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声音平静,但相比从前,多了分冷漠。
江晚吟摇头:“不是。”
陆缙辨别了一下她的神情,眼神淡漠,似乎也觉得无所谓了,直接转了身。
“我帮你叫大夫。”
“你不生气吗?”江晚吟忽然问。
“气什么?”陆缙淡声,近乎冷淡。
“对不住,哥哥的事,是我瞒了你。”江晚吟跟他道歉。
陆缙淡淡嗯了一声,没什么多余的情绪,反问:“渴吗?我让人帮你倒水。”
“什么?”江晚吟抬头。
“君山银针,还是顾渚紫笋?”陆缙问道。
江晚吟一顿,满腹的话忽然说不出口。
她预想过很多次和陆缙坦白之后的场景,唯独没料到他会这么平静,平静的好似成了陌生人。
甚至她对他道歉,好似还不如喝什么茶重要。
那些耳鬓厮磨,抵死纠缠仿佛都成了一场梦。
那些哄着她,抱着她的温存完全不复存在。
但这才是陆缙。
这才该是陆缙。
她刚进府时,他对她就是这样的态度。
客气,却疏离。
仿佛一切都只出于他的教养,一切都放下了,再没半分私情。
江晚吟不知为何,忽然心口一涩。
可若是如此,他昨晚又为何要留下她?
“没想好?”陆缙看她一眼,“那就君山银针。”
“等等。”在他即将转身的那一刻,江晚吟还是出声:“你昨晚,为何要留我?”
陆缙脚步顿住,声音简略:“我说过,我不纳妾。”
“……什么?”
“你已是我的人了。”陆缙声音仍是淡淡的。
江晚吟一怔,将这两句话仔细品了品。
她与他有了夫妻之实,她必须进府。
但因为裴絮的缘故,陆缙又不愿纳妾。
所以,尽管她身份不够,尽管她骗了他,他还是会娶她。
两句话,将私情撇的干干净净。
江晚吟明白了,他的原意应当是,她现在已经不配做他的妻,他娶她只是出于责任和教养罢了。
难怪,他今日对她如此关心,又如此冷淡。
相敬如宾,大抵便是这个意思。
若是她嫁与他,往后余生都应当是这样。
可这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是她骗了他,利用他。
应当的。
他如此对待她,已经是仁至义尽。
江晚吟闭了闭眼,又躺下去,背过了身:“不用了,我不渴。”
“大夫说你缺水。”
陆缙不疾不徐替她倒了一杯,递了过去。
江晚吟却不接,只说:“我困了。”
“喝完再睡。”
陆缙沉声,抬着一只手,大有她不拿便不收的意思。
江晚吟不动,他便当真不撤。
僵持了三息,江晚吟忽然很烦躁。
“我说了,我不渴!”
江晚吟终于还是翻了身
她原本是想将杯子推开的。
一不留神却扯到了陆缙腕上的手串。
本就不结实的手串线一断,哗啦一声,碧玺和砗磲滚了满地。
又像他们的这三月,不结实的像场梦,终究还是断了。
杯子里的水也溅了出去,泼了一地。
“对不住,我不是有意……”江晚吟看着满地的珠子,下意识想去捡。
陆缙语气却很寻常,看也未多看一眼:“不用捡。不过是无关紧要的东西。”
他拂了拂被茶水溅湿的衣摆,转身出去。
“我换身衣服,你好好休息。”
说罢,他头也不回的离开。
江晚吟看着一地的狼藉,仿佛看到了自己乱七八糟的人生。
她想开口叫住他,又不知该说什么,于是只是垂着头坐着。
怔忡了一会儿,江晚吟还是起了身,去捡地上的珠子。
这手串上的珠子原本一共十颗,榻边,桌角……她俯身一粒一粒的去捡,捡到最后,却仍是差了一颗。
晴翠端着水进来的时候,看见江晚吟一身单衣,正跪在榻边找东西,赶紧凑上去:“娘子,我来找,天这般冷,您别下地了!”
“不用,我自己来。”江晚吟拂开她的手,蹙着眉心,“怎么会没有?不应当的……”
“娘子,不过一个手串而已,不值得。”晴翠按住了她的肩。
“不是的。”江晚吟却推开了晴翠,想解释,又觉得无人能懂。
这何止是手串,这分明是她。
其实,她并没有完全利用陆缙的意思。
她昨日是真的想将一切都放下了。
她是真的想和他从头开始 。
所以不想瞒他。
可她没料到哥哥会活着回来。
更没料到哥哥和他的关系。
她不知会伤他至深。
江晚吟抱着膝,忽然感觉深深的无力,又说不住的闷沉。
不管如何,她该跟他解释的。
可他还愿见她么?
江晚吟看了眼窗外,又收回了眼神,埋着头继续找:“你不用管。”
晴翠劝不动她,只好也跟着找起来。
无论如何找,还是差了一颗。
这时,从外面进来一个人,手中恰好握着一个滚落的珠子,晴翠赶紧提醒江晚吟。
“找到了娘子,您快起来!”
江晚吟缓缓抬头,正看见一片玄色衣裾。
大约是陆缙更完衣回来了。
江晚吟眼神一怔,没去拿那珠子,反倒扯住了他的衣角,埋在心里的话终于开了口:“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是真的想将他放下了,也是真的想跟你重新开始,我不知道,真的不知会弄成这样……”
她一张口,眼泪也跟着掉了下来。
然被她攥住的人仿佛无动于衷,只一动不动。
他大约还是怪她吧。
江晚吟莫名哭的更凶。
许久之后,头顶上终于有了反应,声音却是哑的。
“阿吟,是我。”
江晚吟猛然抬头,这才发现这回进来的人不是陆缙,而是裴时序。
竟然是他。
江晚吟浑身僵住。
裴时序目光亦是停在了她微湿的眼睫上。
他握着手中的那颗珠子,手心一点点收紧,紧的几乎要那颗碧玺攥成齑粉。
他可以不在乎清白,也不在意陆缙的挑衅,因为他知道阿吟一定会等他。
往后余生,他们还有大把的时间。
只要她还像从前一样,这三月不过是一场梦罢了。
他什么都可以不在意。
可如今,她一句话,让他一败涂地。
作者有话要说:
来自妹妹的暴击。捉个虫。感情线男女主不虐,主要是虐男二。但是jeff有他的骄傲,所以还是会口是心非。上一章作话已经说了,怕看不见我再说明一下,出了点急事得处理,白天完全没时间,只有晚上写,到几点就不确定了,不想让大家熬夜等,所以最近更新时间都改成早九点,已经到收尾期了,预计剩不了十万字,等不了读者可以等完结,真的抱歉
第79章 心机
短短三月, 竟能逾越他们在一起的十年?
裴时序不信。
短暂的失控后,他很快恢复冷静。
不对,阿吟年纪太小, 她什么都不懂。
陆缙又如此老谋深算,她一定是被蒙骗了。
一定是这样。
只要离开上京,回到青州,他们就会像从前一样。
裴时序压了压眼皮。
于是他将错就错,只当她说的是陆缙,伸手揉了揉江晚吟发顶,嗓音温沉。
“放下也好,等回了青州, 我们重新开始, 再没人能打扰我们。”
江晚吟眨了眨眼, 发现哥哥误会了。
但哥哥本就是为了娶她才上的京, 说到底一切还是因她而起, 她没法怪罪他。
然而, 昨晚顾氏的诘问和长公主暗讽, 江晚吟也不是完全没听见。
她别开眼, 并没回答,反而问:“哥哥,你是什么时候知道自己的身世的?”
裴时序听出江晚吟开始怀疑了。
他这些年一直教她不要太相信别人。
终于, 有朝一日,她连他也开始怀疑。
“记事起便知道了。”
“可你既然知道,当初你为何还要捐官?”
江晚吟问的很小心,手指也微微蜷着, 私心里,她其实并不想听见任何别有目的的回答。
裴时序却很直接, 又坦荡:“阿吟,你怀疑我?”
“不是!”江晚吟急声,“我只是……只是随口问问罢了。”
“怀疑也没什么,我的确有私心。”
裴时序却承认。
“……什么私心?”江晚吟抬了头。
裴时序半真半假地道:“我的确是为了认亲,不过是为了娶你。阿吟,商户不能科举,即便捐官,也不过是个虚名,上京后我打听到忠勇伯很是在乎门第,他大约不会答应一个小官求娶,于是便起了认亲的心思,中途,恰好偶遇了江氏,才出了意外……”
“阿吟,我不是有意害你。”
他这话真假参半,忠勇伯恋权是真,寻常捐个官的确喂不饱他的胃口,要想风光的娶江晚吟,他只有认亲。
恰好,当时陆缙没了,在佛寺偶遇时江华容时,她又对他有意。
于是他便顺水推舟,一石二鸟,又能完成婚事,又能报复公府,干脆将计就计。
一切都进行的极为顺利,唯独,他没料到陆缙的死讯是误传。
江华容发现后,一切便乱了套了。
江晚吟听他初衷还是为了求娶她。
心里又沉甸甸的。
哥哥一向在乎她,这点,她从不怀疑。
“可是,我从来都不在意这些的,哥哥。”江晚吟叹气,“你本不必为了我大费周折的,若是我们都留在青州,一切本不会走到今日这般田地。”
什么伯府小姐,她根本不在乎,她当时只想如舅舅所说的那样,干脆假死,自此彻底换了身份,从此无他一对平凡夫妻。
“你不在乎,我在乎,阿吟。”裴时序语气认真,“我们阿吟是天底下最好的小姑娘,你值得最好的。”
即便到现在,裴时序仍是没有改变当初的想法。他唯一后悔的,是当初计划不够周密。
“可我真的不贪图这些……”
江晚吟反驳,顿觉头疼。
没错,哥哥一直对她很好。
但有时候好的过了头,总是自以为是的要给她他觉得最好的东西。
可他想给的,她根本不在乎啊。
你为什么不懂呢?哥哥。
你若是明白,也不会有这三个月的阴差阳错了。
江晚吟突然觉得很累。
裴时序虽不后悔当时的决定,此刻却看的十分清,如今陆缙不肯放手,陆骥又是个左右摇摆的,再留在上京对他来说弊大于利。
此刻,最好的做法是带江晚吟回去。
他俯身揉着江晚吟的发,退了一步:“好,既然你不在乎,那我们就回去。你从前不是总嫌我拘着你,等成了婚,我们便云游四方去,谁也打扰不到我们。”
他声音像从前一样温柔,瞬间勾起了江晚吟那些年的记忆。
江晚吟叹息一声。
其实,哥哥对她真的极好。
每每出门回来,他第一个要见的人便是她。
只要在青州,不管多忙,不管多晚,即便横跨整个青州,他每日也要见她一面。
他记得她的所有口味,记得她的一切好恶,外出行商时无论见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东西都要给她写信。
比记性不好的舅舅对她照顾的还要仔细。
所以,舅舅自然愿意将她交给他。
便是江晚吟自己,也一直长在他的羽翼之下。
若不是阴差阳错被带到上京,她根本不会想到这辈子还有别的可能。
但他们中间毕竟隔了三月。
她同另一个人更加亲密过。
看着眼前这张脸,江晚吟不合时宜的却想起了另一个人。
她若是跟哥哥离开,对陆缙而言,不但是背叛,更是往他心口上扎刀。
她亦是于心不忍。
“怎么,或者你想歇一歇?”裴时序又让一步,虽是商量,却更像安排,“那也好,我们先在青州休养一段时日。”
江晚吟攥着他的衣摆,想说的话无论如何也开不了口,只垂下了长长的眼睫:“我……我先问问舅舅。”
“好。”
裴时序明知江晚吟是在拖延,也没逼她太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