看法,倘若能因为婆婆去世之事,跟袁家达成谅解,不结这个仇怨,那当然是再好不过了。袁家的儿子未来就是北方兵权的执掌人,哪里是如今的周家能得罪得起的?
文氏等人出了周家的门,与周三太太作了最后的告别。可在回家的路上,她们几人相互交换了眼色,心情都忍不住感慨。袁夫人若真的原谅了周家,那品性真是没说的。袁家世代忠良,门风清正,真真叫人佩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