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慕林见无人对自己坐在那个席位上有异议,反而周围还有不少人冲着自己微笑,心道这个时候绝对不能输了气势,便也装出若无其事的模样,微笑着回应了那些向自己示意的人。她内心哪怕再惶恐,也不会在外人面前显露出来的。要显露,那是要私底下在太后娘娘、皇帝、永宁长公主、燕王和朱瑞这些自己人面前才会显露,绝对不会让其他人知道,她对于自己被视为郡王妃中的第一人,也感到心虚呢!
众命妇被一一安排就座,随后太后娘娘在永宁长公主的搀扶下登上正座,低声说了句话,执礼太监听见了,便高声宣布宴席开始了。宫人鱼贯而入,给各个席位送上了菜肴酒水。酒只是度数很浅的果酒,菜色主要是连着小火炉一块儿送上桌的炖菜、汤菜,看起来色香味俱全。随着太后一声引领,众命妇先是向太后与皇帝祝了酒,说了一轮又一轮的吉祥话,随后宴席便正式开始了,各人可以自便。
太后也就是露个脸,简单喝了杯酒,意思意思地挟了两筷子菜吃了,就扶着永宁长公主离席了。这是惯例,她老人家已经很多年不会在宫宴上长时间露面了,说是觉得自己在场,所有人都过于拘束,无法放开来享受美食。反正慈宁宫里定会给老太后备下更合她口味的美食佳肴,她老人家也乐得回去自在地享用午餐。永宁长公主陪她走了,谢慕林却还需要留在原位上,继续食用太后所赐的茶饭。
不过谢慕林觉得这事儿也没什么,菜大都是热的,有那么几小碟冷食,也都挺好吃的,席边还摆放着一个小暖炉,看得出来是专门为她备下的。她坐在这里,吃得香又暖乎乎的,哪怕炖菜的味道不大合她的口味,冷食里还有那种正式礼仪上常见的咸不咸甜不甜不大好吃的肉干,她也心满意足了。吹了这半天的冷风,她到这会子才算是全身暖和了起来。
太后还给今日在宫中享用茶饭的外命妇们准备了曲乐助兴。技艺娴熟的乐伎们在宴席两端的空地上排成两排,演奏着旋律优美而庄重的曲子。演奏完一首后,他们又换了一首调子比较喜庆的,挺有新年气息。众命妇们本来年年都经历过这么一遭,不是很在意这些奏乐,但听得曲调喜庆活泼,大家也跟着放松起来,开始有人交头接耳,低声交谈,没过多久,还有人开始走到相熟的邻桌去说话了。殿内气氛越发轻松愉快。
太后不在场,大家果然就没那么拘束了呢。
谢慕林相熟的宗室女眷席位基本都离她有一段距离,倒是上下手那两位,她非常不熟悉,只能算是点头之交。相视微笑着示意一下是没问题的,尬聊两句天气或菜肴这种事,她也能办到,可若是要她跟两个陌生人多聊一会儿,那就太过强人所难了。谢慕林眼看着上下首两位贵妇人分别与其他的熟人聊起了天,她也打消了与人搭话的念头,专心攻起了眼前的茶饭。等吃了有七八成饱,她才放慢了手中的动作,拿起茶杯喝了口茶,吁出一口气来。
先歇一歇吧。她记得方才进殿之前,有留意到宫人替某位侯夫人指引更衣之所的方向。她也撑了半日,差不多该去洗洗手了。茶饭吃完后,其他人或许就可以出宫回家,她还得再往慈宁宫去见见太后,才知道是否能离开呢。
就在这时,她的身后传来一个女声:“永安郡王妃,我们娘娘有事想要求助于您。”
谢慕林回头望去,有些惊讶地发现这名宫人的长相颇为眼熟——这不是太子妃身边的侍女吗?
那宫人见谢慕林回头,看起来越发紧张了,把头深深低了下去:“我们娘娘想要见您一面。这是她的亲笔信。”说着从袖内掏出一封信,双手呈送给谢慕林。
谢慕林接过来一看,信封上什么都没写,掏出里头的信,却是一行娟秀端正的字迹,没有抬头,直截了当地表示自己有一件攸关生死的要紧大事,要与收信人商议,请收信人来见一面。看落款,果然是太子妃的名讳。
谢慕林不认得太子妃的字迹,但她认得太子妃的侍女。她回头再看了一眼那侍女:“不知太子妃到底有何事要找我?又为什么会找我呢?”
侍女低头紧张地道:“我们娘娘实在不知该向谁求助了……方才郡王妃也瞧见了,承恩侯夫人根本不理会我们娘娘……”
谢慕林淡淡地道:“太子妃有什么难处,尽可以跟太后娘娘说。那才是宫里正经的大长辈呢!找我有什么用?我一会儿就要出宫去了,又能帮上她什么忙呢?”
侍女忙道:“我们娘娘真的有一件事想求郡王妃,也只有郡王妃能帮到她了!太后娘娘固然慈爱,但若我们娘娘总是为了太子殿下的事去烦她老人家,也太不孝了些!郡王妃只需要听一听我们娘娘所求就好。您好歹要先听一听,再决定要不要答应呀!”
谢慕林挑起眉:“那她想让我去哪儿见她呢?我先说好,身为外命妇,我是不会在这宫里乱走的。你可别想把我带到什么偏僻无人的地方去!”
第1459章 圈套
那侍女听到谢慕林没有直接拒绝与她的主人太子妃相见,便已是一脸的感激涕零了,自然不敢说什么要请她到偏僻无人的地方去。
她激动地小声告诉谢慕林:“不会的!宫里也不是处处都安全可靠……我们娘娘就在这武英殿内等您,就在东北面的恒寿斋!离大殿不远!”
谢慕林去过北平的紫禁城,也看过地图,每次进皇宫时,也没少从武英殿的宫墙外经过,倒也知道武英殿的格局。这里有前后两座大殿,前院有东西配殿,后院也有两座小殿,西北面是浴德堂,东北面是恒寿斋,记得好象是什么存放宫中藏书、书画、文稿的地方,也有个皇帝个人所有的印刷作坊什么的……恒寿斋确实离武英殿前殿不远,去那儿的路上还会经过更衣处。
今日武英殿内到处都是人,不提前来赴宴的外命妇,光是来往执役的宫人内侍就起码有上百人!在这样的地方里,光天化日的,还能出什么事?谢慕林想想太子妃那可怜的模样,倒也没有怀疑什么,就直接起身,随那侍女出殿了。
离开之前,她也没忘记跟侍立在旁的宫人打一声招呼,表示自己去更衣了。
出了大殿,谢慕林又让宫人去寻了香桃过来。香桃就在大殿侧面的廊房中等候她的招唤。相比其他一直在吹冷风的外命妇侍女,香桃多少得了些优待——有不少宫人认得她时常随永安郡王妃进宫,所以招呼她到茶房里小坐了片刻,烤烤火,喝杯热茶,再垫块小点心什么的。不过她一直没忘记自己的职责,始终有一只眼睛盯着自家女主人谢慕林可能会出来的那扇殿门,所以谢慕林在廊下一招手,她就立刻丢下茶杯跑过去了。
太子妃的侍女见到香桃,愣了一愣,但她只是咬了咬嘴唇,没有多说什么。哪家贵妇人在宫中行走时不会带上个把随侍呢?若她真的要求永安郡王妃将丫环留下,只怕立刻就会引来怀疑。
她顺从安静地走在前头引路,把谢慕林与香桃两人领向东北方向,穿过廊房前长长的过道,绕过后殿敬思殿,旋即便看到恒寿斋伫立在前方不远处了。
北平紫禁城里的武英殿虽是照着这京城皇宫中的武英殿所建的,但后者在漫长的历史中显然又经历了不少磨难,遭到了大规模的损毁,因此又翻建过两回。正殿后殿大体还跟前身相似,座落在角落里的浴德堂与恒寿斋,却与从前的模样不大相同了。这里如今用作藏书之所,大概是出于消防安全考虑,围着两座小殿又开挖了两个不小的水池,里头蓄了水,约摸是通过沟渠,从金水河那边引过来的。人要走进这两座小殿,得走石桥越过水池,才能走到殿门前的长廊台阶上。
如今正值冬天,水池子里的水不算很满,看着也就是尺把深。因为是活水的关系,并不显脏,也没有完全结冰,却有不少明显的冰棱子浮在水面上,隐约透出水底的污泥和石块。水池边上,还摆放着几只大海缸,里头也装满了水。
太子妃的侍女走上石桥,来到恒寿斋门前住了脚,回头看向谢慕林。
谢慕林看了几眼水池里的水,不紧不慢地走上石桥,迅速扫视了周围几眼。
虽然远远的还能看到有宫人在敬思殿后走动,也能瞧见来的时候经过的廊房门口有内侍出入,但说实话,浴德堂与恒寿斋这两个小殿周围却是相当安静的,除了她们三人,便不见有其他人经过了。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两间小殿与敬思殿之间并无遮挡,看起来也不象是有什么危险的样子。
侍女低头对谢慕林解释道:“太后娘娘吩咐宫人布置武英殿,以作新年给众外命妇赐宴之所,原本是打算把更衣处安排在这里的。可后来天气转冷,太后娘娘又说,若让那些上了年纪的老诰命们走那么远的路过来更衣,太遭罪了,因此就没用上这地方。可这边屋子都已经收拾好了,太子妃娘娘就说,可以暂时借用一下。这边眼下不会有人过来,倒也安静,离大殿又不远,方便郡王妃谈完了事回去。”
谢慕林接受了这个解释,问:“你们太子妃就在屋里?”
侍女的头垂得更低了些:“是。”说罢便伸手轻轻推开殿门,然后退立一旁,“郡王妃请进。”
恒寿斋正门里有一扇大理石的座地大屏风,挡住了屋中的景象。谢慕林站在门口,看不清楚屋里是什么情形,犹豫了一下。香桃先一步请缨:“郡王妃,我先去进瞧瞧。”她用怀疑的目光看了那侍女一眼,二话不说就走进了屋中,绕过大屏风,看动作应该是要退避到一旁,好空出路来给谢慕林走,却不知为何,忽然惊叫一声,似乎摔了一跤,倒在地上,整个人消失在屏风之后。
谢慕林愣了一愣,连忙唤她:“香桃?”话音未落就走进屋中,绕过屏风一看,香桃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倒在屏风后的地毯上,双目紧闭。仔细凑近了一看,她脑门上似乎肿起了一个包。
谢慕林立刻就察觉到不对,飞快回头一看,正赶上那侍女与另外不知道什么人合力把殿门给关上了。谢慕林飞快跑过去想要撞开门,外头却被死死顶住,随后还传来了上门栓的声音。
谢慕林大怒:“你好大的胆子!谁指使你来算计我的?!太子妃吗?!我与她无冤无仇,她想干什么?!”
那侍女哭着道:“对不住,郡王妃!我不是故意的!我们娘娘也是不得已,实在是没办法!若是我不照着吩咐做,遭殃的就是我们太子妃娘娘了!我们娘娘如今什么都没有了,再遭一回殃,就只有死路一条了!您却不会有事,顶多就是名声难听一些……”
谢慕林啐道:“我为什么会名声难听?!你们害人还想洗白自己?!快给我说实话!你们把我关在这里,到底想做什么?!”
门外传来一个颇为娇媚的陌生女声:“想做什么?自然是为了看好戏了!谢氏,你想不到吧?你以为嫁进了燕王府,做了皇家的媳妇,就能从此飞黄腾达了么?别做春秋大梦了!你们家做过的好事,结下的冤仇,还有人记着呢!”
谢慕林虽然不知道这女人是谁,却立刻猜出了她的身份——王湄如!这一定就是王湄如!
王湄如在门外娇笑:“今日你要怨,也只能怨自己粗心大意,错信了别人,才会中此圈套。不过你放心,我也是女人,不会真叫你吃什么亏的。只是一会儿来得人多了,你在此私会外男,生怕丑事败露就要杀人灭口的名声就传出去了,但愿你的夫婿会相信你的清白才好!”
谢慕林眉头紧皱,下意识地看向了恒寿斋内部的隔间。她大步走向碧纱橱背后,发现那里果然摆放着一张长榻,而榻上正躺着一个男子,心口位置插着一只镶着红宝石的金簪,双目圆睁,早已气绝。
第1460章 自救
谢慕林倒吸了一口凉气。
不过,现在不是她尖叫害怕的时候。她大着胆子凑近了那具男尸细看几眼,确定对方的致命伤就是心口那根簪子刺进去的位置,没有其他的明显伤痕了。而且那根簪子还挺眼熟的,凑得更近些,还能隐约从簪头背面露出来的部位看到一个“燕”字的刻印。
不用多说,这就是她昨天晚上在太庙遗失的那根镶红宝石赤金簪了,背面还刻有燕王府的印记。燕王府里能用得上这种首饰的女眷,只有她一人在京城。一旦这具尸体连带“凶器”被人发现,她绝对会是第一个被怀疑的对象!
王湄如这是特地让人偷走了她的金簪,并拿它来杀死了这名男子,又把她关进尸体所在的房间,限制她的行动,一会儿再把其他人叫来,好撞破她与尸体待在一起的情形,借机给她冠上杀人的罪名吗?
至于说她在宫中私会男子什么的……但凡有点脑子的人都不会相信吧?大年初一的朝贺仪式过后,所有外命妇都聚在一起用茶饭,她在这个时候私会外男?要不要这么蠢?!她平日里又不住在皇宫中,一天到晚没少出门,想要私会外男,有多少机会见不得?非得在这种要紧时候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