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清玄穿寝衣,想了想道:“不若我把你带过去?”
苏暮愣了愣,生怕他这么干,故作镇定道:“奴婢自然也想跟郎君过去,只是你外出办差着实不像话,若是被主母知晓了,奴婢反倒不招人喜。”
顾清玄沉默。
苏暮继续道:“郎君且安心地去罢,院里头有纪娘子和柳妈妈照应,奴婢不会出岔子。”
顾清玄握住她的手道:“我不放心华兰。”
苏暮失笑,“这便是郎君多心了,当初你把奴婢带回来,夫人和老夫人都不曾说过什么,倘若薛小娘子来院里找茬,不是打夫人的脸吗,她定然容不下她放肆。”
这话很有一番道理,顾清玄没说什么。
苏暮极力说服他打消带她出去的念头,正色道:“郎君要挣前程,往后总有许多差事要外出,总不能每回外出都把奴婢带到身边,不像话。”
顾清玄没有吭声。
她费了许多口舌才把他说服了,为了彻底宽他的心,又问了雍州的风俗人情,求着他带好吃的和好玩的回来。
顾清玄自是应允。
当天晚上苏暮有点疯,她觉得这应是自己最后一次尝这个男人了,极尽放纵。
顾清玄被她带动,与她抵死缠绵。
翌日凌晨晨钟声响起,顾清玄还在被窝里犯困。
苏暮不知何时已经起了,她轻手轻脚走到床沿,轻轻喊了一声。
顾清玄不想起床,翻身背对着她。
苏暮失笑,坐到床沿戳了戳他,说道:“郎君该起了。”
顾清玄“唔”了一声,仍旧不为所动。
苏暮用力把他翻过来,那男人发丝散乱,眉眼困倦,一脸慵懒的娇气。她被那模样逗笑了,手贱地掐了掐他的脸,说道:“郎君该起了。”
顾清玄慢吞吞地蠕动到她身边,双手抱住她的腰,闭目道:“不想走。”
苏暮把他凌乱的发丝捋顺,细细勾勒他的眉眼,哄道:“三两月过得极快,一眨眼的功夫便到了。”
顾清玄撒了个娇,“亲我一下。”
苏暮耐着性子亲了他一下,他这才愿意起床洗漱。
服侍他穿衣裳时,柳婆子进来帮忙,顾清玄又婆婆妈妈叮嘱她,柳婆子连声应好。
正好衣冠,待顾清玄用完早食,苏暮和柳婆子等人才送他出府门。
此去雍州主仆选择的是骑马。
一行人站在府门口,看着他们一一上马。
那男人穿着干练的胡服,通身都是矫健悍利,待他骑上马背后,朝苏暮挥手道:“且等我回来。”
苏暮笑着点头,应道:“奴婢等郎君回来。”顿了顿,“郎君可莫要忘了给奴婢带酥茶饼。”
顾清玄“嗯”了一声,“回罢。”
柳婆子又叮嘱了几句。
随行的除了许诸外还有两名侍卫,四人打马前行。
直到他们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街道上,人们才回永微园。
自家主子一走就是三两月,院子里的仆人们便闲暇下来。
映月苑的盛氏并没有立马发作,而是过了四五日才有风声传到永微园。
苏暮无意间听到底下的婢女们议起寿王府,故意探头问:“彩云你们在说什么呢?”
猝不及防见到她,几人同时噤声,不敢再说了。
恰逢纪氏过来撞见,板着棺材脸道:“一群劣货,扎堆议论什么?”
婢女们连忙散开走了。
苏暮心思一动,试探问:“纪娘子,你是不是有事瞒着奴婢?”
纪氏不愿提及,敷衍道:“你别听她们瞎说。”
怕她追问,找借口说有事要办,匆匆走了。
晚上苏暮去缠柳婆子,软缠了许久柳婆子才把实情说了。
原是寿王府那边敲打盛氏,说上回李明玉在赏梅宴时把她瞧见了,生了芥蒂,寿王妃心疼自家闺女,所以亲自找盛氏问了话。
听了这些后,苏暮沉默不语。
柳婆子怕她不高兴,安抚道:“阿若莫要上心去,现在郎君没在府里,夫人是不会动你的。”
苏暮看向她,面上没表露出来。
当天晚上她故意弄出声响,在屋里小声呜咽。
柳婆子和纪氏半夜受到惊动,忙披了外袍过来看她。
二人在外面敲了许久的门,苏暮才红着眼开门。
纪氏撑着灯,见她形容狼狈,皱眉道:“阿若怎么了?”
苏暮没有说话。
两人跟着进了屋,纪氏暗暗瞪了柳婆子一眼,她露出难为情的样子。
也不知过了多久,苏暮才哀哀地坐到床沿,自言自语道:“奴婢是个命苦的,在常州时有一个混账爹把奴婢当摇钱树,好不容易摆脱他跟郎君来了京里,原以为日子会稍稍好过些,哪曾想……”
说到这里,她连忙抹泪道:“倒是让纪娘子和柳妈妈看了笑话。”
柳婆子忙道:“咱们都是在屋檐下的人,各有各的难处。”
纪氏也安慰道:“你是郎君从常州亲自带回来的丫头,夫人是个明事理的人,就算要处置你,也得郎君在场。”
苏暮重新燃起希望,“真的吗?”
纪氏点头,“自然是真的,咱们郎君在府里也说得上话。”又道,“他若要容你,就没有人敢说一个不字。”
苏暮垂下头。
柳婆子也安慰道:“阿若莫要着急,待郎君回来后,自然有说法。”
苏暮拿衣袖擦了擦泪,喃喃道:“柳妈妈说得是,待郎君回来后自有说法,可是奴婢到底是没根的浮萍,就算这回郎君把奴婢保下了,下回呢?下下回呢?”
这话令两人沉默。
苏暮幽幽地叹了口气,哀婉道:“这偌大的府邸,竟没有奴婢的容身之处。”
柳婆子:“郎君会保住你,你莫要这般灰心。”
苏暮摇头,“奴婢心有不忍,不想郎君因为奴婢而与寿王府生了隔阂,日后待寿王府的姑娘进了门,二女共侍一夫定有怨言,那时候奴婢便是罪人了。”
这话非常现实。
两人看了对方一眼,都默不作声。
苏暮点到为止,用歉意的语气道:“天色已经很晚了,都怪奴婢失了态,惹得二位跟着劳心,委实不该。”
柳婆子应道:“说哪里的话,一起共事了这么久,我这老婆子还是挺喜欢你的。”
她接连说了好几句宽慰的话,苏暮才作罢。
两人离去后,苏暮掩上房门,一改方才的懦弱,换成一副镇定沉着的脸孔。
她的目中充斥着狡猾的盘算,如果要从盛氏手里骗取到卖身契,唯有对自己下狠手才能瞒天过海。
现在她就要开始重操旧业在盛氏跟前装柔弱,装可怜,装身不由己的大肚量。
就算把盛氏哄骗了,也得让她心甘情愿被她哄骗。
不仅如此,还要同情她的遭遇,她的难处。
就像当初博取顾清玄同情那样,去博取盛氏的同情。
这不,接连数日永微园那边都没有动静,盛氏有些坐不住了。
她同方婆子发牢骚,揣测道:“那丫头似乎没有动静,莫不是等着文嘉回来给她撑腰?”
方婆子出主意道:“娘子莫要乱猜,你若实在不放心,可以把柳妈妈叫来问话。”
于是盛氏差人去把柳婆子找来问情形。
柳婆子倒也没有隐瞒,把苏暮的大概情况说了说。
盛氏听到对方寝食难安,心里头稍稍放心了些,故意道:“文嘉不在府里,他院里的人我自然不会私自处置,有什么也得等到他回来再说。”
柳婆子正色道:“依老奴之见,那丫头也是个伶俐的,她说不想让小侯爷为难,日后待寿王府的姑娘进了门,二女共侍一夫多半难堪。”
盛氏心里头高兴,面上却未表露出来,故意道:“男人三妻四妾天经地义,不过她有为文嘉考虑,可见是真心实意喜欢他的。”
之后二人又说了些其他。
那柳婆子得了盛氏的话,特地回来宽苏暮的心,说让她安心在府里待着,有什么事等正主儿回来再说。
听到此,苏暮心里头欢喜。
她打算去冒一场风险,拿自己的身家性命去做一场疯狂的豪赌!
若是赌赢,便是天高任鸟飞;若是赌输……她怎么可能会赌输呢?
没有赌输!
磨蹭到顾清玄离京的第十日那天,苏暮鼓足勇气前往映月苑。
当时盛氏外出去了,要到许久才回来。
苏暮硬是在那里等了一个多时辰。
待到酉时初,盛氏才外出归来。
听到仆人说永微园的丫头在偏厅等了许久,盛氏不动声色看了一眼方婆子,方婆子同婢女道:“把她叫到房里来说话。”
没过多时苏暮被婢女领进厢房,盛氏在更衣室更衣。她毕恭毕敬地站在外头,等了好一会儿盛氏主仆才出来了。
苏暮朝她行福身礼,道了一声夫人。
盛氏坐到软榻上,和颜悦色问:“我听下人说你在偏厅等了我许久,可是有事?”
苏暮迟疑了许久,才忽地跪了下去,神色激动道:“奴婢有事相求,还请夫人成全。”
见她这般模样,盛氏连忙让方婆子上前把她搀扶起来。
方婆子扶她道:“阿若快起来,有什么话好好说。”
苏暮不起。
盛氏皱眉道:“你莫要这般,若叫外人瞧见了,还以为我欺负你了呢。”
苏暮眼眶微红,露出一副挣扎难受的样子,讷讷道:“不瞒夫人,奴婢在永微园也听到了一些关于寿王府的传言……”
听到这话,盛氏应道:“原是这般。”
当即给她解释道:“阿若尽管放心,你是文嘉房里的人,他才是正主儿。我虽然是当家主母,但从不会轻易处置其他房里的人。
“这事我不会做主,有什么事待文嘉回京后再说。”
苏暮感激涕零道:“多谢夫人仁慈。”
盛氏很会做人,不愿在人前落下口舌,亲自过来搀扶她起身,“你这孩子,莫要被吓坏了。”
哪晓得苏暮还是不愿起来,她微微蹙眉,问道:“这又是何故?”
苏暮仰头望着她,似乎很感动,红着眼道:“夫人心慈,奴婢心中很是感激,只是……”
“只是什么?”
“奴婢不想让小侯爷为难。”
这话盛氏听得糊涂,又扶了她一把,她很是固执,盛氏便作罢,重新回到榻上,问:“他怎么为难了?”
苏暮咬唇酝酿,再次发挥出登峰造极的演技,弱声道:“寿王府的姑娘是金枝玉叶,日后进了门,自是容不下二女共侍一夫的。”
盛氏看向方婆子,二人默不作声。
苏暮继续道:“奴婢很是感激得小侯爷抬举,从常州把奴婢带到京里来见世面,只是一想到他的处境,奴婢便如鲠在喉,不得安生。”
盛氏沉住气道:“只要文嘉没有开口打发,谁都不能动你。”
苏暮缓缓摇头,眼眶里水雾弥漫,哀哀道:“小侯爷那般好的郎君,奴婢自是喜欢的,可是奴婢不想让他难做人,不想他日后夹在奴婢与正室之间难堪。”
盛氏端起茶盏,冷静问:“你又当如何?”
苏暮暗暗咬牙,在她饮茶时说道:“奴婢求夫人做主,替奴婢寻一门亲,把奴婢嫁出去。”
此话一出,盛氏似被唬住了,只听“噗”的一声,被茶水呛到了气管里。
方婆子连忙上前拍她的背脊顺气。
盛氏咳嗽了许久,才觉喉咙里稍稍顺了些,她面色绯红,难以置信道:“你方才说什么?”
苏暮狠下心肠道:“奴婢恳请夫人做主,替奴婢寻一门亲。”
方婆子懊恼插话道:“简直荒唐!”又道,“你是永微园的通房丫头,岂有把你许出去的道理?”
苏暮垂首不语。
盛氏的心狂跳不已,她想过许多种方法,唯独没有想过这茬。
把她嫁出去,彻底断了顾清玄的念想。
这法子真他娘的绝!
这完全超出了盛氏的掌控,她有些手足无措,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倒是方婆子比她镇定,故意训斥道:“小侯爷房里的人,岂有随便打发出去的道理?”
苏暮重重地磕了个头,整个人终是溃败了,泪眼模糊道:“奴婢亦不想出府,可是奴婢想求得一条生路啊,还请夫人成全!”
她很是委屈,喉头哽咽,哭成了泪人。
盛氏有些不忍,说道:“又没有人逼迫你,何来生路之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