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清圆瞥了一眼站在里间的陆缙,又道:“快别说我的事了,听闻江氏已经被休了,你同世子的好事也快到了吧?”
“姐姐说笑了。”江晚吟摇头,眼下这个关口,避嫌为上,她便道,“便是和离了,他也是我姐夫,我同他能有什么。”
“事到如今,还瞒着我呢?”孙清圆凑近,悄悄地道,“你长姐究竟为何被休,旁人不清楚,我可是知道的!”
“知道什么?”江晚吟一愣。
正巧,此时陆缙手中正拿着两个药瓶对比,似乎在比较哪个更好。
孙清圆看着那背影啧了一声,又看向江晚吟:“果然,世子待你还是一如既往的好,从前,他为了你费尽周章,甚至派人送走了净空,如今许久没见,我瞧着他待你倒是愈发细心了。”
“你说什么?”江晚吟心底一颤,“什么……净空?”
“你忘了么?便是当初在立雪堂那一回,我误以为你有了孕,长公主要派人去寻净空,结果净空不在。”孙清圆此时也不在意了,所以并不顾忌,“后来我才知道,净空正是被陆表哥送走的,他对你啊,倒是真的上心。”
立雪堂,孙清圆,已经是多久之前的事了。
原来陆缙早就知道了一切!
江晚吟眼前一黑,只觉得浑身的血都在倒流。
孙清圆赶紧伸手去扶她:“你没事吧,江妹妹?”
“无妨。”江晚吟攥了下衣袖,耳边却有数不清的声音在嗡鸣。
那这几个月,他岂不是一直旁观她小心翼翼的遮掩,故意不拆穿?
再回想那些模棱两可的话,似笑非笑的唇角,和他事发之后的坦然,江晚吟只觉得自己实在太蠢,竟被人玩弄在掌心,愚弄了数月。
那他又是以怎样的心情看着她一边挣扎,一边如飞蛾扑火一般的扑向他?
像在看一场滑稽戏吗?
必要的时候,给她一点施舍和怜悯,其余的时候,便冷眼和旁观。
所以,在裴时序认亲后,他仍是不放手,是将她当做同他相争的筹码?
他的心思可真深啊。
简直深不到底。
江晚吟顿觉可怕。
一旁的孙清圆看着江晚吟变幻的脸色,意识到自己可能说错了话,尝试着问:“你们都已经这样了,世子该不会没有对你说过这些?”
江晚吟不说话。
孙清圆顿时如临大敌,她赶紧找补道:“我不知你们之间尚未说开,不过,江妹妹你也别太在意,凡事论迹不论心,世子如今待你是极好的,这些事都已过去,便不必再计较了。”
江晚吟只淡淡嗯了一声。
此时,陆缙已经快出来了。
孙清圆哪里敢继续待下去,连帕子都没拿,赶紧松开了江晚吟的手,快步上了马车。
陆缙出来的时候,江晚吟身边已经没人了。
只有一方帕子掉在了她脚边。
陆缙俯身捡了起来,再一定睛,却看见紫罗兰的帕子角绣了个小小的“孙”字。
“不是你的?”他问,“刚刚谁来过?”
江晚吟只抿着唇,一副十分累的样子。
陆缙心生不好,又看向一旁的晴翠。
晴翠哪里禁得住他这般打量,一激灵什么都招了:“是孙清圆,孙娘子。”
陆缙瞬间什么都明白了,他看向江晚吟,声音难得有些停顿:“你……知道了?”
江晚吟抬头,仔仔细细的看了陆缙一眼。
脑中又回想起舅舅那日对她的叮嘱。
舅舅说陆缙心思手段远远在她之上,她恐会招架不住。
江晚吟当时满脑子都是陆缙,很肯定的说不会。
现在再回想,舅舅的话,一句一句都好似成了谶言。
江晚吟一句也不答,径直上了马车,伸手便想拉上车帘。
却反被陆缙一把按住。
“别闹,你先听我说。”
僵持片刻,街市上的人纷纷投来了眼光。
江晚吟倒是无所谓,她初到上京,没多少人识的她。
但陆缙不行,他家世显赫,样貌又出众,走到哪都是人群中的焦点,大约很快就会被认出来。
刚休妻不久,便当街同以前的妻妹拉扯,若是有言官参他一折,再添油加醋些,他的名声必会受到影响。
都到了这种时候,江晚吟真恨自己脑中想过的第一件事仍是陆缙的声名。
可手却极不听话,仍是放了他进来。
两个人便又同处一室,只是,这回,沉默的却成了陆缙。
许久,他方开口:“抱歉,此事是我瞒了你。”
江晚吟深吸一口气,却缓缓摇头:“不必,说到底,还是我欺瞒在先,咱们刚好两清了。”
“两清?”陆缙眼底一沉。
“是。”江晚吟很平静。
自从裴时序回来的这些日子以来,她每日都在为蒙骗陆缙而愧疚,夹在两人之间,寝食难安。
如今,她陡然发现哥哥不像她从前想的那般无害。
陆缙也早就知道了一切,冷眼旁观。
一个,两个,都在欺她,瞒她。
她也算是,一笔勾销了……
“从前是我有过,但即便瞒了你,我并未真正伤你,你冷静冷静。”陆缙试图安抚。
江晚吟却反问:“那昨晚呢?昨晚,你是不是故意的留的我?”
“是。”陆缙目光直白,“我的确不想让你走。”
江晚吟闭了闭眼:“那个耳铛,也是你故意留下的?”
“是我。”陆缙仍是承认。
“你无耻!”江晚吟眼泪瞬间涌了出来。
陆缙并不反驳。
有些事情,只需看结果,无需问手段。
江晚吟又问,声音已经颤抖:“你到底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很早。早在孙清圆知道之前。”陆缙并未隐瞒。
江晚吟顿时心如死灰,她掀开帘子,冲车夫叫道:“停车!”
“你做什么?”陆缙制止。
“我要下去。”江晚吟今日觉得自己的整片天都要塌了。
从小长大的哥哥有更为不为人知的一面。
一直倾心以待的陆缙也一直在瞒她。
到底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江晚吟此刻已经完全分不清,她只感觉出自己一直在被人利用,一直被蒙在鼓里。
然陆缙却不许她走:“你要去哪?找裴时序?他刚刚伤了你,你不怕吗?”
“不必你管。”江晚吟道。
不必他管,她当真知道一起长大的竹马是什么人吗?
陆缙压着怒气,吩咐车夫道:“没我的命令,不许停。”
车夫虽是江晚吟带来的,但毕竟是国公府的人,很轻易便决定了要听谁。
勒着缰绳,又紧了三分。
江晚吟顿觉更无力,他们都极为厉害,心智谋略都远远胜于她。
她仿佛一块砧板上的肉。
陆缙眼底亦是冷寂:“三个月了,在你眼里,我还是敌不过他?”
“那你呢,你又把我当什么?你这些日子你隐而不发,不过是把我当成你们争夺的战利品?”江晚吟反问。
陆骥眉眼一凛,似乎又觉得好笑:“战利品?”
“不是么?”江晚吟不知为何,竟觉得手腕此刻比刚刚裴时序攥她的手腕还疼,十指连心,一直从心口疼到了骨子里,“还是说你更早之前便知道了我同哥哥的关系,这些日子以来的甜言蜜语,都是为了同他争抢?”
“对付一个裴时序,你以为我用得着借助你?”陆缙睥睨着眉眼。
这下,不带一丝温情。
江晚吟抬眼,第一次见陆缙这样锋芒毕露。
陆缙不知是可气,还是觉得可笑,沉着眉眼,字字句句点破江晚吟的天真。
“你以为我会把一个私生子放在眼里?事发当日我便让人围了退思堂,若不是这个私生子恰好是你的未婚夫,是你在意的人,你以为他能活过当晚?若不是怕你伤心,你觉得我会容忍他屡次三番出入国公府?若不是为了你,单单只为他母亲,他早已死过千次百次!事到如今,你反而觉得我不在乎你?”
“我固然骗了你,但也帮了你,救了你,我纵容你,放任你到如今,不过是为了你心甘情愿。”
“江晚吟,是我把你惯的太天真。我若是想要你,你以为你当真能拒绝?”
陆缙摁了摁太阳穴,压下火气,沉声吩咐车夫:
“掉头,去京郊三里亭的耦园。”
“你做什么?”
江晚吟自从那间置办给裴絮的憩园出来之后,一听闻类似的名称登时便心口一紧。
“让你冷静冷静。”
陆缙声音低沉又从容。
“我不去。”
江晚吟闻言只想跳车。
陆缙纹丝不动,一句话便让她动弹不得。
“你若是敢走,我现在便要了他的命。”
作者有话要说:
随机50提前打个预防针,Jeff是理智冷静型的,不只是吃醋上头囚禁,一定有他的理由,连载期暂不剧透,但是前面估计也能看出来。文章不长了,后续所有的大纲和章纲都已打好
第83章 爱恨
陆缙一向少言, 此刻一番话虽裹挟怒意,却也难掩真心。
江晚吟气闷之余,心底却莫名一松。
原来, 他并未将她当成一个物件。
陆缙摁了摁眉心,大约也觉得自己说多了,只靠在车厢上不再说话。
江晚吟心口砰砰直跳,眼睛不知该往哪里放,但一想到裴时序,又像是坠了一块大石,干脆也闭了眼。
在他们马车前往东郊耦园的同时,裴时序的马车与之擦身而过, 驶向位于相反方向的樊楼。
安平早已便到了。
说起来, 经过上回被灌了药的事后, 安平当真是怕极了裴时序。
那一晚她过的无比煎熬, 泡在冷水里嘴唇都泛了紫。
每哆嗦一下, 她都恨不得将裴时序千刀万剐。
之后, 没过多久, 开国公府的消息又传了出来, 安平又是一震。
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江晚吟竟早已便同陆缙有了关系。
枉费她一直将矛头对准江华容。
气的她生生大病了一场。
且此事又牵扯到江晚吟,怕裴时序再找她麻烦,她便也迟迟没再联系他。
如今裴时序已经认了亲, 怕让人看出端倪,这还是他们之间头一回见面。
裴时序甫一进来,一身白狐大氅,紫金冠, 登云履,脸颊微白, 唇色浅淡,活脱脱一个文弱书生,若是他不发脾气,的确让人很难将他与传说中凶神恶煞的红莲教首联想在一起。
但只有安平知道这人慈悲面庞下是何等恶鬼心肠。
裴时序往门内踏进一步,安平立马后退一步。
“江晚吟同陆缙的关系,是我消息有误,然此事实在太过荒唐,你怨不得我。”安平解释道。
“你若是有心,现在连站都不必站在这儿了。”裴时序眼裂狭长,微微眯着。
安平唇角勾起,带着一丝讽意:“追究起来,此事还是应当怪你,若不是你当初设计江氏不成,事情又怎会走到今日这步田地?”
她刚奚落一句,一旁的黄四便怒目举起了禅杖。
裴时序抬手制止,声音倒是平静。
“此事不必你提醒,眼下,要紧的是让一切尽快恢复到原位。”
安平也是这么想的,便缓缓坐下,烦闷地想抿口茶解解渴,一端起杯子又想起那日的事,生生又收了手,只问:“那你说,该怎么办?”
“不论如何,江氏如今已经被休,老皇帝不是允诺了要给你赐婚,你可曾提过?”裴时序问。
“正准备提。”安平道,声音又迟疑,“但如今陆缙同江晚吟关系匪浅,我听闻事情揭发当日,他当众说了要娶江晚吟,连长公主也并未反驳,我若是此时提,怕是未必能成。”
“成与不成你先进宫。”裴时序道,眉间又浮起一股冷意,“陆缙若是不应,那便只有动手了。”
“动手?”安平蹙眉,“我看,便是不成,也是你那个好妹妹的缘由,你不是说她一定会等你?什么青梅竹马,我看,情分也不过如此。既然她不在意你,我看,不如便直接杀了,如此一来,表哥没了念想,自然会同意婚事。”
裴时序缓缓抬起头,唇角勾起:“谁说她不在意我?”
“那为何……”
“她不过是被蒙骗了罢了。”裴时序压下翻滚的戾气,“总之,我没发话,谁都不许动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