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雪萤一个踉跄,就这么直直地栽进了个疏朗清瘦的胸膛。
她有点儿慌地抬起眼。
四目相对间,池声垂下眼睨她,手上松了点儿力道。
这个突如其来的变故就像是警钟在脑海中乍响。
不应该这样。
身体已经快于大脑一步,等回过神来的时候,江雪萤已经一把推开了池声。
她动作太大,少年被她推得踉跄了一下,堪堪稳住了身形。
池声指尖动了动,抬起眼,
“……”眼尾微翘,漠然冷淡,眼里干干净净,清清冽冽地倒映出她的影子。
什么都没说。
无声胜有声。
……她都干了什么?
江雪萤怔怔地看着池声,又看了眼自己的手掌。
她无意之间的动作,已经给出了答案。这一刻池声奇异地安静了下来,琥珀色的瞳仁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她,连素日里微翘锋锐的眼尾也显得乖顺,白嫩乖张的脸,也显得波澜不惊般的温和。
“你说过,”江雪萤努力不让自己多想。
冰淇淋已经融化成了一滩奶渍,粘在指间缝隙黏糊糊的。
她低头看手背,看脚,就是没看池声。
就连她能意识到,因为刚刚她显而易见地推拒,有什么东西隐约改变了。
这是最合适的摊牌的契机,错过这个机会可能就没下次了。
“只要我让你走开,你就会走开。”每一个字沉重得就像是在吞石头。
眼泪倒咽进嗓子里火辣辣的疼。
“是。”池声眼睫微微一动,也错开视线,嗓音故作疏淡,清透得像脆弱的琉璃。
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有种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地漠不关心,袖口下的掌心却悄悄攥紧又松开,“所以你下定决心了是吗?”
江雪萤一怔,还没等她开口,却看到少年姿态乖驯,安静又漠然地像是等待着审判。
其实她一直都知道如何伤害他。
少年的爱意太过浓烈,因为本性桀骜,因为摸清楚她并非全然无情,就连爱人也太具进攻性,可自始至终他都为她留有一条退路。
只要她主动开口,
认真地,一字一顿地让他走开。
他就会二话不说,立刻走得远远的。
江雪萤从来没有见到池声这样的神情,
她正欲开口——
少年神情僵硬了半秒,忽地故作无谓般地低下眼,“那如果,我求你呢,求你再考虑考虑——”
“池声,”江雪萤轻轻地打断他,“我们分开吧。”
“请你,暂时不要再来找我了。”
下一秒,整个世界像被按下了静音键,骤然安静下来。
阳光就像是无声的落雨纷纷扬扬。
少年身姿清薄,眼睫低垂,看不清表情,却像只被雨淋湿的湿漉漉的小狗。
话一说出口江雪萤微微一顿,突然觉得有些后悔。
池声的反应让她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言辞失当,可能是为了表达自己的决心,她难免将话的份量说得更重,却没想到这样对池声而言究竟意味着什么样的伤害,
时光好像骤然被拉得很长,眼前的这一切就像是电影里男女主人公决裂前的画面。
池声一直没回复她。
江雪萤抿唇,心底忽然涌出一股不祥的预感。
不是这样的。
好像有一个声音在大声地说着,她虽然想跟池声说清楚,但从来没想过要跟他决裂,
大不了跟池声回不到从前,大不了关系变得生疏,可她从来没想过会就此成为陌生人,池声的态度却好像她既然要踏出这一步,就没有回头路。
也就这时,池声突然终于又有了动静,
眼前的少年眼睫低垂,血色骤然脸上急速褪去,苍白的面色神情却很淡,淡到近乎漠然,
“我明白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心里不祥的预感越来越浓重,就像化不开的阴影,江雪萤动了动僵硬的唇瓣,下意识想辩解,“我是觉得,我们可以保持一段时间的距离,给大家一段冷静思考的时间。”
越说她越难受,每说一个字,眼泪就啪嗒掉下来一颗。可她低估了少年的骄傲,就像是一生只爱一个人的凤凰,为爱而生,无爱则死,没有任何折衷的中间选项,浓烈到哪怕就此焚尽此身,粉身碎骨。
这一次池声一直没出言打断她,垂着眼皮安静地等她说完了才抬起眼。
姿容如雪,神色冷清,眼角的小痣敛在细碎的发间,唇瓣微动,
“我说过,只要你开口。
“如果这是你期望的。”
微哑的少年音色轻得像浮在阳光上一样,带着些刻意地满不在乎,
“我会尽力去达成。”
“从今天起我不会再打扰你了。”
话已至此,言语也苍白。
四目相对间,少年眼睫微动,一眨不眨,定定地只看她最后一眼,便转过身,
却在走出几步路之后,又顿住脚步,仿佛想起什么,微微侧身,垂眸道:“江雪萤,别喜欢陈洛川了,如果觉得太累,就换个人喜欢吧。”
……她不是这个意思。
然而池声并没有给她机会,江雪萤呆呆地看着手里化掉的冰淇淋,看了很久很久,又抬头看了眼池声的背影,
她让他走开,他尊重她的选择,真的走开了,少年身姿清瘦,一直没回头,分明挺直了脊背,却好像突兀支着的孤木,
江雪萤远远地看着,眼泪夺眶而出,她忙撇下头,脖颈弯了下来。眨眨眼,眼前模糊成一片,像下了场淅淅沥沥的雨。
她好像……又做错了什么,
紧攥着软塌塌的冰淇淋,她慢慢抱着膝盖蹲在地上,脸色惨白如纸。
……
每一次。
好像总是这样。
总是好心办坏事,
奶油黏腻得连手指都有些张不开。
像是有什么东西渐渐脱轨,超出自己本以为的掌控,
她以为只要说清楚,或许能找到一个折中的办法,可青春期的少年太过年轻,太不成熟,
包括她,也包括池声。
她不知道的是,语言也是有力量的,对越重要的人便愈是如此,
哪怕是未经深思熟虑的任意一句话,都能轻而易举地摧毁一颗骄傲又赤诚的真心。
她更不知道的是池声对她的感情或许远没有她所想的那般浅薄,少年早熟,自始至终都很明确自己想要的。
最重要的是凭什么要以年纪来定义喜欢的浅薄与幼稚,感情不能被定义,反而越是少年人的感情,便也最浓烈纯粹。
这是江雪萤跟池声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冷战,也是这十年的空白前最后一次冷战。
唯一一次,最后一次。
如果时间能重来,二十八岁的江雪萤不知道自己还会不会说出那天这一席话,
在这之前,她也从来不知道原来她和池声之间关系会以这样荒诞的方式走向陌路,逆转直下。
作者有话说:
呜呜呜我人傻了,我又不小心把存稿放出来了,大家当二更吧,这样明天的6000字就只能拆章更3000了(毕竟存稿就像存.款,奢侈不得QWQ)
——
之前有姐妹问无法想象声哥怎么跟萤妹分开,其实很久之前我整理大纲的时候也有点儿卡这段,但后来发现很简单,只要萤妹主动开口,让他离开。
声哥就像小狗,直白浓烈的性格喜欢人也是直截了当,和萤妹的偏软性格相比,难免具有进攻性,
但看起来拽拽酷酷的小狗也永远不会伤害主人_(:з」∠)_是就算被打骂也只会一个人跑到角落里舔舐伤口的心碎小狗。
—
第59章 冷战
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 江雪萤其实一直以为这只是一场闹得有点儿僵的,为期过长的的冷战。
池声走后, 她紧抿着唇瓣, 沉默地举着冰淇淋来到了垃圾桶,却在即将丢入垃圾桶时,微怔了片刻, 一时失去下手的勇气。
腥臭刺鼻的味道萦绕在鼻尖,少年轻抵她眼皮时的一举一动还历历在目,
草莓味的冰淇淋即使融化, 少年的心意仿佛也未曾消融。
她下不去手。
“……”
这个时候丢东西更像一种不祥的隐喻。
足足顿了好半晌,江雪萤才把冰淇淋丢了进去。丢了冰淇淋,也好像丢掉了她身体里的一部分什么东西。她有些失魂落魄、漫无目的地走在校门口, 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纸巾, 很安静地一根一根,擦干了手指上的奶油渍。
然后,就是长久地迷茫。
伫立在街边,安静地看着来来往往过路的人群, 心里反倒有种奇异的宁静。
过了很久, 她才回到学校跟班主任老王请了个假,道是不舒服。因她平日里表现得一直都是个好学生, 老王不疑有他, 痛快地就给她批了请假条。
工作日的公交车上冷冷清清, 只稀稀疏疏的坐着两个老人,一个坐在车头,一个坐在车尾, 相隔很远,
就像隔着遥远的银河系。
她是唯三的乘客。
看着车窗里倒映出的面色苍白的自己, 江雪萤睫毛微动,移开视线。
江母本姓温,是全职主妇,这个点正坐在沙发上玩手机,她一回家立刻就吸引了她妈的注意力。
“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温女士惊诧地看她一眼。
“不太舒服。”她不想让她妈太担心。
“感冒还是发烧了?要不要吃点药?我给你拿点快克?”
“不用,”她抿了下唇角,含糊道,“就好像有点儿感冒,我先去睡会儿,困死了。”
说着就径直往卧室走,
可能是看她面色真的不太好,她妈端详了她一眼,倒也没强求,“那我把药端过来你吃了再睡。”
感冒药江雪萤当然没吃,收了起来。
她回来的时候是三点多,这一觉一直睡到六点,醒来的时候,夕阳都已经沉在了大楼间。
落日的余晖冷冷地照落在被子上,她低头摸了摸被子,呆呆地枯坐了一会儿。
午睡醒来,总有种虚掷光阴的空虚和抑-郁。
没什么事干,江雪萤出去倒了杯水。顺手摸起手机,才发现手机几乎已经被消息和未接听通话塞爆了。
心脏不可自抑地漏跳了一拍,待看清来电显示之后,又一点点地坠了下来。
是陈洛川。
江雪萤垂眸沿着列表一一滑下来。
全是陈洛川。
池声的昵称附近干干净净,冷冷清清,
像极了少年本人。
定定地看了一两秒,江雪萤选择了关机。
很奇怪。
指腹摩挲着水杯,江雪萤有点儿怔忪地坐在沙发上。
原来她也没想象中的恋爱脑。
今天刚被陈洛川觉察出心意的时候,那一瞬间的难堪、羞耻和痛苦令她恨不能下一秒就死去。
可现在仔细品味,江雪萤动了动眼睫,安静地将杯子里的清水一饮而尽,
好像,在这一刻失恋的痛苦,甚至抵不过跟池声摊牌决裂的痛苦。
原来、陈洛川在她心底并没有想象中那般重要,
原来,池声在她心底也没有想象中那般……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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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分开一段时间,
或许就能冷却下来,
最开始她的确是那么想的,
这场冷战持续时间之长,程度之严重,波及范围之广,就㥋蒊连祝骁阳、沈萌萌和张城阳都有所耳闻。
几个人先后来了不少信息,江雪萤都一一应付过去。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知道自己太过莽撞也太自信,把一切想得太过简单,却给池声带来她始料未及的伤害。
她想找个机会跟池声道歉,说清楚那天发生的事,她并不是因为陈洛川才想要跟他“决裂”,也并不想跟他成为彻头彻尾的陌生人。
可临到要命的关键时刻,她才窘迫地意识到原来二中那么大,原来一次文理分科就可以使人渐行渐远。
她找不到池声。
原来她跟池声之前薄弱的一线联系能保持到如今,全系与少年一个人的“偏要勉强”。
“不好意思啊。”张城阳有点儿为难地看着她,“声哥他一下课就走了。”
预料之中的答案。
天很冷。
已经进入了春天的第一场雨季,窗外正在哗啦啦的下着暴雨,江雪萤嘴唇被冻得发白,手里拽着一把伞,水珠沿着湿漉漉的指尖往下滴,
但她来不及关心这个,迟疑着又问:“……那你知道他去哪儿了吗?”
张城阳:“这我就不知道了。”
“好的,谢谢你。”说不失望是假的,微微抿了抿唇,江雪萤眉眼肉眼可见地黯淡下来,难掩失望之意,
她已经足足有半个月没见到池声了。
刚刚在操场上好像看到了他,江雪萤怔了怔,完全是下意识地就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