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 没多久, 她沾枕便睡了过去。
呼吸清清浅浅的, 长而卷的眼睫还微微湿着。
睡的沉, 且静。
女使鲜少见到陆缙, 往常见他, 他总是不怒自威,寡言少语。
今日却透过那双乌沉的眸子看出了一缕温柔。
声音都放的极低。
这绝不是对一个外室该有的耐心,女使顿时对江晚吟的身份又迟疑起来, 谨慎了许多。
再一看,陆缙额角似乎还有没擦干的晶莹汗珠,她眼皮跳了跳,连忙垂下了眼, 放下了盆出去。
陆缙站在门口散了散凉,吹散满身的热气后, 他回身拧了帕子细细的擦了脸,又挑了些药揭开江晚吟的裙缝,方拥着她一同入睡。
一上榻,江晚吟似有所感,明明睡得迷迷糊糊的,仍是一点点往他怀里钻,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又睡了过去。
简直乖的不得了。
陆缙低笑,单手穿过她的发拢了拢,拥着她一同睡了过去。
这一晚的确是江晚吟自从事发后睡得最好的一晚。
尤其倚着个温温热热的火炉,手脚皆被暖着。
睡的黑沉,第二日天刚平明,她便自然醒了。
一睁眼,她望着眼前熟睡的陆缙,愣了愣,才想起昨日的一切。
其实,江晚吟又何尝不知陆缙对她的好,好到她无法承受。
然哥哥待她亦是极好。
她谁都不想愧对,只有夜夜翻来覆去,不得安寝。
这几日实在太乱,此刻从旋涡中抽离,江晚吟方能冷静。
此时,再仔细回想,她发觉对他们其实情愫并不一样。
她同哥哥一起长大,那时无忧无虑,自然而然走到了一起,在她及笄之前,她几乎没见过外男,很早便知道要嫁给他,也从未想过会有别的选择,是以当哥哥在说心悦她的时候,她并未迟疑便答应了。
然现在再回想,她已经记不清哥哥是如何对她说的了。
只记得那时他站在一株大榕树下,阳光透过树梢疏疏落落的漏下来,有细碎的光点跳跃在他指尖。
她一边听着他的求娶,一边低头去看他指上的碎光。
指尖开开合合,偶然捏住了一只误停上来的蝴蝶,笑着递到他眼前。
“看。”
“阿吟,不急,你先回答我愿不愿意?”裴时序失笑。
“自然是愿的。”她点头,心思却更多放在指尖的蝴蝶上,执着地递到他面前,“好不好看?”
“好看。”
裴时序揉了揉她的发,叹一口气放飞了蝴蝶。
陆缙则不同。
她和他之间本就是一场意外,那时,她亦身处绝境。
面对他,她畏过,惧过,哭过,笑过,大喜大悲,大起大落,他一句话让她如临深渊,一句话又将她送入云端。
江晚吟曾设想过无数次万一遇上的不是陆缙该如何是好?想来想去,换任何一个人,她如今,必然都是身处万丈深渊,身败名裂。
他是她被卷入这场旋涡时唯一看到的一束亮光。
就像一株长在峭壁上的花,没有蜂蝶嬉戏兴许会寂寞些。
而没有光,却是会慢慢枯萎的。
江晚吟看着眼前熟睡的人,指尖轻触他高挺的鼻尖,缓缓往下滑,当触及到那薄且锋利的唇时,忽然,陆缙张了唇。
江晚吟赶紧蜷手,才免得被衔住。
“还没看够?”陆缙睁了眼。
声音还带着刚醒时独有的低沉。
江晚吟捂着脸:“谁看了?”
陆缙笑,宽大的手扶在她腰上:“醒这么早,渴不渴?”
“不渴。”江晚吟摇头。
陆缙又道:“我渴了。”
“那我帮你倒茶。”江晚吟很贴心的爬起来。
陆缙却抓住她脚踝,唇角浅浅的:“有你在,还用什么茶?”
江晚吟瞬间明了,脸颊微滚,瞪他一眼。
陆缙失笑,一手抓着她脚踝拖回来,薄唇压在她耳畔:“玩笑也开不得了,让我亲亲。”
“不要。”江晚吟愈发抿紧了嘴,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秀气的眉毛都拧成了一条绳。
“漱了口了。”陆缙笑。
“真的?”江晚吟迟疑。
“假的。”
趁着她张口,陆缙直接俯身欺吻。
江晚吟睁圆了眼,呜呜地去推。
却被沉沉的压住,她咬了他一口,方趁机逃脱,赤着足便下了地,端起茶杯抿了一大口便要吐出来。
陆缙眼底笑意却更深。
江晚吟顿时哑然,明白又被戏弄了,他这样爱洁的人怎可能没漱口。
于是闷闷地又将茶水咽了下去。
“……不早了,你还不走?”
“赶我?”陆缙摸了下破损的唇角。
“天快亮了,你不是说怕暴露行踪,需要早些离开。”江晚吟小声。
“不差这一会儿。”陆缙起身,抱起江晚吟放在桌子上,这个高度,他下颌刚好抵在她额上,低沉地道,“刚刚没够,头抬起来,再给我亲会儿。”
江晚吟完全拒绝不了,迟疑了一下,还是朝他仰起了头。
修长的颈被握在了他手中,调整到更合适深吻的角度。
含吮勾磨,追逐嬉戏,江晚吟被按在桌子上,腰都塌了,到底还是被里里外外亲了个遍,亲的天都亮了。
一吻毕,她腿险些软了,气喘吁吁的赶紧推开了陆缙:“真不早了……”
真是,越亲越解不了渴。
陆缙从喉间嗯一声,双臂撑在桌沿,到底还是压着江晚吟的脸浅啄了几下,才将她从桌上抱下来。
声音却带着欲意。
“先攒着,迟早收拾你。”
江晚吟抿了下唇,心口却微微麻。
赶在天大亮之前,陆缙还是回到了国公府里。
此时,裴时序也进了府。
冷静了一夜,他今日原是来向江晚吟道歉的,还特意带了她最爱的蝴蝶酥。
只是刚到水云间却被告知江晚吟回青州探望外祖去了。
“什么时候的事?”裴时序皱眉。
“今早。”女使面不改色,按照陆缙说的道。
“今早?”裴时序眉头皱的更深。
不可能,阿吟一向对他知无不言,要离开这样的事她不可能提都不跟他提一句。
且在这种时候,走的这么急。
裴时序心有不安,搁下蝴蝶酥立即出府去寻林启明,得到的答案却是林启明也跟着一起去了。
这愈发不对。
便是江晚吟昨日被吓到了,没道理林启明也不同他说一声。
裴时序摁了摁眼角,脑中只冒出了一个人——
陆缙!
一定是他。
裴时序曾想过江晚吟藏起来,推己及人,陆缙必然也是。
他快马赶回国公府,正撞见陆缙进了门来。
唇上,还带着尚未凝固的血痂。
这模样,必然是从温香软玉里刚回来。
“——是你?”裴时序下了马,目光沉沉。
陆缙眼神冷淡,只说:“堂弟这是何意?”
堂弟是陆骥给裴时序安的身份,陆缙此言显然是在暗讽。
裴时序倒是不在意这身份,此刻,他眼中只有江晚吟,声音也冷如寒冰:“阿吟是不是在你手里?”
“她不是回青州探亲了么,同我何干?”陆缙神色如常。
“你不必装腔作势,阿吟要走,不可能瞒着我,她一定是被人带走了。”
陆缙却只是笑:“你未免太高估她对你的信任。”
她要同舅舅走,不是也没对他说过么?
“是么?”裴时序盯着陆缙唇上的血痂,“那世子唇上的血痂又是怎么回事?”
“你说这个?”陆缙摸了下破损之处,“不慎被猫挠的。”
“猫?”裴时序眼睛微微眯着。
“昨晚犯了小性子,挠了我几爪,不但是唇,我颈上臂上皆有,堂弟若是不信,大可一看。”陆缙从容的道。
什么猫?他分明说的是人。
这话摆明了江晚吟就是在他手里。
昨晚,阿吟必定遭了难。
裴时序压着怒气:“阿吟已与我有了婚约,你如此行径,岂非强占人妻?”
“即便是妻,她与我才是一对事实夫妻,何来强占?”陆缙轻易便反驳回去。
裴时序瞬间暴怒,一手攥住了陆缙衣领:“你不必诡辩,说,阿吟在哪?”
陆缙瞥了一眼被弄皱的衣领,眉眼不悦:“放开。”
裴时序却只是讽笑,因着伤病未愈,明明在笑,却更显阴郁:“传闻中,你不是最光风霁月,举世无双么,原来不过也是个表里不一,欺世盗名之徒!”
“倒也是,传闻中,开国公亦是用情至深,忠贞不二,为娶长公主曾当众宣称不纳妾,与她一生一世一双人,可这传闻,你信吗?”
“若是信,你又算什么东西?”
陆缙唇角亦是勾起。
裴时序脸色微僵,须臾,笑意更深:“的确,不愧是父子,皆是假仁假义,我看,这整座国公府,也找不出一块干净的砖。”
“既如此,你回来作甚?”陆缙反问。
“我根本不在乎这些,我只要阿吟。”裴时序攥着陆缙的手一紧,将他压在照壁上,“把阿吟还给我。”
陆缙直接剪住他的手,紧接着,用三倍的力还回去反一把攥住裴时序脖颈猛地撞在照壁上,撞的浮尘簌簌的掉落。
“你是不是忘了,我是武将出身,在我面前动手,你就这么想找死?”
裴时序颈上瞬间暴涨,面色却撑着平静,吐出几个字:“莽夫而已。”
“莽夫?”陆缙笑。
“或是……懦夫?”裴时序啧了一声,眼睛微微眯着,“你是怕争不过我,才使出如此手段?”
“争?”
陆缙手一松,放开了裴时序。
“不是吗?否则你为何不敢正大光明?”裴时序反唇相讥。
陆缙只觉得可笑。
擦身而过时,他掸了掸被弄皱的衣领,胜券在握,语气轻慢。
“我从未将她当过你我相争的筹码,我要的从始至终都是她心甘情愿。”
“再说,你拿什么与我争,又配与我争吗?”
“仅凭你这句话,你早已一败涂地!”
作者有话要说:
随机50~Jeff三杀
回忆那段比较抽象,解释一下,其实裴对妹妹初心是好的,但是人生的出场顺序很重要,那个时候妹妹还比较懵懂,后来开窍了,但是陪在她身边的已经换了人。
第85章 入瓮
陆缙是故意激怒的裴时序。
果然, 他一转身,身后传来了拳头砸到墙上的闷沉声。
裴时序闭了闭眼,眼底戾气丛生。
此时, 陆骥刚好经过。
老太太一直不见好,如今全靠参汤吊着,陆骥这几日一直守在寿安堂,顾不得裴时序,这会儿一见到他,又看见远走的陆缙,不由得走上前去。
“出何事了,三郎, 你为何如此颓丧?”
裴时序便将江晚吟消失一事说了。
陆骥捋着胡须, 半晌没说话, 只道:“你兴许是误会了, 二郎那孩子做事一向有分寸, 光明磊落, 决计不可能如此行事。”
“那堂叔是说我在诬蔑他?”裴时序抬眼。
狭长的双眼冷冷的。
陆骥被堂叔两个字一刺, 皱了眉:“三郎你误会了, 我知你们兄弟因吟丫头闹得不虞,但二郎毕竟是你兄长,你不可如此揣度他。”
“兄长?”裴时序勾了勾唇, “强占弟妻的兄长?”
“住口。”陆骥呵斥一声。
他最不愿见到他们兄弟阋墙,如今,却还是走到了最坏的一步。
“你勿要总把眼光放在吟丫头一个人身上,京中还有许多出身世家, 相貌出众的小娘子,你如今的身份, 实则娶一个贵女对你更有裨益,你若是愿意,我愿为你另寻一个更相当的小娘子。”陆骥劝道。
裴时序却只冷冷的两个字:“不必。”
“我只要阿吟。”
说罢,他拂袖而去。
陆骥看着他的背影,半晌,叹一口气,派人去传陆缙,想询问一二。
然陆缙未至,长公主却罕见地到了他的书房,远远的站在门口。
这还是事发后平阳第一回主动过来。
“平阳。”陆骥回头,望着那逆光的身影出神,又赶紧起身派人去倒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