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他转头,又看向那人。
那人如蒙大赦,哪有不顺着的,赶紧点头:“正是如此,是我有错在先。”
“你既已知错,这回便罢了,下不为例。”裴时序又道。
“公子教训的是,我往后必会戒酒,绝不再惹事生非。”那人言毕,逃也似的奔出了门。
“原来是玩笑。”
江晚吟道,眉间却轻微地蹙着。
可那人刚刚后背都汗湿了,却分明又不像只是玩笑。
“这群老滑头,时不时便该紧紧皮,生意上的事情,阿吟你不必管。”裴时序又变成温柔的样子,迎着江晚吟进府,“这个时候,怎么突然来了?”
江晚吟早上也是一时累极,才撂下了他们,独自回了水云间。
但冷静过后,她觉得此事再拖下去,只会贻害无穷。
于是江晚吟便打算跟裴时序说清楚,然后跟舅舅离开。
没曾想,刚进院子,便瞧见他在罚人,着实把她吓一跳。
此刻知晓是误会,一看见裴时序,她昨晚的愧疚又浮了上来。
“对不住哥哥,昨晚,我不是故意的,我原是听闻陆缙生病,路过时想过去看一眼,我也不知怎会……”江晚吟垂着眼,想跟他道歉。
裴时序却打断她:“阿吟,你什么都不必说,我相信你。”
“可我昨晚确实……”
“你年纪太小,容易受人蒙骗,我只在乎你,不关心其他。阿吟,这次就算了,下回,别再让我找不到你了,行吗?”裴时序似乎完全不想听昨晚的事。
江晚吟站在一旁,看着眼前的兄长,胸口闷的几乎窒息。
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她试图跟他说想离开,刚张口,裴时序揉着眉心的手一顿,却直接站了起来。
“我说了,都过去了!阿吟,我不想听。”
裴时序闭了闭眼,握着江晚吟的手腕忽然用力,仿佛在竭力压制。
阿吟,你别说了。
什么都别说。
让我们就停留在过去,不好吗?
江晚吟被攥的吃痛,皱着眉嘶了一声:“哥哥,你弄疼我了。”
“哥哥,你别这样,我怕……”
江晚吟又叫了一声。
她觉得腕骨快被捏碎了,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三声过后,裴时序方回神。
再看见江晚吟吃痛的样子,他立马松了手,眼底一片歉意:“抱歉,阿吟,我不是故意的,疼不疼?”
“不疼。”
江晚吟摇头,却捂住手腕,下意识往后躲了一步。
裴时序原本是想察看她的伤势,手腕忽然落了空,险险悬在半空。
他有些手足无措,按了按眉心:“对不住阿吟,架子上有红花油,我帮你揉揉。”
“不用。”江晚吟仍是拒绝,垂着头自己揉着手腕。
裴时序毕竟也是个人,有七情六欲。
未婚妻失了他的约,同别的男人待了整整一晚上。
甚至,耳铛还落下了。
他不可能无动于衷。
“我看看。”他握着江晚吟的手,想向上将她的袖子挽起。
“真的不用。”江晚吟按住手腕,不想让他看。
裴时序压抑许久的怒意腾的窜起。
为什么不用?
若是换做陆缙,她是不是就接受了?
“阿吟,你从前不是这样的,你对我从不隐瞒,也只对我亲近,你忘了吗?”裴时序抬起眼,声音强硬,“别躲,让我看看,我是在帮你。”
江晚吟挣不开他,手腕越发的红,当他的手试图捋开她袖子的时候,她眼一闭,眼泪掉了下来:“哥哥,你别这样,我怕!”
裴时序一怔,才发觉自己吓到她了。
他立即松了手,又恢复一贯的温柔:“对不住,阿吟,我是太在乎你了,你知不知道,我昨晚担心的一晚上没睡,重逢后的每一日每一刻我都想把你放在眼皮子底下。我实在太担心你离开了。”
江晚吟捂着手腕,再看向眼前的人,突然觉得很陌生。
明明他从前不是这样的。
他最是温柔,也从不强迫她做任何不喜欢的事,不但对她,他对府里上上下下所有人都好言好语。
可刚刚,他险些把她手腕攥断,又不顾她的意愿要揭开她的衣袖。
她从前觉得倘若她离开,陆缙应当是绝不放手的那个,而哥哥,应当是最好说话的。
然现在,她看着眼前双目血红的人,忽然有些不确定。
哥哥,你当真在乎我吗?我怎么觉得,你看我,仿佛在看一个影子呢?
好像,她的喜怒哀乐,完全都不重要。
他从前待她如此温柔,也是因为她听话,完全按照他想要的样子长大。
一旦她做出了违背他意愿的事,他便会如今日这般,偏执到可怕。
刚刚,那个被带走的人,又真的只是被吓唬吗?
到底哪个,才是真实的他?
江晚吟原是想告知他,她想与舅舅离开,此刻,却莫名觉得他必不会应。
想了想,江晚吟到底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推脱:“我累了,哥哥,我想先回去休息。”
裴时序今日的确有些失控,再让她留下,他恐会伤到她。
深吸了一口气,他还是送了她出了门。
“好,阿吟,你别多想。”
等江晚吟走后,一转身,他却派人去了平南王府找安平。
“给她送一封密信,今日酉时,樊楼西侧间见。”
归根结底,阿吟如此犹豫不决,一切还是因为陆缙。
只要解决了他,他们必定会回到过去。
夜幕刚落,江晚吟便回去了。
只是昨晚太过荒唐,到现在,她身体仿佛已经记住了陆缙的温度和形状,上了马车后,她被颠簸的一晃一晃的,愈发不顺,不得不时不时交错着脚尖。
拐过了一个路口时,车夫忽然停下,江晚吟被晃的上身前倾,险些撞到了车厢上。
车夫赶紧解释,道:“娘子,不好了,前面有个醉鬼落了水,围观的人把路堵住了。”
江晚吟神色恹恹,原本并不在意,偶然听到醉鬼两个字时,她心底略有些不安,掀开了眼皮。
“醉鬼?”
“是啊,已经死了,湿淋淋的,活像个水鬼。娘子您还是不要看了,恐会做噩梦。”车夫探头看了一眼,又连忙收了回来。
江晚吟愈发不安,一把掀开了帘子。
透过密密的人群看了一眼,发现了一角熟悉的褐色衣裾,和一只被冻的青白的脚。
——正是在憩园里看到的,被裴时序责罚的那个人。
这个人,竟然死了……
可哥哥不是说了,只是玩笑话吗?
再联想那会儿听到的冷冰冰的语气,江晚吟喉间迅速涌上一股反胃感。
她攥着帘子,低呕了一声,浑身仿佛被无边的冷意包围。
对面,正在察看情况的陆缙瞬间听出了江晚吟的声音。
他快步上前,从车窗里拍了拍江晚吟后背:“怎么了?”
第82章 纠缠
死人, 江晚吟也不是没见过。
但前一刻还在好端端地说话,下一刻就成了河中浮尸,换做谁, 也难以接受。
更别提,还可能是她信赖多年的兄长派人动的手。
江晚吟仅是设想,周身便攀起一股恶寒,胃里翻涌的愈发厉害。
陆缙本是路过,见江晚吟脸都白了,一时也顾不得许多,趁着夜色漆黑,直接上了她的马车。
车夫是国公府里的老仆了, 乍一看见陆缙要同江晚吟同乘, 摆手想劝阻。
再仔细一瞧, 陆缙隔着窗户, 便毫不掩饰的同这江小娘子亲密, 想来, 他们之间的关系匪浅, 又何必他去多舌?
于是车夫便只当做没看见, 反倒贴心的替陆缙放好了车帘。
好一会儿,江晚吟终于止住恶寒,看向陆缙, 第一句却是:“那人是怎么死的?”
陆缙看出她大约是被吓到了,解释道:“一个醉鬼,掉进河里溺毙的。”
“当真……只是溺毙?”江晚吟抓住陆缙衣角。
“我亲眼所见,他大约是喝多了, 慌不择路,摔到了河里。”陆缙解释道。
“原来只是意外。”江晚吟按了按心口。
想来也是, 便是兄长当真有害人之心,也不至于这般迫不及待。
可……即便这人是自己落水,他如此慌不择路,大约也是惊吓所致。
所以,哥哥当时所说的,真的是玩笑话吗?
放在从前,江晚吟是绝不会用恶意去揣度他,然此刻,摸了摸尚且发红的手腕,江晚吟脑中却很乱。
若今日的哥哥才是原本的他,那她和他的这么多年,又算什么?
从头到尾,一直被蒙骗在鼓里吗?
“手腕怎么了?”
陆缙很敏锐,一眼便看到了江晚吟微红的腕。
“没什么。”江晚吟蜷了手,不想让他看见。
“裴时序做的?”
陆缙看出了她眼中的维护之意,一眼点破。
江晚吟不肯回答。
陆缙更加笃定,盯着那截手腕,面色不大好看:“他怎么你了?”
“没有,是我不小心。”江晚吟摇头。
不小心?若是磕着碰着也就算了,可手腕被攥红了,这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的。
尤其江晚吟皮肤极薄,捏她一把都能留下指痕,更别提被这么用力的来回磋磨。
“让我看看。”陆缙皱眉。
江晚吟又被唤起了刚刚的恐惧,整个身子往后一蜷,将手也背了过去:“你别过来!”
陆缙手一僵。
看来,她被吓的还不轻。
此时,他想杀人的心都有了。
他之所以还留着裴,不过是看在青梅竹马的份上,怕江晚吟伤心。
到如今,一而再再而三,他是容不得他了。
陆缙微微一倾身,江晚吟眼睫颤的更厉害。
当陆缙站起身来时,江晚吟后背几乎都要贴到了车厢上,这时,陆缙却叫停了车子。
“停车!”
江晚吟一怔:“你去哪里?”
“你不是怕我?医馆到了,你既不肯让我看,连大夫也不让?”
陆缙面容冷硬,语气却有几分无奈。
江晚吟顿时也觉得自己有些无理取闹了。
她抿了抿唇,轻声道了句:“好。”
倒不是为这伤,只是这车厢太逼仄,她想下去透口气。
不过是手腕红肿,那大夫一脸小题大做,正欲将人赶出去,再一抬头,看见陆缙气宇轩昂,一身宝蓝直缀,上好的蜀锦缎子,便知道这必定是个富贵人家。
既然这郎君如此在意,那便按重的说,也好宰一把。
于是大夫便捡了些重话,陆缙果然皱了眉,随小厮一起去外敷的药。
实则,陆缙将这大夫的心思看的明明白白的。
他执意要江晚吟涂药,不过是看不得她身上留有任何一点裴时序的印迹。
哪怕是伤,也不许。
江晚吟倒是不觉得有什么,但陆缙让她坐着,她便留在了原地。
但今晚到底闷的慌,趁着陆缙去拿药的空隙,她站到了门口,吹一吹夜风。
因着不宵禁,上京的夜晚极其热闹。
车水马龙,酒旗招展,江晚吟站了片刻,忽然,从人群里走出来一个梳着妇人髻的小娘子,一身葱绿的裙袄,朝着她叫了一声:“江小娘子?”
江晚吟凝着神打量片刻,才认出来:“你是……孙娘子?”
“是我!”孙清圆轻快地应了一声,缓步朝医馆走来。
江晚吟其实略有些奇怪,按理,当初孙清圆走时,他们闹得并不愉快,没道理,此时她会主动同她攀话,而且,瞧她这模样,恐是已经出嫁了。
但伸手不打笑脸人,江晚吟并没提往事,只浅笑:“许久不见,孙姐姐你难不成出嫁了?”
“正是。”孙清圆也没隐瞒,瞥了眼站在她不远处的陆缙,笑道,“我今日正是回门来的,一别数月。说起来,此事,我还该多谢你呐。”
“谢我?”江晚吟不解。
“可不是!”孙清圆自打定婚后,性子也变了许多,整个人都仿佛看开了,“之前是我被遮了眼,对你不住,自从那回出事之后,父亲不看重我了,我反倒如愿以偿,嫁给了表哥,可不是得谢你。再说,往后我夫君便要在世子手底下任职,还要劳烦你多多照顾才是。”
原来如此,江晚吟抿抿唇:“此事我也有错,孙姐姐不必自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