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蓝姑娘莫非很了解温公子?”张伯在旁说道,“倘若不是,又为何偏信旁人一面之词?”
“我……”
“阿耐。”
清朗的声音截断她的话,也成功制止争吵。
温著之坐着轮椅,绕过客栈主楼,来到后院。他穿着素白的衣裳,半条发带垂落身前,手里拿着一卷书。
不像个生意人,倒像个清雅的读书人。
陈公子翻了个白眼。
“温瘸子,你还真在这里啊。听说你一直在找救命的药,找着了吗?没有的话我跟家里的商队招呼一声,让他们给你打听打听。”
温著之神色淡淡:“心领了。”
“喂,你要是死了,剩下那么大的家业要给谁?要不趁着还没死,我给你介绍几个女人,就是不知道你这身体还能不能……”
“陈晖!你闭嘴!”阿耐怒不可遏,甩掉薛关河,上前一脚踢翻对方,连带陈晖小厮,全都撞飞几丈远。
两人歪在地上鬼哭狼嚎,破口大骂。
“杀人啦!杀人啦!快救命啊!”
薛关河连忙取了破布,试图塞进他们嘴里,以免他们的破锣嗓子吵到掌柜的。
当然,方才发生的一切,肯定已经惊动了楼上。
陈晖瞪大眼睛。
黑店!这是黑店!
哪有客栈伙计不劝架,反而帮着温家主仆欺负客人的?
他们一定是串通好了的!
说不定这家客栈就是温瘸子开的。
他这是进入狼窝了。
爹啊,娘啊,快来救命。
“哎呀,这可不是客栈的待客之道。”蓝铃扭腰迈出后门,一双美目钩子似的,“可怜了这位陈公子。”
薛关河停下动作。
陈晖呆愣愣瞅着她,忘记了伤痛。
天下怎会有如此美丽的女子?
他憨傻的模样取悦了蓝铃,蓝铃笑了几声,莲步走到他面前,语调轻柔问:
“还能起来吗?”
能!当然能!
陈晖瞬间从地上爬起来,顾不得衣服上的泥土,眼睛直直地盯着她。
“姑娘也是这里的住客?”
“是呀,陈公子有何指教?”
“不敢不敢,多谢姑娘替我解围。”陈晖两只手在身侧不知如何安放,“在下南州陈晖,斗胆请教姑娘芳名。”
蓝铃眼波流转,抬手用巾帕半遮面容,含羞带怯,声音柔媚到骨子里。
“我姓蓝,单名一个铃字。”
她拨了拨腕上的金色铃铛,“就是这个铃哦。”
陈晖简直痴了。
“蓝姑娘家住哪里?家里头都有什么人?”
“家住荆州。”蓝铃嗔他一眼,“陈公子问这么细做什么?”
“抱、抱歉,是在下唐突。”陈晖显然是个中老手,“我去寻城里最好的酒楼,不知蓝姑娘可愿赏光?”
蓝铃摇摇头,“最好的酒楼也就那样,还没有客栈的厨子做菜好吃。”
“那就在客栈,我让厨子备你喜欢的,要多少有多少。”
“好啊。”蓝铃伸手一指,“他就是厨子,你跟他说吧。”
陈晖循着她葱白的指尖望去。
粗布麻衣的伙计干干一笑,手里还攥着两块破布,破布刚才差点就进了他嘴里。
“……”
“陈公子可是不愿?”蓝铃娇声问道。
陈晖陡然回神,“怎会?我愿意得很!”
为了美人,拼了!
他暂且放下“仇恨”,无视阿耐的嗤鼻,吩咐薛关河:“还不快去备一桌上好的酒菜,我要与蓝姑娘把酒言欢。”
薛关河:“……还没到时辰。”
“让你去就去,哪那么多废话!”陈晖横了他一眼,从腰间扯下钱袋,放在手心颠了颠,“只要蓝姑娘高兴了,这里头的钱都是你的。”
薛关河无语,他又不缺钱。
不过开店做生意,客人有需求,他也不能拒绝,遂点了点头,转身进了厨房。
陈晖现在满心满眼都是蓝铃,顾不上温家主仆,对着二人冷哼一声,转向蓝铃时又满脸堆笑。
“蓝姑娘,咱们别在外头站着了,里面请。”
蓝铃垂首低笑,随他进了厅堂,于窗边坐下。
“伙计,上壶好茶。”陈晖大声吩咐,“要最好的茶!”
岳殊跑过来,认真问:“踏青台,白绸香屏,喜娥眉,你要哪一种?”
“……”
小厮一脸不信,“你莫不是拿劣等茶叶糊弄我们吧?”
“陈公子见多识广,只消拿出来瞧一瞧,不就知道了?”岳殊说。
陈晖稀奇道:“还真有?那你赶紧拿出来让本少爷掌掌眼。蓝姑娘这等绝色佳人,合该配上最好的茶叶。”
“……好的。”岳殊连忙背过身,才没有在人前失态。
要是陈晖知道蓝前辈的年纪,不知会作何感想。
客栈里平时喝的茶叶较为寻常,只特殊时候才取出上等茶叶。
特殊时候包括但不限于卖给冤大头。
陈晖就是个合适的冤大头,卖给他准亏不了。
片刻后,岳殊从仓库取来糕点大小的茶包,一共三个,茶包外头分别印着相应的字号。
他小心取出少许,置浅口盘碟中。
“陈公子瞧瞧,是不是正宗茶叶。”
陈家作为南州富商,自然喝得起极品茶叶,也有人脉能买到,但也不过极少的数量。
陈晖他爹都舍不得让他喝,嫌他牛嚼牡丹。
他仔细嗅了嗅,发现这些茶叶竟然都是真的,甚至比他家收藏的品质还要高出许多。
——名贵茶叶中最顶尖的部分,自然都由达官贵人享用。
他心头一跳,终于意识到这家客栈的不同寻常。
伙计不像伙计,厨子不像厨子,掌柜连人影都看不见。
“确实是极品好茶,”陈晖僵硬道,“便来一壶踏青台罢。”
“好嘞,一壶茶,一百两银。”岳殊面不改色,说得那叫一个理所当然。
“你抢钱啊!”小厮怒目瞪他。
陈晖横他一眼,“去,付一百两。”
多少人拿着大把的银子,想买都买不到。
小厮不敢不听他话,交了一百两。
不消片刻,岳殊端上一壶热茶,踏青台的香气明净清爽,袅袅升起的热气隐隐有种大气磅礴之感,令人心旷神怡。
“伙计,你们东家姓什么?”
岳殊未答,蓝铃先笑。
“陈公子,你问陆掌柜做什么?”
“姓陆?”陈晖搜刮脑子里的贵人名单,没有找到相符的。
蓝铃红唇微翘,“是呀,陆掌柜很厉害的,你见了就知道了。”
陈晖心道:能拿出这么多极品茶叶待客,确实厉害,他还真想见识见识。
“蓝姑娘,咱们不提旁人,”他亲自沏了茶,“请品茶。”
“好呀。”蓝铃小啜一口,“果然好茶。若非陈公子,小女子也没这个机会喝上这么好的茶。”
“喜欢就多喝点。”陈晖又迷失在她的笑容里,接连替她续杯,自己都没喝几口。
蓝铃娇娇柔柔问:“方才听陈公子家住南州,为何来了江州?”
“我爹让我来的。”陈晖神色隐现骄傲,“南州、江州两地的商盟要推举新的盟主,他叫我来见见世面。”
“什么时候?在哪里呀?”
“明日巳时初,上任盟主的宅子里。”
蓝铃笑问:“可有候选之人?”
“当然,都是盛名在外的前辈。”
“都有哪些人?令尊也在列?”
陈晖摇摇头,“我爹没参选。”
“为什么呀?”蓝铃惊讶可惜,“能教出陈公子这般出类拔萃的人,肯定能胜任商盟盟主。”
陈晖被美人捧得飘飘然,大言不惭道:“我爹可看不上两地商盟的盟主之位,要做就做全国商盟盟主。”
“令尊有鸿鹄之志,非凡俗之人。”
“蓝姑娘谬赞了。”
两人谈笑风生,不论身份和年龄,即便是从相貌来看,也是极不相称的。
陈晖生得寻常,却总做出一副“我最英俊”的神情,对着蓝铃献殷勤的眼神黏糊糊的,看得叫人不适。
岳殊几人躲在厨房偷笑,也不知笑什么,就是觉得这两人坐在一起甚是有趣。
“你们不觉得奇怪?”阿耐扇着炉子问。
“奇怪啊。”薛关河点头,“就是奇怪才想笑。”
“我是说,蓝铃突然对——”
“阿耐哥,”岳殊弯起眼眸,“咱们不管客人的事,除非客人主动求问。”
薛关河也道:“对,瞧个热闹就行。”
他们只是客栈伙计,客人的事没有必要深究,这是他们从陆掌柜那儿学来的。
赚钱才是第一要务。
阿耐:“……”
做菜的时候,薛关河顺便将客栈的午膳备了,等陈晖要的饭菜上桌,也到了客栈用膳的时间。
陈晖尝过无数山珍海味,也不禁为薛关河的手艺惊艳。
真没想到,看似平平无奇的伙计能有这等厨艺。
“蓝姑娘,可还合口味?”他殷勤替蓝铃布菜。
蓝铃娇嗔:“我胃口小,吃不了这么多,再吃要变丑的。”
“不会的,蓝姑娘怎样都不会丑。”陈晖不吝赞美,“你是我见过的最——”
余光扫过楼梯,声音戛然而止。
蓝铃饶有兴致地问:“最什么?”
“最……”陈晖直愣愣望着右前方,喃喃自语,“最好看的。”
这才是最好看的,他心想。
蓝铃笑容更甚,语调轻轻柔柔。
“陈公子,我跟她,谁更好看啊?”
“……都好看,各有千秋。”陈晖忽地起身,“这位姑娘也是客栈的住客?”
陆见微刚下楼就发现一道视线盯着自己。
学习《春秋药经》需要专注,她如今已经很少 “监听”客栈伙计和住客的对话,直接让小客屏蔽了。除非事态紧急,小客不会打扰她。
上午客栈发生的事,她并不知晓。
眼前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人,应该是新住客。
衣着华贵,皮肤细腻,定然出身富贵,从桌面飘来的踏青台明净的味道,更让她确定了这一点。
“有事?”她秉持温和的态度。
陈晖来劲了,说:“在下南州陈晖,敢问姑娘芳名?”
陆见微:???
其余人都悄悄竖起耳朵,连蓝铃都揶揄笑看她。
“我姓陆,是客栈的掌柜。”陆见微眉梢轻扬,“陈公子,小店的饭菜用得可还满意?”
“陆掌柜?”陈晖满脸惊异,“你是客栈的掌柜?”
“有问题?”
“没、没有。”
陈晖自认身家比不上客栈,心里有些发虚,但对美色的追求是无法遏制的。
他灵机一动,问:“陆掌柜家业如此不俗,家中长辈定也参与两州商盟盟主的推举吧?不若明日一同前往?”
陆见微:“盟主推举?并未听闻。”
“怎会?”陈晖不信,“凭陆家这样的家业,不可能没收到推举会的请柬。”
“我非江州人。”陆见微看在他消费茶叶的份上,和和气气道,“陈公子,蓝姑娘还等着你。”
陈晖一僵,回身去看蓝铃,女子坐在窗边,阳光斜斜落进,腕铃泛着金色光泽,肌肤如玉。
他又是一阵恍惚。
一个柔媚入骨,一个清绝脱俗,他都为之深深着迷。
“登徒子!”阿耐行过窗边,厌恶地啐他一句。
陈晖回神,面上挂不住,忙坐回桌旁,招呼蓝铃一同吃菜,眼睛还时不时瞄向陆见微。
生动演绎了什么叫“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
“看什么看?”薛关河撸起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