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蒋玉文和刘长泰两人出门了。”府衙衙役们禀告道。
王学政“嗯”了一声,随后垂眸看向榜单上前三个考号,希望,池云亭三个莫要让他失望啊。
第64章
“云亭, 你们的成绩如何啊?”回去后,林明等人小心翼翼的问道。
回去后,终于还是有人提到了这个话题,这次不像以前的放榜, 只有考号, 考生要是不说,只怕他们自己家人都未必知道, 所以没办法帮他们看榜。
“幸不辱命, 我排到了第二名。”沈淳突然俏皮的冲众人眨眼道。
“第二名?!”林明等人不由倒抽了一口冷气,然后忐忑又期待的看向池云亭。
池云亭是第一, 考的比沈淳好, 还是受到臭号影响,发挥失常?
林明等人可是知道,这次院试正试出的题目,对他们上元县的考生非常有利。
要不然以沈淳的水准想跻身院试前几名, 并不容易。
“还好,我还是老位置。”池云亭冲大家微微点头道,唇角浮现出一丝矜持之色。
“老位置?第一!云亭你居然得了院试案首!”林明等人惊道。
“云亭,你读书好厉害啊,居然比那些读了那么多年书的老爷爷还要厉害。”虎子闻言看着池云亭满眼崇拜道。
“只是侥幸, 是这次出题咱们上元县的考生占了地利优势,还不能放松警惕, 毕竟只有最后一场的案首才是最终案首, 还不到松懈下来的时候。”池云亭跟着笑过以后,很快收敛起情绪道。
他这么一说, 大家不由冷静下来, 对, 这次考题是出在池云亭和沈淳两人擅长的方向,他们身为上元县的考生,对飞梭织布机和竖纱锭纺线车的了解天然比别的考生多。
可是院试一共有两场,难道下一场考试也指望学政大人按照池云亭和沈淳两人擅长的方向出题?这想也不可能。
虽如此沈淳心里还是很激动,“没想到我居然得到院试第二的好成绩,下一场我一定牢牢守住排名!”
院试第二名是沈淳之前从没想过的好成绩,想到此,沈淳不由看向池云亭,有些恍惚。
如果是寻常的题目,他们还能说自己是撞上大运,可是飞梭织布机和竖纱锭纺线车并不是啊,它们的出现和池云亭息息相关,谁能想到它们会在池云亭的科举之路上也出了一把力。
池云亭也没想到自己居然这么走运,不过这其中更多的还是飞梭织布机和竖纱锭纺线车本身过硬的实力,它们能让学政大人另眼相待,自然是因为它们本身,而不是因为池云亭,池云亭是那个沾飞梭织布机和竖纱锭纺线车光的人。
“云亭,我一定会努力成为廪生秀才,然后和你一起去府学读书,和你成为同窗的!”沈淳对池云亭道。
在这之前,他从没有过如此奢望,因为沈淳对自己的水平心里有数,要是他们双方排名差距过大,纵使他们都成了秀才公,也没办法成为同窗。
只有排名靠前的秀才公们才有资格入府学读书,排名靠后的秀才公们去的则是县学,沈淳知道自己和池云亭之间的差距,却不想院试会遇到如此意外之喜,这也让沈淳心里膨胀,终于敢稍微奢望一下府学。
池云亭一愣,而后笑道:“好,我们一块加油。”
另一边客栈里,余川想到自己第三名的成绩,心里微微一叹,用过饭后就准备休息,因为明天就是复试,考生们得提早歇息才行。
暗中盯着他们的人向王学政汇报道:“大人,考生余川、池云亭、沈淳,三人已经就寝,在此期间并无异样。”
“这倒是有意思了……”因为池云亭三个居然表现的跟蒋玉文、刘长泰的家人们一样,心怀坦荡,倒是没到场,最后才知道这件事的蒋玉文和刘长泰两人最不对劲。
所以他们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呢?
第二天就是院试复试,这一次前来贡院门口等待的考生比之之前少了不少,很多互结的考生已经缺人,进贡院全凭廪生秀才们作保,倒是池云亭五个依旧齐全,反倒是贡院门口少见的一幕。
“他们就是那个害别的考生腹泻错过院试的池云亭、沈淳、余川三个。”池云亭几个一出现,旁人看向他们的目光就微妙起来。
“好了诸位,马上就是复试,诸位还是别分心了,反正等复试过后,将由学政大人坐镇调查事情真.相,相信学政大人绝不会放过任一‘小人’的。”有考生从池云亭和沈淳两个过分年幼的脸上扫过,微微加重字音道。
他们没想到池云亭和沈淳居然真的过了正试,要知道正试可难倒不少老童生,这一幕简直让觉得科举不易的考生们大受刺.激。
“事情真.相还没出来之前你们就提前下了定论,还真是好好聪明啊,对了,可能让诸位失望了,在下区区不才,也就前十的水平而已。”看着周围对自己几个指指点点的存在,池云亭唇角蓦然勾道。
听到池云亭这么说,知道池云亭排名的其他四人不由咳嗽起来,余川和沈淳两个脸色微微涨红道:“在下也是,区区前十的水准,想必在场的各位考生里比我们学问深的大有人在。”
他们两人语气谦虚,直让两位老爷子咳嗽的更狠,这话说的,你们三个就把前三占完了,有这么埋汰人的吗。
“哼,才前十的水准就让你们大放厥词,老夫还是正试第四名呢,有说什么吗,倒是你们小小年纪,如果不加以沉淀,就算一时取巧以后也未必能长久。”一个上了年纪的老童生满脸傲然的出声道,想用年龄压制并高高在上的指点池云亭三个。
马、李两位老爷子简直不忍心再看,就没见过这么上赶着被人打脸的,现在多傲气,后面脸就越肿,人老了就越该爱惜羽毛,没看到此次激动的考生大部分都是年轻人,那些上了年纪的童生,就算心里有想法也不会如此直白的表现出来。
“对啊,我们几个年少有为,一定不会向诸位都那么大年纪了,还蹉跎人生的。”三人里年纪最小的池云亭毫不客气的向周围考生毫无差别的开火道,并没有具体指哪位,要不然这些老爷子一个激动背过气去,该麻烦的就是他们了。
众多年龄比池云亭大的考生情绪激动,心里恨不得撕了池云亭那张嘴,他们这样的考生才是最正常的,像池云亭才几岁大就能和他们一同站到院试考场上,才是真正的“异类”。
现在倒好,他们大好年华居然被池云亭衬得无能起来。
这下心里原本就很讨厌池云亭三个的考生心里越发讨厌,只有一些从头到尾都很冷静的考生注意到池云亭嘴里明明说着大话,眸中情绪却自始至终稳定,根本不像表现出来的骄傲自满。
那些原本还理智的考生留意到这点心头不由微冷,那些考生把自己放到道德制高点想对池云亭三个指指点点,无疑会很大影响池云亭三个的考试心态,却不想年纪最小的池云亭心态都那么稳,反倒是那些原本不怀好意的考生被气得不行。
不过,这对他们来说是好事不是吗,无论池云亭三个和蒋玉文、刘长泰之间有什么事,那都是他们的事,哪有他们的科举来的重要,那些考生被愤怒冲昏头脑,对他们来说只会更有利。
池云亭不觉得自己是个包子,面对那些明显的恶意还要报以微笑,那些人在不明真.相之前搞他们心态,那他们心态也别想好。
所谓科举的比拼,从来都不止在考场上,现在池云亭对这句话体会的越发深刻。
“噤声!”衙役们从贡院里出来,大声道,负责主持复试的主考官依旧是王学政,只是这次他叫到池云亭五人的时候,眸光微顿,目光在池云亭三个脸上明显流连片刻。
这让一些文人心里激动不已,学政大人是不是调查出什么,是不是要当场取消池云亭三人的科举资格?
可惜让他们失望了,王学政对池云亭三个选择放行,池云亭三个更是顺利通过检测,经过廪生秀才确认,顺利进入贡院,直把一些文人心里气的不行。
临进贡院之前,一些文人看到池云亭回眸看了他们一眼,唇角微微勾起,好似是在嘲弄他们。
瞬间一些文人心里对池云亭的愤怒达到顶点,等进了考场后怎么也冷静不下来,差点连考题都没抄正确。
倒是造成他们愤怒的始作俑者,此时心态已经彻底稳下,哪怕池云亭倒霉的又被分到的臭号。
接连两次“中奖”,池云亭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天选考生。
这次的臭号顶多就是和上次的臭号调换了一个方向,闻到的味道简直比上次正试还要冲。
池云亭照例钉上油布,带上耳暖和口罩,努力让自己忽略周遭的一切,认真去看题。
和正试一样,复试也是一篇八股文,和一首五言六韵试帖诗,题目也是主考官王学政现场出题。
只见这次八股文的题目是:格物、致知、正心、诚意、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出自《大学》。
也许格物、致知前几个会让人觉得陌生,可是后面的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就让人如雷贯耳了。
最重要的是,这些顺序从前到后,并非平行,而是层层递进的关系。
格物,有探究事物的.道理,纠正人的行为的意思。
致知,达到对格物完善的理解。
正心,指端正一个人的心性,联系上下文就是,学会道理以后,端正自己的心性,而不是泛指。
诚意,诚恳的态度,用于学习和为人处世,态度诚恳,真心实意。
最后,修身,是对前几个词的总结,格物致知,指文化涵养;心正诚意,指处事态度,是一步步提高自身品德的办法。
除此之外,格物致知在古代还有科学的意思,就像之前正试的考题,飞梭织布机和竖纱锭纺线车,也被归为格物。
从格物到修身,这都讲的是人如何提升内在,等到后面的齐家、治国、平天下,则是讲外在,属于两个部分。
总的来说,这句话的意思是,一个人只有把自己的品德提高,才能把家里整顿好;家里整顿好了,才能把国家治理好;国家治理好了,自然能天下太平。
层层递进,由内至外,从个人到周边,从小我到大我,从品德到治国。
而在座的考生里,现在有谁能达到治国、平天下的水平?一个都没有。
所以这道题的本意并不是让考生达到圣人的阶段,而是让考生扪心自问,这八个条件,自己达到了哪一步。
当然后面几个完全可以忽略,因为只有当上官员才有资格治国、平天下,那对还是童生的众人都太遥远。
而池云亭又能做到哪一步呢?
想了想,池云亭目光落到“齐家”上面。
其他考生也大都选择从“修身”“齐家”破题。
尤其是那些上了年纪的考生,他们已经经历过“齐家”这一阶段,自然有不少属于自己的“齐家”经验。
再说要是选前面几个破题,考官觉得自己还没修养好德行怎么办。
池云亭选择从齐家破题,毕竟真要说起来,池云亭的人生经历也算丰富。
三岁之前,池云亭跟着叔父生活,学会一些基本技能,三岁以后,池云亭成为孤儿,开始踏上科举之路。
如今池云亭已经八岁,距离他三岁启蒙,已有五年时间。
都说“十年寒窗苦读”,池云亭如今也算是进展到一半。
修身、齐家,自然重点落在慈幼局上,写的时候池云亭想起慈幼局的大家,又想起三岁前过的生活,未来他和身边人一定能越过越好的,齐家就是他现在最大的心愿和目标,他正在努力的路上。
至于治国和平天下,池云亭连碰都没碰,因为现在的他还没有那个资格,在自己范围内做好事情已经够不错了,就他这年纪,真要展望什么远大的未来,就太假大空了。
等在草稿纸上写完,池云亭看向诗的题目,居然是一首边塞诗。
边塞远在北方,对内陆的文人而言,并不是一个熟悉的题材。
不过像这类诗一般都会约定成俗的鼓舞士气,都不会往衰处写,尤其现在还是科举期间。
边塞诗可写的题材很广,军民、敌友、胜负、战争与鲜血,甚至是环境,池云亭纠结的是该从哪一点入手。
而其他文人就没他那么幸福的烦恼,因为对很多文人而言,边塞是那么的陌生。
他们是南方的文人,至今连北方都很少去过,就更遑论更北边的边塞。
池云亭脑海中正胡思乱想着,突然想起家里百夫长那条失去的腿,还有百夫长告诉虎子的话。
他对虎子说,战场那种地方能不去就不去,那不是一个好地方。
是啊,边塞从来都不是一个好地方,可是人们能因为它不好而放弃它吗?不能。
因为只有守住边塞,他们才能守住和平,前方的浴血奋战,是为了后方的和平安乐。
不知不觉间池云亭落笔,等写完池云亭突然潸然泪下,和自己诗中的边塞产生了共情,因为他知道,他写的是诗,也是边塞那边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