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这一礼拜下去,顺义郡王之女仁和县主的眼泪就飚出来了。她身边那些曾经受过顺义郡王母子恩情的宗室皇亲们,也都觉得鼻孔发酸,哪里还有什么怨气可言?仔细想想,害了顺义郡王母子、夫妻的人,早就死了个精光,当今皇上反而是斗倒了这些仇人的人。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当今皇上和他的母亲,压根儿就不是他们这些顺义旧人与宗室旁支的敌人哪!他们本该是自己人才对!这些年他们到底是犯了什么糊涂,非要跟燕王过不去,非要跟皇帝过不去呢?到头来,吃亏的还不是自己么?!
徐夫人总怨人家夺走了皇位,可她也不想想,昔日顺义郡王虽然是被人陷害,也确实是做了蠢事,才逼得先帝不得不赐死了他。即使当日先帝挡住了压力,没有处死这个长子,顺义郡王也未必会成为储君,他毕竟已经是燕王府的继承人了。到头来,真正登基为帝的还不一样是今上?!
徐夫人身为顺义郡王的侧室,又有什么底气对着皇帝与太后摆架子呢?她这些年在燕王太妃的庇护下,一点儿委屈都没受,倒是得了不少好处。可大家为她做了那么多,又几时得她一句好话了?如今大家稍稍为自己的爵位着想一下,对太后、皇帝与燕王他们友善一点,她就在那里冷言冷语的,真真叫人寒心!
也罢,反正顺义郡王有亲骨肉留下,仁和县主与她母亲还是不一样的。皇家要厚待郡王、郡王妃还有郡王太妃,也愿意给县主做娘家靠山,他们只管跟着做就是了,为什么非要去在意郡王某个妾室的想法?没瞧见仁和县主都不站在她亲娘那边么?
宗室们的态度真正发生了转变,与太后相处得和乐融融的。燕王府这边再安排徐夫人搬入“顺义郡王府”的事,也就没人替徐夫人说话了。徐夫人气愤又委屈,只觉得自己的夫君才应该是燕王府的主人,如今被人霸占了家产不说,她这个未亡人还要被赶出府去,连亲生女儿都不替她说话,这委屈简直大了!
徐夫人很想要闹一闹,但眼下真没什么人愿意听。太后那边略略跟仁和县主透露了口风,提起顺义郡王无后,香火无以为继,县主毕竟是出嫁女,跟儿子的意义是不一样的,难不成真要眼睁睁看着顺义郡王绝嗣,这郡王爵位只传了一代,就没有下文了么?哪怕是不考虑封地的问题,只求郡王与郡王太妃香火永继,他们也该想一想,要不要给郡王过继一个嗣子了呀!
宗室们顿时议论成了一团。大家的心都热了。顺义郡王冤情得以昭雪,还有了封爵,这对他们而言确实是件大喜事,但认真说起来,其实与他们的干系并不大。但如果皇家真有意要给顺义郡王过继一名嗣子,那么他们这些燕王府旁系的人,自然是身份最近的。他们当中有子嗣繁茂,辈份又合适者,都纷纷动了心。郡王之子,这身份可不低了!比他们许多人新封的爵位都高呢!
仁和县主仪宾那边则有些不安,又提出了一个新方案:他与县主的子嗣里,挑一个出来随母姓,过继回顺义郡王名下为嗣孙,也是可行的,还是正儿八经的郡王血脉呢,岂不是比从旁支过继嗣子更合适?
仁和县主十分赞成自家仪宾的建议。可这么一来,宗室们的如意算盘被打破了,双方之间的气氛顿时变得有些微妙。
徐夫人这时候大气都不敢出。她的脸色都变了。她如今能倚仗的,只有顺义郡王未亡人这个身份,但如果丈夫有了嗣子,那么旁人要帮衬顺义郡王遗属时,还会想到她么?还会继续以她的女儿仁和县主为重么?不,他们只怕都会盯着那名嗣子去了……
她得想办法阻止这件事,搬家不搬家的,已经不重要了……
太后端坐在上,与身旁的小孙子四皇子相视而笑。他们不打算在这个问题上表达任何看法,只需要等待众人商议出结果就行……
第1170章 决裂
顺义郡王嗣子的事,显然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决定下来的。
太后非常和气地制止了仁和县主夫妇与其他宗室旁支们的争吵,对他们道:“此事关系重大,你们回头好好商量吧。不管最终你们决定怎么做,哀家都不会有异议的。皇家子嗣不多,就不掺和旁支的香火了。你们只管放心去讨论,有话好好说,别伤了彼此的和气。”
其实也不是没有人担心过皇家会再过继皇子给顺义郡王为嗣的。严格说起来,顺义郡王乃是当今皇帝同父异母的亲兄长,血脉极近,论名分不见得比燕王府疏远呢。皇室早就过继了一位皇弟来做燕王,如今再过继一个皇子给兄长为嗣,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虽说郡王之子的身份有些低,但过继之后,皇帝只需要一封旨意下来,这爵位高低还不是他说了算么?如今太后说皇家不掺和,众宗室还是松了一口气的。
那接下来,这嗣子名额之争,就是北平宗室旁支与仁和县主夫妇之间的事了。离了紫禁城,这双方人马便移步新整修好的顺义郡王府,开始讨论嗣子之事。
仁和县主认为宗室们血脉都太远了,老燕王就只有先帝一个儿子,因此先帝才会不得不兼祧两房,先帝的儿子倒是多,但能活到今天的也没几个,除了当今圣上与燕王,剩下的都不值一提,且又远在京中,鞭长莫及,更有曾经与顺义郡王为敌的嫌疑,傻子才会过继仇人的儿子与郡王为嗣!既然皇室不掺和嗣子之事,宗室里还有跟顺义郡王血脉比较近的晚辈么?若是八竿子打不着那种,还不如让外孙继承香火呢!好歹外孙是顺义郡王正儿八经的血脉后人!
宗室旁支们则承认他们的血脉离顺义郡王比较远,但他们没有血脉却有情分呀!当年他们跟顺义郡王太妃与郡王相处得很好,对方出事之后,他们也一直帮着照看对方的妻女,这有情有义的,再过继个孩子来与郡王为嗣,也是理所当然的嘛。仁和县主固然是郡王的亲生女,她的儿子确实血脉更近,可她没有儿子呀!
她就是因为没有儿子,才跟婆婆丈夫闹不和的。如今定下了让她的儿子给顺义郡王为嗣,天知道要等到哪一年这孩子才能降生?!况且仁和县主仪宾本身是嫡长子,却与县主无子嗣继承香火,就算要过继儿子给岳父为嗣,那也至少得先有两个以上的儿子才能提。这一等,可就不知道要等多少年了!万一他们最终没有儿子呢?!仪宾还能纳妾生庶子,继承香火,顺义郡王的血脉,却不可能叫不相干的孩子给玷污了!
两方人马争吵不休,几乎要打起来了。就算原本曾经有过多年的情谊,如今利益相争之下,也所剩无几。宗室们觉得仁和县主被丈夫哄得昏了头,忘了宗室才是她真正的依靠;仁和县主认为宗室们看不起自己,认定她生不出儿子,要知道她好歹也是生过女儿的人,并不是不能生!如今连丈夫婆婆都不挑剔她了,怎么娘家亲族反倒奚落起她来了呢?
等到徐夫人不情不愿地在燕王府长史与仆从们的护送下,带着行李搬入顺义郡王府时,仁和县主夫妇已经跟叔伯们不欢而散了。此时此刻,他们之间已经不再是拧成一根绳的盟友,而是利益相争的对头。而宗室旁支之间,也各有各的打算,不复从前团结。为了一个顺义郡王的嗣子之位,大家竟然会闹到决裂的地步。徐夫人见状,不由得暗暗心惊。
她忍不住骂太后与燕王:“不安好心!他们是存心要挑拨你们和宗室的关系,才故意提出嗣子之事的!其实立了嗣子又有什么好的?到时候我们可就不象如今这般说话管用了。还是不要理会为好。反正郡王有县主你这个女儿在,不愁年节时没人上供,有没有嗣子都是一样的!”
仁和县主却板着脸道:“我终究是外嫁女,总不能年年都在婆家供奉父母的牌位。若是我的儿子能继承父亲的王位,又有什么不好的呢?自家骨肉,又不会与亲生父母对着干。我意已决,母亲就不必多言了。你若真个为我着想,就该替我出出主意,要怎么促成你的外孙成为嗣孙才好!”
仪宾看了便宜岳母一眼,没说什么,只温柔对仁和县主道:“娘子放心,我们比旁人更有道理,太后娘娘定会站在我们这一边的。就算我们真的为了这件事,与北平的宗室们交恶,你也不用担忧。太后娘娘不是说了,可以让我们去京城么?我也可以在朝中谋个闲职,不愁没有差使可做。到时候,你也不必担心我母亲会总挑剔你了,咱们两口子就在京城安心过小日子。”
仁和县主感动地看着他:“相公,你真好,竟然为了我愿意抛下北平的家业根基……你放心,日后我们去了京城,我一定会到太后面前多为你说项。就算不敢肖想高官厚禄,好歹也不能让你过得比在北平差!”
两口子恩恩爱爱的,丝毫不见几个月前吵闹得差点儿要和离的迹象。徐夫人看着女儿女婿这般和睦,心底却直发冷。
她的女儿怎么会这么蠢?不但被太后和皇帝的伪善哄住了,也被势利的丈夫与公婆骗住了。一旦离开北平去了京城,女婿固然是有了再次起复的希望,可女儿却要与亲生母亲分隔千里,在京中孤立无援……
徐夫人都不知道,没有了女儿在身边,自己将来在北平再想说些什么话,还有几个人愿意听?!等到女儿为了嗣子之事,与宗室旁支们闹翻了,只怕愿意搭理她的人就更少了!
徐夫人心中说不出的后悔。她闹腾了二十来年,一直看不起当今皇帝与太后,以及跟他们关系亲密的燕王府,觉得他们不过是捡了便宜,才有了今日的权势地位,其实不如自家先夫更名正言顺,还自以为拿捏得住他们。直到如今,她才忽然醒悟到,从前不是她有本事能辖制住这些高高在上、手握大权的贵人,只不过是他们从未把她放在眼里,只想拿她做个活牌坊,好彰显皇帝对兄弟们的仁厚友悌,才会对她视若无睹罢了。
等到他们觉得她母女二人碍眼了,打算要下手解决的时候,只需要一句话,甚至不必下明旨,她们母女所依仗的一切,就会在瞬间化为乌有……
她为什么要犯蠢,在老太妃去世,她失去了最大的靠山后,还要继续去招惹他们呢?!
第1171章 相看
宗室内部发生了矛盾,很快就陆续有各种小道消息传了出来,引来坊间热议。
此时此刻,虽然还有不少人关注刚刚进城没几日的四皇子,但谁也没有怀疑过他进城时的个头与样貌为什么会与本人有所差别了。至于四皇子出现在宗室皇亲们面前时,脸色略嫌苍白憔悴的原因,众人也同样没有多想。
任谁在半个月里赶了两千多里路,都会累得不行的。脸色难看些,有什么出奇?更别说四皇子在传闻中就不是什么身板儿强壮的成年皇子了,十二岁的少年人,略娇弱些也是寻常。
就算燕王府的府医在传说中太后“病愈”之后,仍旧往紫禁城里跑得勤,燕王府也没少收罗各种药材,北平城的官员百姓也照旧没有多心。
宗室与本地世家本来有可能会想得多一些,但他们近来因为顺义郡王嗣子一事,被牵扯了注意力,哪里还想得到这些?
紧接着,太后又召见了本地几名高官显宦的家眷,各有恩赏。过后,便是永宁长公主的丈夫马驸马和两个随行的儿子结束了自打进城以来的闭门谢客状态,正式接受本地文人雅客们的邀请,开始参加各种诗会、文会、宴席,期间亦有不少好诗好词、好字好画流传出来,但更重要的是,本地有几位才子或是名门子弟得到了马驸马的欣赏,有几句评价颇高的品鉴流传出来。这些才子们的家人亲友都与有荣焉,纷纷热心地帮忙宣扬,于是又有更多对自家儿子的才华有信心的名门富户,积极地往燕王府递请帖,邀请马驸马父子上门做客了。
其中也不乏野心勃勃之辈,发现永宁长公主与马驸马的小女儿马玉蓉尚未婚配,有心要为自家儿子求娶这位千金贵女,便积极地在马驸马面前推销儿子。他们家的女眷,也千方百计地努力在各种场合“偶遇”永宁长公主,希望长公主能看到她们带在身边的儿子多么俊朗出众,可堪匹配贵女。一时间,永宁长公主与马驸马两口子连出门参加个宴会,又或是到寺庙里上个香祈个福,都不得清静了。
太后娘娘怜惜女儿女婿,很快便命人传出了风声,表示她老人家大病一场,精神不如先前好了,如今该办的事已经办得差不多了,孙子孙女的婚礼却还要等一阵子,所以打算先往紫竹院去住些日子,避暑兼休养。
其实真正需要休养的,是刚刚拔除了大部分毒素、身体根基有所损伤的四皇子。
太后要移驾紫竹院的风声传出,北平城里的世家名门往燕王府递请帖递得更勤了。他们不知道永宁长公主与马驸马一家是否会随太后一同搬去紫竹院,但如果他们真的跟着走,那定会有一段时间不能参加城中各种交际活动的。各家人若有心要宴请贵人上门,就该抓紧时间了!
可惜,这时候永宁长公主与马驸马觉得该见的人都见得差不多了,该参加的宴会也都参加过了,剩下的人家也就是勉强充数罢了,将门人家举办的宴席,更需要避嫌,便索性寻了借口,婉拒了后续的邀请。那些请不到人的人家心中不甘,又不知道长公主与驸马要忙些什么,只得私底下派人去打听,却愕然发现,跟长公主与驸马约好了见面的,竟然是本地高官谢璞谢藩台,以及谢太太文氏。这两对夫妻约好了在什刹海游湖赏景,品茗闲谈,双方都只带了一个孩子随行,端得是悠闲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