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别提,江华容还胆大包天,让她的庶妹替她圆房,骗了老太太最看重的嫡孙。
而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她而起。
老太太自然承受不住。
“怎么回事?”陆骥一进门便蹙着眉。
胡大夫方才仔细诊了脉后,微微皱着眉,觉着老太太的脉象有些怪,却一时不明白怪在哪里,只猜测道:“老太太大约是受了刺激,急火攻心,才昏了过去,但她脉象虚弱,恐是不容易醒来。”
“什么叫醒不来?”陆骥厉声。
胡大夫额上顿时出了涔涔的汗,拜伏下去:“国公爷,老太太年过古稀,岁数大了,加之身子一直不大好,眼下只有用参汤吊着,但若是三日还不见好转,恐怕就……就……”
“好,你尽力吧,不管用什么药。”陆骥握着母亲枯瘦的指尖,颓然坐了下去。
裴时序闻言,眉心也皱了皱。
他交给江华容的药剂量并不大,本意只是想营造老太太病重的假象,好让陆缙下定决心。
可没想到今晚受了一连串冲击,老太太假病成了真病,当真活不长了。
裴时序看着病榻上暮气沉沉的人,并不觉得愧疚,甚至没什么不安。
毕竟,他这位祖母才是将他母亲拖入旋涡的罪魁祸首。
一报还一报,不管是因为他的药,还是受了刺激,如今的下场,都是她应得的。
裴时序无波无澜。
如今,唯一让他不能容忍的,是阿吟。
原来她早在那么久之前便同陆缙有了夫妻之实。
阿吟,阿吟。
裴时序血气翻滚,攥紧拳心压了下去,没事,他会用后半生去弥补她。
没多久,长公主也醒了过来,由陆缙扶着过来看了一眼老太太,只是眼底却是淡漠的,再也不像从前一般嘘寒问暖。
江晚吟换好了衣服,也由陆宛陪着一同到了寿春堂。
经过片刻的冷静,加之老太太病重的消息压在头顶,所有人难得平静了下来。
长公主尤其是。
陆骥见她主动过来,以为她是回心转意了,长公主坐在上首,却连看都没看他一眼,眼里只有她一双儿女。
声音也只是淡淡的一句:“先把二郎的事料理清楚,我便是和离,也不能置二郎于不顾。何况,你造的孽,也该由你亲眼看看苦果。”
这话仿佛一把刀,直直插在陆骥心口。
他看了眼堂下的两兄弟和两姐妹,悔恨交加。
他们原本都是好孩子,都是因为他,才彻底乱了套,两两错了人伦。
陆骥闭了闭眼,缓缓坐下。
此时,书房事发的消息传过去,忠勇伯夫妇也已经赶到了。
一见到疯疯癫癫的江华容,顾氏眼泪瞬时掉了下来,扑上去抱住她:“华容,你怎么变成这副模样了?”
江华容连顾氏也认不出了,只拼命地抱着膝往后蜷:“别过来,我什么都不知道!”
“华容!我是你娘。”
顾氏涕泪交加,却反被江华容尖声挠了一爪子,脸上生生挖下一道血肉。
顾氏顿时捂着脸大叫。
江华容却咧着嘴大笑,又摸了摸自己的发髻,尤其上钗上的南珠:“不对,我是国公府的长孙媳,见到我,你为何不行礼!你该死,你们都该死!”
“疯了,这是彻底疯了啊!”顾氏用帕子捂住脸。
忠勇伯看了一眼,只是叹气。
江晚吟此刻已经换好了衣裳,一身粉白襦裙,只是并未再束胸,众人一留心,这才发现她与江华容身形当真有几分相似,且这还是这一月来并未刻意维持的结果,再想想她刚来的时候,竟是更像,让老太太都认错了背影。
众人才发觉一切也不是无迹可寻。
只是这事实在太过荒唐,根本没人敢往这边想。
长公主亦是觉得头疼,但如今还需她来主持局面,为了二郎,她抵着眉心揉了揉:“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江氏已经疯了,吟丫头,你来说。”
江晚吟便将自小养在舅舅家,同裴时序青梅竹马,定婚后裴时序上京捐官不慎被江氏所害,她被胁迫替江氏圆房的事情一件一件都说了。
并未矫饰,也未隐瞒,只是,裴时序没死这件事,她也是今日方知晓。
长公主心绪复杂。
顾氏抱着江华容,闻言却怒不可遏:“什么被害,这姓裴的既然是国公府的私生子,我看分明是他盯上了华容,诱的华容犯了错才对!”
“住口!”陆骥拍了下桌子,“若是依你所言,三郎又为何会坠崖?且倘使江氏无心,三郎一介商户,如何能逼迫她?”
顾氏顿时哑口无言:“……可华容也是寂寞啊,她年纪轻轻夫君便战死了,她便是有错,也罪不至死!”
“她若是不甘,当初便不该嫁进来,二郎出征时是何状况,对外都是说的清清楚楚的。她出身不高,借着这个机会嫁了过来,却只想拿好处,不担后果,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陆骥沉声。
顾氏最后一点借口也没了用处,只是哭:“可她何至于沦落至此啊。”
江晚吟也看向了顾氏,她抿了抿唇,看向顾氏:“罪不至死?那我阿娘的命又算什么?”
“你阿娘又怎么了?”忠勇伯蹙眉。
“我阿娘并非得病,而是被人下了毒,毁了容精神才失常,而下毒的人……”江晚吟顿了顿,“就是顾氏。”
“你胡说!”顾氏万万不承认,如今江华容已经出了事,她再背上毒害妾室的罪名,自己怕是也难逃一劫,“三丫头,我知你恨我,可你不能事事都往我身上泼脏水。”
“究竟是泼脏水还是事实,父亲一查便知。我舅舅也来了上京,他那里有母亲当年中的毒,顾氏只要做过必然会有痕迹,父亲若是不信,只要审一审她身边的丫头仆妇便可明白一切。”江晚吟道。
忠勇伯此番带顾氏来,本就是向公府负荆请罪,再一看江晚吟站在陆缙的身旁,便知道此时该依靠谁了。
反正都是他的女儿,虽是换了人,但只要能保住这门姻亲关系,对他也没什么差别。
于是忠勇伯瞬间变了脸,对顾氏冷眼相对:“竟然是你?你这个毒妇,竟做了这样伤天害理的事,难怪,华容也被你教坏了,做出了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来,我必要休了你,将你送去内狱以正家风!”
“这是我一个人犯的错么?”顾氏抚着心口,涕泪纵横,“若无老爷你默许,我岂敢做出这样偷天换日的事?如今事发了,老爷你便将一切都推到了我身上?”
忠勇伯脸色一白,厉声斥道:“大胆罪妇,犯了错还不知悔改,实属恶极,江城,将她捆了带下去!”
他回头看向自己的庶子。
那被叫到的人立马动作起来。
顾氏犹要争辩,长公主却不耐地打断:“好了!这是你们的家事,该如何处置你们自回府里去,只是不要忘了,将江氏也带回去。”
这话,便是要将江华容休弃了。
长公主又看向陆缙:“二郎,你意下如何?”
陆缙端坐着,只道:“休书在书房抽屉的第三个格子里。”
康平立马会意,动身去取。
忠勇伯一悚,又在意料之中。
他望了眼已经疯癫的女儿,终究没敢反驳,反倒躬了一身:“公主,国公爷,此事是我们不对,还望您二位海涵,莫要牵连旁人。”
长公主只是冷笑一声,并未直接回答,反警告道:“只是,此事太过荒唐,未免损害我们两家的名声,相替之事,今夜之后,最好不要从第二个人口中说出来,你明白么?”
忠勇伯哪有不应的,答应了一声:“公主放心。”
“还有,对外,江氏是因品行不端,不事舅姑被休的,你知道怎么说吗?”长公主又道。
“我知晓。”忠勇伯仍是点头。
“既如此,此事便敲定,今晚你们便将她带回去吧,从今往后,江氏是死是活,与国公府再无半分干系,也算对得起她这两年。”长公主拂了拂袖。
她现在每看一眼江华容,都觉得痛恶。
耐不住寂寞也就罢了,偏偏私通的还是裴絮的儿子,生生将府里搅的一团糟。
当初,老太太执意要低娶,她便不该答应的。
忠勇伯应了声,很快,他身边的仆从便要将江氏和顾氏都带下去。
江华容虽疯,执念却深,抱紧了廊下的柱子不肯撒手:“我不走,你们要带我去哪儿?我是国公府的长孙媳,你们要带我去哪!我哪儿也不去。”
顾氏也泪流满面。
忠勇伯也于心不忍,但一咬牙,还是下了命令:“将她拖下去。”
于是江华容便硬生生被拖了走,原本被大雪覆盖的雪地上蜿蜒了一道长长的痕迹。
江晚吟看着江华容疯癫的样子,雪恨之余,却无甚快意。
江华容执念太过,疯癫对她来说,倒算是不错的归宿了。
但或许也正如长姐所说,她们俩,没一个赢家。
事到如今,她自己又何尝不是身似浮萍?
处置完顾氏和江华容,忠勇伯望了眼站在陆缙身旁亭亭玉立的江晚吟,心思又活泛起来,看向长公主道:“华容是有错,但说到底,阿吟已经是世子的人了,敢问公主,她一个刚及笄的小姑娘,遭了这种事,往后又该怎么办?”
江晚吟眼睫倏然抬起。
父亲话里的意思简直不要太明显,没了长姐,立马又要把她送进来。
江晚吟只觉得浑身恶寒。
她的确爱慕陆缙,但刚刚为了不愧对哥哥,也为了彻底放下一切,她当着他的面已经坦白一切。
即便后来哥哥没死,即便她的报复都是白费功夫,她终究还是骗了陆缙。
更别提,哥哥还是他的私生兄弟。
事已至此,她已经不奢求陆缙能原谅。
更不想他接着被伯府设计。
他这样清贵的人,凭什么一次次被拖入泥沼?
于是江晚吟攥着手心,直面父亲:“我也有过错,父亲不必替我委屈,陆世子不追究我已是开恩,今日过后,我自会离开。”
一句“陆世子”,分的清清楚楚。
陆缙眼帘一掀,眼神冷到了底。
果然,裴时序回来了,她就要头也不回的离开么?
江晚吟却浑然不觉。
“三丫头,你莫要犯蠢!”忠勇伯伸手拉了拉江晚吟,压低声音,“陆缙分明对你有意,你便是做不成继室,做个贵妾也是使得的,且你已经失了身,你以为除了他,你还有什么好去处吗?”
江晚吟皱了皱眉,厌恶更甚缓慢却坚决的挣开了忠勇伯的手:“父亲当真是为我好么,还是别有所图?”
“你是我的女儿,我不是为了你还能为谁?”忠勇伯恼羞成怒。
“女儿?从前养在青州的十年我不是你女儿么,怎么不见父亲你关怀一句?”江晚吟淡淡地反问。
“你……”忠勇伯噎的说不出话来,“不识好歹,你年纪太小,不会懂,此事趁热打铁,必须趁今晚定下来。”
说罢,他竟要拉着江晚吟去找陆缙,当面问他。
江晚吟实在恶极了父亲这副攀权附势的嘴脸,其实,从事发至今,她压根不敢去看陆缙的脸。
生怕从他脸上看到一分一毫的失望。
江晚吟难堪至极,正不知如何是好时,裴时序忽然站了出来,伸手攥住了她手腕。
“阿吟,我娶你。”
江晚吟一怔,看向裴时序。
事实上,她和陆缙已经有了夫妻之实,她也不知该如何面对哥哥。
“哥哥,你不用因愧疚娶我,一切都是我自愿帮你的。”江晚吟轻声道。
“我不介意,阿吟。”
裴时序看着江晚吟垂着眼的样子,只有无边无际的愧疚。
这大概就是报应。
他搅乱了国公府,休了江华容,气病了老太太,的确是为早逝的母亲出了口恶气。
但也亲手把最珍视的人推了出去。
亲手造成了她这么多日的隐忍和委屈。
阿吟,你若是知道这一切的真相,会不会恨极了我?
裴时序看着江晚吟,声音温沉:“我娶你,阿吟,让一切都回归正轨,你本来就该是我的妻。”
江晚吟心中却一阵恍惚。
经历了这么多,隔着这么多爱恨,他们,还能回到从前吗?
陆缙坐在左上,看着两人并肩而立,面色平静,手中的杯子却一点点攥紧。
忠勇伯听到裴时序的话,突然又想到他也是国公爷的私生子,他虽然身份比不上陆缙,但嫁过去,应当也能做正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