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百夫长其实是很讨厌战场的,因为战场带给他太多的伤痛,可是他偏偏反抗不了,只能被挟裹着前进,百夫长这个名声看似风光,可有谁知道这是老百夫长用什么来换的。
第二天,一群和老百夫长没什么血缘关系的人前来为老百夫长吊孝,他们中有老有少,一进来就痛哭,伤心程度丝毫不比老百夫长的亲儿女们差。
可是看到他们,老百夫长的儿女们眼神却微冷,张嘴想说什么,最后还是没开口。
氛围无形中变得紧绷,池云亭注意到这一点,心里有些疑惑,老百夫长的儿女们为什么不欢迎对方?
这个疑惑在晚上得到了解答,只见忙碌完一天后,老百夫长儿女们疲惫的走向那些差不多为老百夫长哭了一天的众人,把他们搀扶起来,“多谢诸位能来我们父亲最后一程,。”
“只是也请恕我们丑话说在前头,随着我们父亲离世,今后可能没办法再照顾你们了。”老百夫长的儿女们于心不忍,却还是狠下心说道。
“这是当然,老百夫长已经离世,我们怎么可能强求于你们呢。”那些人红着眼睛点头道。
他们大多数人眼中都是感激和伤心,可是也有极个别的,对老百夫长儿女们的话眼中流露出不满之色。
等到夜色.降临,老百夫长的儿女们浑身疲惫的送走他们,池云亭几个才有空问那些人的身份。
老百夫长的家人们闻言微怔,而后苦笑道:“你们都知道我们父亲曾是百夫长,可是你们知道他麾下的一百人最后都变成什么样子吗?”
池云亭等人不由看向伍大叔,伍大叔红着眼睛垂眸,道:“百不存十。”
一百个人里,一共活下来的不到十个人,像伍大叔这种晋升为百夫长只是少数,其余人要么像老百夫长一样负伤离开战场,可是更多的,却是马革裹尸,再也回不了家。
“他们就是那些没有回来将士遗属,这些年来,我们父亲一直用自己的抚恤银照顾他们,那是我们父亲的银子,我们做子女的不能说什么,可是我们父亲现在已经去了,我们希望他们别再来了,他们过得不容易,我们又何尝容易。”老百夫长的儿女们扯了扯嘴角,唇角浮现出一丝凉意道。
他们对于自己父亲并不是没有怨言,可是现在他们父亲已经没了,他们不希望再和他们扯上联系。
“他们身为将士遗属,应该有自己的抚恤银啊?”伍大叔眉头紧皱,忍不住道。
要知道抚恤银是那些士兵上战场用命换回来的,他们死后,朝廷有义务保障他们遗属的生活,何至于让老百夫长帮忙。
“他们都是普通的将士,遗属们每个月能拿到的抚恤银数量本来就不多,更不用说其中还有层层克扣,等到他们手里,已经不剩什么,要不然我们父亲晚年何至于如此凄苦。”老百夫长儿女们略微埋怨道,可更多的还是释然。
无论他们生前是什么样的关系,现在一切都随着老百夫长的离世而烟消云散。
老百夫长之所以不顾自己也要帮那些士兵遗属,是因为他们都是他的兵,他这个百夫长就算退下来,也觉得自己对他们还有责任。
可是他的儿女们对那个人是没有责任的。
不过但凡清明一点的人,也该知道这一点。
但是池云亭等人还是低估了人心,就在祭奠过老百夫长,池云亭一行人即将离开池泉州之际,两个男人突然跑到他们面前,对着还沉寂在伤心情绪里的伍大叔一口一个叔。
那两人正是之前见过,去老宅祭奠过老百夫长的将士遗属之二。
伍大叔疑惑:“你们是?”
“伍大叔,我们父亲曾是您在战场上的同袍啊,只是他们没有伍大叔你有本事,不仅没建功立业,还撇下我们一家老小,要是他们泉下有知,知道我们有幸能见到您,一定会很高兴的!”两人情绪激动道,随后报上各自父亲的.名号,还真是伍大叔曾经的战友。
老百夫长刚离世,心性坚韧的伍大叔难得脆弱,直被他们勾起对老战友们的回忆,眼中晶莹不由打转。
“叔,您是不知道,我们这些年过得有多不容易……”认完亲,两个男人不由哽咽道。
他们父亲死了,后来母亲也没了,这些年孤苦伶仃的,至今还没有成家,先前还有个老百夫长会接济他们,现在唯一对他们好的老百夫长也没了。
想到这里,两个男人不由悲从中来,倒真有了一点伤心神色。
池云亭等人身为旁观者,隐约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他们不想把人往坏处想,毕竟他们这些人祭奠过老百夫长,是经过认证的将士遗属。
可是他们的神色真的很不对劲,看着伍大叔的眼神十分热切,倒是说起他们的父亲时,并没多少怀念。
就好像伍大叔才是他们的亲爹样。
“孩子,你们快起来。”伍大叔没有察觉到什么,只一心沉寂在过去思绪,对这两位战友子嗣释.放出善意。
那两人看到伍大叔的态度心里一喜,直接顺着伍大叔的力道起来,激动道:“叔,您以后就是我们亲叔,我们父亲要是还活着,只怕也如您一般年纪了……”
第69章
“可不是, 你们父亲要是还在,应该也就我现在这样。”伍大叔不禁叹道,当初新兵营,他们都是年轻人, 年龄都相差不大。
可惜的是他的时间在流逝, 他变老了,而那些留在战场的同袍依旧年轻。
“叔, 我们都没了父亲, 您要是不嫌弃,那以后就让我们为您颐养天年, 养老送终如何?”两个男人看着伍大叔期待道。
池云亭等人眼眸微沉, “伍大叔,我们该出发了。”
“不知这几位是?”那两人朝池云亭几个望来道,好似真的不知道池云亭等人的身份。
伍大叔热心给他们介绍道:“这几位是我们县城及附近的考生,这次我负责护送他们过来, 这个则是我侄子伍明,伍明啊,还不赶紧给你这两个兄弟打招呼。”
突然换了姓的林明:“……二位有礼了。”
“叔,这是您亲侄子啊?”那两人看到身姿板正的林明,脸上表情变得有些勉强道。
“是啊, 不是我亲侄子我这次能带他一起来吗,要知道池泉州距离我们那里有多远, 这次还不是想带他出来长长见识。”伍大叔感慨道。
“我知道你们纯孝, 但是你们真的不用为我的晚年担心,你们放心, 我晚年绝不会凄凉的。”伍大叔道。
毕竟福田院越来越热闹了, 还有隔壁的慈幼局。
两个男人:“……”这跟他们想的不一样啊。
他们之前得知伍大叔没有儿子了, 还以为这么好的条件就是为他们量身打造的,谁能想到对方虽然没有儿子,但还有侄子。
就算他们父亲和伍大叔有点同袍之谊,也比不过人家有血缘关系的亲侄子啊。
想到这里,两人兴致缺缺的送伍大叔等人离开,连句挽留的话都没留,和先前的热情态度判若两人。
等走远,伍大叔不由一叹,对池云亭几个道:“你们不用担心我,你们伍大叔我当年在外面混的时候,还没有你们呢。”
“至于他们那点小伎俩,我一看就知道他们想干什么。”说着伍大叔嘴角动了动,最终还是没有嘲讽。
“那伍大叔他们究竟想干什么?”虎子问道,从之前伍大叔给林明改姓,他就察觉不对了。
伍大叔不由看向虎子这个自己最初最属意的继承人,笑道:“他们想干什么?他们想吃我的绝户啊。”
其实这不是伍大叔第一次遇到听到自己没有儿子,打自己手中财物的人,最开始是他的亲人们,想仗着血缘关系霸占他的一切,后来是同宗,在这事上经验可谓丰富。
听伍大叔说完,虎子很疑惑:“为什么他们都那么想占人便宜啊?”
“因为没有本事的人,只靠他们自己,根本不可能有出息。”有出息的人不会觊觎别人的东西。
说是这么说,伍大叔神情却没有丁点快意,因为那两个真是他曾经同袍的后人,此时却贪婪无度,只让伍大叔为曾经同袍感到可惜。
个中滋味,简直比当年拒绝亲人时还要难受。
“其实百夫长离开时跟我说过他们,说他们都很不容易,就是那两个动歪心思的小子,在百夫长看来也跟自家的晚辈一样,甚至因为他们父母早逝,而对他们多有怜惜。”
“只是百夫长可能没想到,在他看来值得怜惜的两个晚辈,不知不觉已经长歪。”伍大叔叹道,而后自嘲一笑道:“就是因为我知道自己不可能成为百夫长那样的人,才那么崇拜百夫长,”
而今百夫长已逝,伍大叔只空留惆怅。
很快池云亭等人就去码头和蒋玉文、刘长泰的家人们汇合。
他们到的时候,蒋玉文和刘长泰的家人面色疲惫,不过并没有看到蒋玉文、刘长泰两人的身影。
看到池云亭几个,蒋玉文和刘长泰两人的家人神情.欲言又止,道:“蒋玉文和刘长泰两人现在的情况不太好。”
对于池云亭等人来说,这几天不平静,对蒋玉文和刘长泰来说又何尝不是,甚至他们的经历比池云亭等人更波折。
毕竟池云亭等人只是送老百夫长入土为安,可是蒋玉文和刘长泰两个却是活命。
之前池云亭的话被他们两人的家人带给他们,蒋玉文和刘长泰两个读过不少书,自然知晓印子钱的危害。
当时借的时候可能不觉得什么,甚至还用一百多两收买青.楼老.鸨,现在冷静下来一回想,蒋玉文和刘长泰两人只想狠狠抽死自己。
偏偏他们如此丢人现眼,还不能选择一死了之,因为他们身上的债并不会因为他们的死而消失,只会转嫁到他们的家人们身上。
面对长辈们的失望和摇头,蒋玉文和刘长泰两人心里羞耻之余,开始绞尽脑汁的想解决办法,尽管他们已经彻底没有了名声,为此还连累了家人,可他们依旧不想死。
最后蒋玉文和刘长泰两人还是决定和官府合作,起码明面上,官府的确得保护大部分普通人。
能去青.楼,去借印子钱,就代表蒋玉文和刘长泰对其中的黑暗并不是一无所知,现在为了自保,他们选择和印子钱对着干,因为这时候就算杀了他们,他们也的确没有钱。
蒋玉文和刘长泰两人从当朝律法里找到对印子钱的律法条文,借此配合官府关进去一大批人,至于他们不合乎礼法的高额印子钱,自然不需要再偿还全部。
当然蒋玉文和刘长泰两人也付出了不少代价,那就是被走投无路的放贷人伤到,虽然脱困,一上船两人就浑浑噩噩的发起了烧。
总之池云亭等人是没再见过蒋玉文、刘长泰,反正这里也没他们什么事,重点是他们的家人们。
当大船远离池泉州,越发临近柳江府,蒋玉文和刘长泰两人家人的神情就越来越紧张局促,他们之前想为蒋玉文、刘长泰两个向池云亭几个讨回“公道”的时候根本没有考虑过面子问题。
加上他们这事在池泉州闹得沸沸扬扬,并不需要他们多解释,很多人都知道池云亭三个的清白。
可是柳江府不同,柳江府很多人并不知道真.相,需要他们亲口解释,要是没有时间缓冲也就算了,有了时间缓冲难免会有人在意面子,束手束脚。
毕竟随着他们澄清事实,他们也将承受别人的唾弃。
这也是池云亭等人为什么要跟他们一块同行的原因,王学政不可能为了这么一点小事就派人亲自监督他们,没有人看着,谁知道他们有没有履行承诺,要是半路他们添油加醋说些什么,池云亭等人就是过后澄清也为时已晚。
池泉州院试开始的时间是三月份,两天考试,再加上六天等待放榜的时间,还有料理事情,从池泉州回到柳江府,时间已经快到四月份。
而四月份,是柳江府府试开考的时间。
又是一年府试,去年没有过府试的众人再次来到柳江府,落脚的落脚,找人互结的互结,十分的热闹。
池云亭等人就是在这种氛围回到柳江府的。
看到柳江府码头,蒋玉文和刘长泰两人的家人不由互相对视一眼,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而池云亭等人也正好要在柳江府停几天,池云亭和余川、沈淳三个需要去柳江府的府学登记,林明则需要去履行自己离开柳江府之间的约定,虽然那只是他单方面的约定。
一下船林明就跟池云亭几个说了一声,而后匆匆离开,池云亭几个看到蒋玉文、刘长泰两人家人满脸通红的样子,也选择稍稍避开,并没有对人跟太紧。
“怎么没见蒋玉文、刘长泰?”余川眸光不由微凝道。
船上十来天,也不知道蒋玉文和刘长泰两人身上的情况怎么样?也可能他们没伤,或者伤势早就好了,只是想躲着他们才不愿意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