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小区也是老破小,但胜在交通便利,附近有商超医院,生活方便。
楼道的感应灯时灵时不灵,
回到家,反手摁开开关,柔和的灯光洒落在身上时,江雪萤才觉微微舒了口气,疲倦也如同排山倒海般涌来。
洗了个澡出来都已经快两点了。刚刚察觉到地漏有点儿堵,江雪萤戴了手套,拿了个晾衣架,蹲在浴室里努力捞头发。
家里的那个下水道疏通剂用完了,还得买两瓶备着。
当生活中的这些苟且在你面前赤—裸—裸地一一摊开时,江雪萤又忍不住想起了池声。
拎着个晾衣架,江雪萤内心一时怅惘于同学之间翻天覆地的变化。
明明当初上学时,大家都是少年初生牛犊不怕虎,畅想着属于自己的美好未来,怎么几年下来,她就被生活磋磨成这个狼狈的模样。
有的人卑躬屈膝,点头哈腰,有的人身居高位,意气风发,志得意满。
江雪萤不由百感交集,深感人之境遇奇妙。
身体如果累到一定地步,反而就不困了,江雪萤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也没睡得着,鬼使神差地又摸出了手机,恰巧闺蜜沈萌萌也没睡,给她发了条微博截屏。
沈萌萌:看到没?
江雪萤一看,是何莎莎的微博,还带一张双人照。
和曹晨在一起后,何莎莎的微博颇多秀恩爱的日常。照片里的何莎莎胸大腰细,皮肤白,爱玩爱笑,确实是男人眼中的尤物。
江雪萤的注意力却在曹晨身上,她朋友圈早就把曹晨拉黑了。
看来他活得还不错,还挺潇洒。
江雪萤跟沈萌萌是从高中到大学的情谊,对曹晨出轨这件事儿,沈萌萌恨不能亲自提刀去刀了这对狗男女。
——靠,狗男女,贱到我了,还有脸秀。
江雪萤百感交集:……我算是觉悟了
——觉悟了个啥?
江雪萤痛定思痛:……男人还是纸的香。
沈萌萌:?你还在看你那动画片?
沈萌萌:二次元?
“……”
“二次元”三字一出,江雪萤顿觉膝盖中了一箭。
其实曹晨和她分手她也不是没有预料,和爱玩爱笑的现充何莎莎不同的是,江雪萤是个大龄二次元。
或者说,一种名为死宅的生物。
每天下了班爱好就是打打游戏,刷刷老番,看看同人小说。而曹晨的兴趣爱好跟她简直差了十万八千里。曹晨不爱玩游戏,对这些亚文化毫无兴趣可言,还嘲笑过她幼稚得像小孩,下了班他更乐意跟朋友一起聚聚餐,唱唱歌,假期喜欢抽时间去旅游,享受诗与远方。
大部分时候,江雪萤都把自己的死宅属性隐藏得很好,只在极少数的时候才会展露出一些端倪,日常生活中就像个努力掩盖自己otaku属性的霓虹金。
只不过这几年工作压力变大,倒是又渐渐地重拾起了青春期的爱好。
想到这里,江雪萤闷闷地抿紧了唇,这么多年的感情说没就没是假的,她当然知道自己视|奸得有失体面和水准。
从大学到工作这么多年,她的青春都喂了狗。她也是很小心眼记仇的,江雪萤不允许曹晨过得比自己好。
看了眼这俩人的约会餐厅打卡,又打开大众点评看了看价格,颇为吓人。
当初上大学的时候,两个人都是穷学生,出去约会吃的都是路边摊,等工作了,曹晨也没想到要请她吃过这么贵的,她自己也觉得浪费钱。
如今想想,江雪萤暗暗磨牙,恨当初没能宰他一笔。
不过她今天好歹也去了趟拾遗阁,论格调还是更上个档次。
关掉手机,江雪萤闭上眼,顿觉一腔热血沸腾,又有了努力生活的动力。
——
池声的微信好像只是江雪萤日常生活中的一个插曲,在往后的一个多月里,江雪萤看着池声的微信头像,都有种在做梦的古怪感。
这人真的是池声?
自从他加过她之后,就再没了动静。
江雪萤想,或许真的只是见到老同学一时兴起,平日工作太忙,转头就忘了她这号人物的存在。
江雪萤对这种高科技研发人员一直有智性恋滤镜,也隐约猜出来池声如今在创芯似乎干得不错,虽也意动于他如今的社会地位和财富,忍不住想攀附攀附交情,但也只是在心底想想。
论迹不论心,心里想想又不会犯法。池声不主动,以她的性格也绝不会贸然主动打扰对方,给两人都平添尴尬。
看着眼前的电脑屏幕,江雪萤微微抿唇,收回了心绪。
她其实有预感,这家公司她也干不长了。
本就是一时权宜之计,她对这家夫妻店的运作方式也颇有些异议。
李冠群兴许是看出来了端倪,最近传媒业不景气,知道她早晚要走,索性就多给她派活儿。
活一多难免就捉了错处,牢骚唠叨。
江雪萤从李冠群办公室出来的时候,迎面对上了同事们的视线。
刚刚李冠群没跟她客气,嗓门儿大得全公司都听得一清二楚,什么不想干就走人。
江雪萤才和李冠群据理力争了一番,她虽然没打算在这家长干,但对待工作也都认真负责,该自己的活儿一点儿都不含糊。但李冠群就觉得她这人有异心,根本不可能忘我地投入工作,无私地奉献。怎么都能硬生生挑出点儿错处来。
公司空调开得高,她脸还有点儿红,神情尽量保持平静。
一转眼,便看到钟梦纯正朝她这个方向窥探。
四目相对,钟梦纯愣了愣,故作无事地移开了视线。
等年后就离职吧。江雪萤想。
与其在这么个小作坊无休止地内耗,永远也看不清前路,倒不如重头开始,之前她不也是这么过来的?
好不容易挨到了春节,江雪萤回老家过年,老家是南城附近某个小县城。
从高铁站出来,江父江母早就在站门口等着了,见到江父江母自然是报喜不报忧,说事业感情都顺遂。
江母挺高兴,问:“什么时候和小曹一起回来过年?”
江雪萤笑笑说,“再说吧,他今年忙呢。”
江父道:“好不容易放个假人家不得回自己家陪陪父母啊。”
江母反驳:“这不是快结婚了吗?什么自己家别人家的,到时候大家一起过年多热闹。”
大年三十那天,江雪萤看天气预报,今天南城有大雪。到了吃年夜饭的时候,鹿县的天空也飘起了小雪。
江雪萤打开窗子往外看,她家住的是那种农村自建的二楼小洋房,这还是江父江母年轻时打工攒下来的钱盖的。
小县城没那么多讲究,不禁燃烟花爆竹,家家户户都在放烟花。
手机也被群发的新年祝福塞满了,震动个不停,想到年后那些破事,江雪萤连应付的心情都没有。
就在这时,微信忽然又弹出了一条消息。
江雪萤略扫了眼,看清“池声”那两个字后,愣了愣。
群发的?
点开一看,果然像是群发的。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和一个标点符号。
“新年快乐。”
江雪萤想了想,打字,又觉得不妥,删除,最后只回了客客气气的六个字,“谢谢,新年快乐。”
本来到这儿也就为止了,未曾想池声那边儿竟然还在显示“正在输入中”,也不知道他都输入了点儿什么,江雪萤有点儿惊讶地等着他的消息,那一行字闪烁了两下,又静止了下来。
如果池声做着普通的工作,她也不定会这么谨慎,或许还会多寒暄两句,但池声如今的身份和地位,俨然已跃入南城新贵,再考虑到两人曾经寡淡的同学情,说得多了难免就有攀附之嫌,毕业这么几年,江雪萤还是拉不下脸来。
见池声没动静了,她也就丢了手机,专心致志地看窗外的烟花。
孰料,不知道误触到了哪里,突然屏幕上就显示了个视频通话。
!!
毫不夸张地说,江雪萤那一刻心都冲到了嗓子眼里,她眼疾手快地果断摁上那个挂断键。
忽然,视频接通了。
池声微微睁大了眼,他眉睫乌浓,但瞳色很浅,看人时略显散淡,此时那双略有些散漫冷漠的琥珀色双眼,正定定地看着她。
倏忽,敛下眼,“江雪萤?”
作者有话说:
表面上的声哥:群发
实际上:发之前纠结一个小时
——
第4章 校医室
池声真的有一双很漂亮的眼。
江雪萤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也是在初三。
她和池声做了两个星期的同桌,期间说过的话屈指可数。江雪萤本来就有点儿轻微的腼腆社恐,自然更不知道和池声说什么。
一直到了星期一下午的一节体育课,体育老师让全班自由分组,进行两人三足的比赛。
江雪萤一颗心几乎立刻就提到了嗓子眼里,她怕找不到队友。
她从小到大跟着四处打工的江父江母辗转外地,转学是家常便饭,也正因为如此,明明和同学关系都还算不错,却总有种没法融入集体的孤独感。
好在,柯小筱主动朝她走了过来。
一阵忙乱之后,三班的同学也都各自找到了队友,除了池声。
江雪萤一怔,三班总共有38个人,加上刚转学的她也就是39,也就是说,在她转过来之前,38个人19组是正正好的,是她占据了池声的名额。
江雪萤忍不住看向了池声的方向,少年很平静的模样,倒不觉得被人孤立有什么大不了的。
柯小筱:“你不用管他,他本来也不用上体育课。”
不用上体育课是什么意思?
很快,江雪萤就知道了柯小筱是什么意思。
可能是因为没人跟他组队,体育老师叫池声去花坛那边坐着休息。
比赛进行到一半,快到江雪萤出场的时候,突然地,传来一阵骚动声。
江雪萤只看到池声突然从花坛上滑落了下来,像条濒死的鱼一般靠坐在花坛前急促地喘息。
人群轰地一声炸开了锅。
“老师快来!”
“老师!池声又哮喘(发病)了!”
人们开始向池声的方向涌动,但没有人愿意多靠近一步。
少年像是一尾被冲上陆地的鱼,被人围观议论个不停,又在众人畏惧、厌恶的视线中挣扎求生。
好在体育老师也算镇定,一边帮他深呼吸,一边叫了男生跑回教室去拿气雾剂,又叫人去医务室喊校医。
池声呼吸急促,一阵阵的哨音听上去就像是在拉风匣子,听得江雪萤和柯小筱也忍不住攥紧了手,喉口发紧,胸口发闷。
柯小筱小声地说:“我喉咙也好难受,好想吐。”气雾剂一拿过来,少年就双手并用,扣住气雾剂拼命地、不顾一切地攫取着药剂,过了一会儿这才渐渐镇定了下来。
“谁扶着池声去校医室?”体育老师问。
操场上鸦雀无声,无人应答。
“有谁自告奋勇站出来?”
江雪萤的心就好像被一只大掌紧紧地攥住了。
你有没有过这样的体验?公交车上不敢开口喊下车,提前几站就开始焦虑,内心一次又一次反复地酝酿,明明很简单的事,张开嘴,说声“师傅,前面下”好了。可不论如何,却张不开嘴,发不出一点声音。
而这一次。
明明她举起手喊一声“我去”就可以了。
那么简单地两个字,为什么嘴唇却黏得紧紧的,动了动唇,喉口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柯小筱说:“体育老师真傻,谁愿意扶池声啊。”
……明明知道柯小筱说的话是不对的,为什么,她就是不敢站出来。
体育老师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干脆指了两个男生去扶池声。
那两个男生似乎不情愿,却没有办法。
这一节体育课江雪萤上得心不在焉,下了课,她鬼使神差地找了个理由摆脱了柯小筱,去了医务室。
医务室里很安静,一道白色的帘子遮挡住了视线。
医务老师:“哦,那个感冒哮喘的男孩子啊,在里面。”
江雪萤不费吹灰之力地就找到了池声。
他半倚在床上,偏着头看着窗外的爬山虎。
少年的骨骼没有长开,四肢十分清瘦。
苍白,纤细,病恹。
看到池声,江雪萤大脑卡壳了半秒。
她到底哪来的一腔孤勇就这么过来了。
但池声已经听到了她的动静,微微侧过头来。
江雪萤鼓起勇气,问,“你怎么样了?好些了吗?”
他的视线没在她身上过多地停留,而是翻身下床,走到她面前。
池声:“让开。”
江雪萤愣了半秒,有点儿没回过神来。
少年冷淡地掀起眼皮,“让开。”
“你挡到我了。”
猝不及防地尖锐的敌意,令江雪萤大脑嗡地一声,浑身上下的血液直冲上面门,“你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