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氏嗔道:“老爷这话也太瞧不起人了!可别让外人听见,不然这满城的太太奶奶们要与老爷计较,老爷你可吃不消!”
谢璞笑着摆摆手,放下酸梅汤,不再与妻子说笑,而是转入了正题:“我并大无的放矢,只一件事,便说明北平城眼下有大事发生——婚礼将至,连太后娘娘都觉得近日身上大好,打算带着四皇子从紫竹院移驾回紫禁城,重林这个正经新郎官,竟然还有闲心城里城外地晃荡,前些天还往天津去了一回,每每出门都带了不少人手,你以为他在忙活什么?!
“若不是真正要紧的大事,燕王殿下又怎会让即将大婚的儿子四处奔波?!燕王自个儿也没闲着,这几日都少在王府,婚礼之事,几乎都是燕王妃带着长史司的属官们办的,连即将出1嫁的永平郡主都搭了把手——你说,这难道还不能证明城中有大事发生么?”
第1216章 准备
谢璞能察觉到的事,城中官员未必没有别人有所察觉。但燕王府暗中行动,对外闭口不言,自然有他们的道理。再加上太后、四皇子都在北平,不比以往,城中文武官员们即使有所猜测,也不会胡乱议论,以免惹得贵人不快。
当然,他们私底下在家中是否会与家人心腹暗中议论,那就不是外人能知道的了。
谢璞从准亲家准女婿的言行中察觉有异,但他同样没有吭声的打算,只是跟妻子絮叨两句,甚至连女儿都不打算告知。女儿婚礼在即,他们家要忙活的事多了去了!燕王总不会让独生儿子的婚礼出什么大问题的,所以他们谢家只需要配合行事就好。燕王府不打算让他们知道是怎么回事,他们就没必要去理会。
只是谢璞发现明日来家中颁册封旨的天使乃是御前侍候的高公公后,特地嘱咐妻子文氏要把事情安排得更周全更仔细一些。燕王府的公公们看在往日的交情,以及他们是燕王夫妇的姻亲份上,他们即使出了些许差错,公公们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但御前的公公却不同,谢家真要是在这当口出了岔子,那可就是出丑出到宫里去了!
谢璞知道自己已经在北平当成了布政使,以他的年纪来说,在满朝上下都是少见的。可他没有进过翰林院,不可能进内阁,他如今又成了王府的姻亲,按照规矩,便不好再任六部主官,五寺倒还罢了,偏偏近几年没有空缺。这时候他要是调回了京城,也顶多是做个高品阶的闲官罢了,不但要忙于应酬上下,手上还没有多少实权,做不了什么事。与其荒废光阴,他宁可留在地方上任职。
眼下因为燕王府地位特殊,他还能继续在北平做几年官,可这一任期满后,会被调往何处,却很难说。如今他先跟御前的人打好了关系,将来再请燕王府帮忙打点一二,又有京中旧友帮衬,他兴许还能在北平多留一任,即使调走,也不会离得太远。可万一御前无人替他说项,甚至是御前有人对他没有了好感,天知道他会被调往哪个穷乡僻壤?!哪怕到了他如今的官位上,无论调去哪儿,地方都不会太差,毕竟他的品级放在那儿,任所起码也是一省首府了。可能在熟悉的地方做官,终究还是不同的。
谢璞有心要趁此机会,与那位高公公好好寒暄一番,能跟对方结下交情,那是再好不过,至不济也要维持好这条人脉,将来需要的时候能派上用场。他是因为与曹家结了仇才出的京城,原本的人脉几乎都用不上了,能保住交情的官员基本都官位不高,帮不上他什么忙。如今曹家半败不败,应该不可能再给他添乱了,焦闻英身份特殊不方便与外官有私交,永宁长公主与马家都很少插手朝政,谢璞能倚仗的可能就只有一个燕王府。但考虑到燕王府的身份处境,谢璞又不希望事事都求上门去,给女儿添乱……
谢璞与妻子文氏商量了一下,彼此对这件事都有了共识。文氏不知道该如何讨好那位高公公,送礼送银子什么的固然是常见的手法,但如果高公公是乐于受礼的人,也就不会象今日这般受皇帝信重了。他们不是不能给高公公送礼,但需要注意分寸,千万别讨好不成,反惹来对方厌恶才是。不过幸运的是,高公公带着大批护卫北上,是为保护太后娘娘与四皇子而来的,他们起码还要在北平城里待上半个月,谢家还有机会与他接触,暗中打探他的喜好禁忌,必要的时候,还能让新出炉的二女婿帮忙牵个线……
夫妻俩商量这事儿商量了挺久,直到夜深方才睡下。所幸这一晚他们睡得很好,次日起床,便又是精神翼翼的模样了。
文氏一大早就梳洗完毕,带着家中下人在前院布置开来。今日皇帝派来的天使会到谢家行册封礼,谢家除了香案外,还得再设一册案。文氏先前经历过一回纳征礼,又有王府长史亲自面授机宜,燕王妃还特地派过吴琼叶姑姑前来指点,因此心里也算有数,早早就把准备好的家具摆设与各种物品都摆出来了,又铺上了大红地毡。
今日天公作美,半夜里只下了一阵小雨,早起天气已经放了晴,只在天边隐约有几片云海,还有微风轻吹。院子里的地面上几乎都已干透,早起就有仆妇再擦了一回,铺上红毡后,瞧着也是纤尘不染的模样,再摆放上崭新的桌案,侍立在旁的谢家男女仆妇也都个个衣饰整洁,礼仪周到,文氏看着就觉得心情很好。
文氏接着又转回内院去看女儿的情况。天使到家是有时辰的,眼下已经离得不远了,女儿要是还没穿戴好,在高公公面前露了怯,那可不大好看。
不过令她放心的是,谢慕林此时早已妆扮妥当,精精神神地坐在炕边,拿着一本书不紧不慢地翻着,等待着父母的召唤。她今日不必穿那身重死人的郡王妃冠服,只需要穿戴得端庄大方就可以了,衣裳颜色尽可能素一点,首饰也不能太过繁杂,那样显得不够尊重。因此她就穿了一身平日出门用的红衣蓝裙大礼服,头发梳了个端正的圆髻,戴了个花丝嵌珍珠百合花金冠,衬着配套的耳环,两边手腕各戴一个金镯子,显得富贵又大方。
就是有些显老。
这身衣裙是文氏提前选定的,尽管谢慕林觉得这配色很是一言难尽,无奈这就是当代的审美,她也只能认了。还好金冠耳环都是依照她的意思打的,看着富贵,实际上用了特别的工艺,轻巧又精致,戴得容易还稳当,她心里很满意。就连今日的妆容,也是香桃根据她的意思替她化的,看起来既突出了她的秀美容颜,也没有旁人那种白脸红腮点绛唇的传统风格,倒是显得非常自然,气色又好,气质特别出众,比平日看着更端丽几分。
文氏便夸了香桃的妆化得好,还特地赏了她一个红包,然后又拉着女儿的手,把册封礼上的种种程序、礼仪都跟女儿重复了两遍,生怕女儿忘了哪一条,一会儿要在人前出丑。
谢慕林一一听了,但见她重复又重复,便忍不住怀疑,生怕自己忘了礼数的,其实是她娘才对吧?
母女俩正说着话,马路遥家的火速奔了进来:“太太,二姑娘,人来了!”
第1217章 册封
到谢家来的人很多。光是主持永安郡王妃册封礼这一项,就有好几个人参与。
首先是正、副婚使,皇帝在京城中就指定了,正使由巡抚大人充任,马驸马做了副使,这两位都是谢家的熟人,一个是相识多年的同僚,一个是刚刚结亲的亲家,才进门,便看着前来迎接贵客的谢家男主人谢璞笑了,寒暄间就透着亲近,没有别家正、副婚使常见的那种严肃和拘谨。
还有一位太后身边侍候的嬷嬷,以及燕王妃的心腹吴琼叶姑姑,两位穿了女官的服饰,充任赞礼女官与宣册女官的职责。在吴姑姑的小声提醒下,文氏暗示大金姨娘去把装有郡王妃全套冠服的衣箱搬了过来,交到吴姑姑手上。一会儿这套冠服还得在册封礼上走个过场呢。
皇帝派来的心腹大太监高公公充任了司礼监官,他还带来了一个小黄门充作副手,另外有两位燕王府的内侍从旁协助。谢家准备的家具摆设等本没有大问题,只有些许疏漏之处,也被高公公发现,示意小黄门去跟谢太太文氏说了。文氏迅速命人更改过来,见旁人似乎没怎么留意到这一点,心里暗暗松了口气,对高公公便不由得感激万分,还再三向他道谢,又拿眼神示意宛琴,让她帮着送上一个装满了珍珠的荷包,算是对高公公的谢礼。
高公公不动声色地收下了荷包。有些礼,他是可以放心收下的。他若在这里明晃晃地拒绝谢太太给的荷包,反而容易引人注目,让其他人发现谢太太做了些什么。那样尴尬的就是谢太太了,说不定会让她记恨的。高公公对燕王府很有好感,连带的对燕王府的姻亲也是爱屋及乌,可不打算干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反正回头他把这荷包拿给皇上过了目,禀明了缘由,照样能袋袋平安,皇上可没那么小气!
一行人和乐融融地在谢家客厅里用茶寒暄,哪怕是一向等外臣态度颇为冷淡的高公公,今日在谢璞与两位婚使面前也显得十分亲切和气,简直就是有问必答。倘若是遇上某些他不方便回答的问题,他也会绕着弯儿地给个似是非非的含糊答复,令人挑不出错来。
巡抚大人打探到了自己想要打探的消息,觉得自家的计划有很大的成功可能,心满意足;马驸马打听到了一副宫藏古画的下落,正寻思着要不要求永宁长公主到皇上面前求画去;谢璞也察觉到了高公公对自己的善意,甚至探听到了皇帝暂时不打算将自己调离北平的小道消息,心情大好。就连文氏与吴姑姑合力招呼太后身边的嬷嬷,也颇为顺利。大厅里一片和气。
上位者们在寒暄,自然有底下办事的人留意细节,把院子里的场地布置得更妥当了些。接着守在客厅外头的小黄门把手上的怀表塞进怀中,跑进屋里向高公公低声禀报了一句,高公公便微笑着看向谢璞与正使巡抚大人、副使马驸马:“时辰到了,谢藩台与谢夫人这就请姑娘出来吧?早些把册封礼行完了,咱家还得回宫去向太后娘娘、四殿下与燕王、燕王妃复命呢。”
谢璞忙应了,示意妻子文氏去唤女儿。
谢慕林此时其实早就在正院上房里等着了。她穿着一身大礼服,虽然头上首饰简单,可要端坐如仪,不得随意晃动、行走,也怪累人的。好不容易等到吉时到了,母亲文氏派人来通知她,她才总算可以起身走几步了。
不过等到出了房门,她就不能再随便行走,还得照着先前习练过的“端庄”、“稳重”的步伐,慢慢儿地、仪态万千地走到二门去。母亲文氏与两位女官都在那里等着她呢,连谢老太太、二老太太宋氏与姑姑谢梅珺也都穿了大衣裳立在道旁观礼。
宋氏很淡定,谢梅珺略有些激动,但也稳得住,谢老太太则明显激动得有些过头了,似乎有些想要哭着扑过来,说几句自己的心里话,不过谢映芬与珍珠一左一右地,合力把她扶住了,免得她在那么多客人面前闹出笑话来。谢映容虽然也穿着一身华服,却面色复杂地独自站在边上,眼神幽幽地盯着她看,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反正不象是高兴的样子。
在女眷对面站着的则是四位兄弟,个个看起来都是玉树临风的清俊少年,穿戴体面,气质不俗,面带微笑,眼中满是对自家姐妹的衷心祝福。
谢慕林只来得及跟亲人们交换一个微笑,便没功夫与他们做进一步的交流了。文氏上前用眼神示意她走到院子里合适的位置上,又命同样打扮一新的香桃与青橙两个大丫头一边一个扶着她,准备受礼。两位女官则各自捧了东西,立在一旁,预备仪式开始。
接下来谢慕林都不记得自己具体都拜了几回、行了几次礼,反正院子里两张案桌,她被引领着在北边案前拜过,也在南边案前拜过。册封的旨意非常长,用辞也是骈四俪六,她只囫囵听懂了四五成的意思。反正司礼监官与内侍们一路有指引,吴姑姑也会小声提点,她从头到尾都没怎么出过差错,顶多就行动间透着一股子陌生罢了,但这种事也是正常的,谁家还能对册封礼仪练得娴熟呢?
反正礼行到中途,她接受了两位女客送过来的郡王妃冠服与首饰,还得在她们的簇拥下回到正院上房里去,把那身衣裳给换上了,然后正品大妆地重新回到前院来,继续接下来的仪式。这一回,女官们就要向她行礼了。她受了册封,又行了一通跪拜礼,同时接受其他人的跪拜礼,方才被扶着重新回到屋里去。
仪式这时候才算是完成了。
谢慕林头一次穿戴着郡王妃的正式冠服行礼,整个仪式过程又被众人执行得慢悠悠的,不算她换衣服的时间,差不多花了半个时辰;要是算上她换衣服的时间,怕是两个时辰都有了——那身礼服要穿戴好,可不是什么简单的事儿,今天还是简易版的呢,已经算是将就了。反正等最后仪式完成时,谢慕林已经觉得头顶被压得透不过气来了。
今日没有用上她想出来的翟冠固定法,但太后身边的女官对这种事似乎很有经验,不知用了什么簪子,把戴在她头上的冠固定得非常紧实,紧得她头皮都绷住了,叫她实在有些吃不消。等仪式一结束,她回到屋中,就忍不住给香桃使眼色:“快,把我把冠卸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