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荣安差点哭了,递上那方帕道:“你知道这是何人之物吗?”
周母:“???”
周荣安哭丧道:“这是小侯爷给那女郎的定情信物,她是小侯爷的通房丫头!”
听到这话,周母不由得愣住,似乎有些反应不过来,困惑道:“这又怎么了?”
周荣安气急败坏,“阿娘怎么还不明白,我这是把小侯爷的通房丫头娶进门儿了,大祸临头啊!”
周母的脑子到底愚笨了些,不解道:“府里已经打发出来的,娶进门又怎么了?”
周荣安差点被她气得吐血,又气又急地走了。
周母还盼着抱大孙子,后知后觉追上去道:“你往哪里走,天大的事也不能耽搁你先圆房。”
这话彻底把周荣安的情绪击溃了,素来温吞的性子也不禁被她逼得咆哮,扭曲着脸失态朝她吼道:“我的老天爷!没经小侯爷准允就打发出来的女人,要睡你去睡,别来祸害我!”
周母顿时被他吼得脑门子发懵。
自家崽从未像今天这般忤逆过她,当即又要发作,却生生忍住了。
“你方才说什么来着?”
周荣安看着她,一字一句道:“那女郎是小侯爷的通房,她是未经小侯爷准允就被打发出来的。”
听到这话,周母顿时如被雷劈,瞪着铜铃般大的眼睛,心里头五味杂陈。
见她面色发白,嘴唇发抖,周荣安心里头彻底痛快了,拿着那张方帕道:“这方帕子就是小侯爷给那女郎的定情信物,阿娘你收着罢。”
说完就塞进她手里。
周母仿佛被烫了手,哆嗦地往后退,整个脑子都被震成了浆糊。
周荣安疲惫地走进另一间厢房,像死狗似的瘫坐到椅子上,整个人呈现出失语的状态。
不一会儿周母难得的拘谨起来,她似乎也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走到门口看着自家儿,吞吞吐吐道:“你可问清楚了,她真是小侯爷的通房?”
周荣安看都不想看她,生无可恋道:“这会儿小侯爷外出办差还未回来,府里碍着寿王府的女郎容不下她,便偷偷把她打发出来了。”
周母抽了抽嘴角,头大如斗道:“这都是什么祸事啊。”
周荣安瞪她道:“当初我就同阿娘说过,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馅饼砸下来,你偏不听,偏要贪图女方的嫁妆,这下好了,我看你以后还敢不敢贪财!”
周母被他训斥,也不敢吭声,她憋了许久,才道:“要不……把她退回去?”
周荣安被气笑了,语调不由得拉高,“你当是物什不成?!”
这下周母不禁急了,毛躁道:“那该如何是好,我们总不能娶个祖宗回来供着啊?”
周荣安已经不想跟她说话了,摆烂道:“那就供着罢。”
周母又要发作。
周荣安咬牙道:“阿娘是不是得把儿逼死才会善罢甘休?”
周母不敢作声,窝囊闭嘴。
周荣安闭目道:“我乏了,要先歇着。”
周母:“那女郎……”
周荣安:“阿娘自己求进门的,你自个儿去伺候。”
周母:“你……”
母子俩僵持了许久,周母才服了软,窝囊地出去了。
这晚两人辗转难眠,苏暮则睡得极香。
她许久都没有这般安枕过了,以良家子自由人的身份干什么都痛快,想睡就睡,想起就起,没有规矩也没有管束,别提有多自在。
翌日早上周母过来瞧她,真跟供祖宗似的过来请她去用早食。
苏暮倒也给面子,在屋里整理妥当后开门出去。
周母点头哈腰,恭恭敬敬,那态度活像对方是她老祖宗似的,颇有几分滑稽。
苏暮觉得有趣,笑眯眯道:“周大娘早。”
周母眼皮子跳了跳,连连应道:“苏小娘子早。”又道,“不知昨晚苏小娘子还睡得安稳?”
苏暮和颜悦色道:“睡得极好,我对这儿很是满意。”
此话一出,周母脸色变了,想说什么终是忍下了,转移话题道:“洗漱用的都给你备上了,就在水槽那边。”
苏暮应声好,自顾去洗漱。
周母想进屋整理,走到门口又不敢进去,知道她带得有东西,万一栽赃自己手脚不干净,那才叫倒血霉哩。
仔细想了想,便不敢随便进去了,只把门掩上。
苏暮拿杨枝刷了牙,绞了帕子洗干净脸,前去堂屋用早食。见到周荣安也在那里,笑盈盈朝他打招呼道:“周郎君好。”
她不吭声还好,这一打招呼,周荣安一口馒头卡在喉咙里被活活噎着了。
他像见鬼似的端起碗就跑了,快得跟兔子一样。
苏暮:“……”
这怂包真有趣。
桌上摆放着一钵糙米粥,一盘高粱馒头,还有一碟腌萝卜和一碟豆腐乳。
苏暮毫不客气舀了一碗粥食用。
那豆腐乳里拌得有茱萸,还有少许花椒粉,麻辣口的,她觉得甚合胃口,比侯府里做的还要好吃。
于是一口气吃了两碗粥和一个高粱馒头。
完全把这里当做自己的家那般随性自在,毫不拘谨。
周母在外头偷偷瞄她,见她胃口极好,不由得肉疼。
原本以为那丫头细胳膊细腿儿的吃不下多少东西,哪曾想这般能吃,以后咋养得起哟!
这不,她恨恨地走到周荣安跟前抱怨,说那女郎太能吃。
周荣安没好气瞪了她一眼,数落道:“那祖宗可是阿娘自个儿请回来的,就算她长了十张嘴把家里吃垮了,你也得受着。”
周母:“……”
这简直有毒!
周荣安压根就没打算把苏暮留下,却又怕自家老娘犯糊涂丽嘉,故而说话带刺敲打,就是要让她恐惧苏暮,免得脑子一热又发起浑来。
这招确实有效。
从昨晚到今日周母备受煎熬,知道自己闯了祸捅了篓子,每每被自家崽数落责备都不敢吭声。
若是以往,哪受得了这般窝囊气,只怕早就闹翻了天。
话又说回来,周荣安虽然胆子小,又怂又孬,脑子却不笨。
稀里糊涂把这么一尊大佛娶进门,不是要他母子俩折寿么?
思来想去,他决定亲自去找媒人程二娘,让她跟侯府通融一下,看能不能送回去。
其实他心里头明白,这事多半成不了,但总得去试试才会死心。
同自家老娘说了主意后,周母半信半疑问:“我儿真能把她给送回去?”
周荣安阴阳怪气道:“阿娘莫不是还舍不得了?”
周母连连摆手,“舍得!舍得!”顿了顿,“就是不知道能不能退回去。”
周荣安黑着脸道:“你甭管,我先走这趟。”又指着外头的门道,“你可要把她看紧了,倘若在家里出了岔子,我们母子俩谁都别想活。”
周母连连点头,“我断然不敢放她出去,万一跑掉了,到时候我怎么向小侯爷交差。”
周荣安这才放心了,自家老娘还有得救,不算太糊涂。
把他送出门后,周母便把大门从里头锁了起来,生怕苏暮跑掉了没法交差。
母子二人的举动都落入苏暮眼里,倒也不慌,她闲着无聊细细打量起这处院子。
除了堂屋和庖厨外,有三间厢房,都是土墙。
院子虽然不大,但打理得干净整洁。
要知道这里可是京城,寸土寸金的地方,要在这里扎根可不容易。
她惬意地坐在小院里,歪着脑袋看墙脚处的一株海棠,用余光瞥见周母鬼鬼祟祟的颇觉好笑。
周荣安出去干什么她早就猜到了,多半是想把她退回去。
那男人到底天真了,盛氏好不容易才把她名正言顺打发出府,怎么可能又找回去?
看这对母子,周母的脑子似乎要愚笨些,通常有明显缺点的人最容易拿捏。
于是她打算同她套近乎,故意道:“周大娘,这会儿周郎君可是外出了?”
忽然听到她问自己,周母尴尬应道:“我儿每日都要去铺子的。”
苏暮“哦”了一声,看着她道:“家里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周母慌忙摆手,“不用苏小娘子操劳了,我应付得下。”
苏暮夸赞道:“你们家周郎君真是了不得,京城寸土寸金的地方,要在这里扎根着实不易。”
听她夸赞自己儿子,周母来了兴致,回道:“我家阿正确实能吃苦,他爹去得早,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从十岁开始就学缝补的手艺。
“也幸亏他眼睛巧,上手得快,十四岁接活儿干,平时我们也节俭,攒了好些年才买了这块地盖了房。
“后来他开了铺子日子便愈发容易,也算有了奔头,就是婚姻不太顺。”
苏暮:“周郎君挺好的一个郎君。”
周母连忙摆手道:“他不好,一点都不好!”
苏暮失笑。
见她心情愉悦,周母觉得那女郎笑起来还真好看,清秀窈窕。
仔细一想,能入小侯爷的眼,自然要有几分姿色才行。
周母想从她的嘴里套话,委婉地问起侯府里的情形。
苏暮倒也没隐瞒,好脾气作答。
另一边的周荣安问到程二娘的家后,见到她便把苏暮的详细情况说了一番,把程二娘唬得一愣一愣的。
周荣安耐着性子道:“那女郎说了,她被打发出府,小侯爷是不知情的。如今进了我周家,倘若小侯爷回京问起,这哪是喜事,简直是塌天的大祸呀。”
程二娘脸色发青道:“此话从何说起?”又道,“当时府里并未同我提起苏小娘子的前尘,只说在府里当差不错,得了主家的特许,放了身契给她寻个前程。”
周荣安心急道:“若是同程娘子你说起她的真实情形,外头还有哪户人家敢求娶?”
程二娘:“这……”
周荣安严肃道:“事已至此,再说前缘已经没有作用,现在我就想劳程娘子跑一趟侯府,可否把那小娘子送还回去,他们怎么处理都行,但不要跟周家有任何牵连。”
程二娘左右为难,把嫁出去的女郎退还回去,她做了几十年的媒,还是头一遭。
可是男方家也委实倒霉,谁遇到这事都得跳脚。
周荣安退亲的态度很是坚决,程二娘也是个讲道理的人,便应承他去侯府问问。
于是第二天一早她便又去了趟侯府。
当时盛氏外出不在府里,方婆子得下人通报,似乎也料到了什么,皱眉道:“把她请进来罢。”
这事不好张扬出去,两人在厢房里见面。
外头有婢女守着,闲杂人不允靠近。
程二娘仿佛觉得尴尬,又不敢在方婆子面前放肆,只得吞吞吐吐道:“我原是不想来的,只是碍于男方家的请求,故而走了这趟。”
方婆子端起茶盏,装傻道:“有什么事吗?”
程二娘犹豫了好半晌,才道:“周郎君同我说那女郎……是小侯爷的通房?”
方婆子镇定回道:“以前是,现在不是了。”又道,“夫人已经放了她的身契,她又进了周家的门,且在官府登记了的,跟小侯爷有什么关系?”
程二娘抽了抽嘴角,嗫嚅道:“听说这会儿小侯爷没在府里,万一他回来问起……”
方婆子打断道:“没有万一。”又道,“不过就是个通房丫头罢了,难不成夫人这个当家主母还无权处置不成?”
程二娘被噎住了。
方婆子的态度强硬,淡淡道:“我们小侯爷跟寿王府定了亲,日后会迎娶寿王府的姑娘进门,现在那丫头已经是有夫之妇,他岂会无视礼教纲常去纠缠?”
程二娘唯唯诺诺应道:“方妈妈说得是。”
方婆子安抚她的情绪,委婉说道:“你且回周郎君,让他把心落到肚子里,既然娶了妻,日后便好好地过日子,别去胡思乱想。
“倘若他真对女方不甚满意,已经放出府的丫头,跟侯府已经没有任何关系,是去是留全凭他自己做主。
“侯府能放身契送嫁妆已经仁至义尽,自古以来,女郎家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说哪有头天才进门,第二天就退回来的道理?”
她说了许多话,无非都是表达了跟侯府无关的态度。
程二娘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也说不出个名堂来。
对方已经说得清清楚楚,放了身契打发出府的人已经跟他们没有分毫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