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贺干笑两声,“张兄,武王前辈莅临江州城,我作为青龙帮帮主,合该前来拜见。”
“不必。”张伯断然拒绝。
洪贺没再强求,态度摆出来就行了。高手都有自己的性情,他若继续废话,惹恼了九级武王可就不美了。
那夜之后,他躲在帮里后怕不已。
细数陆见微来江州后青龙帮的所作所为,他不得不庆幸自己当初没有瞎了眼去招惹。
九级武王的威压,他在青龙帮都感受到了,那种毁天灭地般的杀意,直接吓破了帮众的胆子。
饶是他,也在帮内缓和数日,才鼓足勇气携礼前来。
“张兄,小弟确实不该打扰你,不过……”他顿了顿,小心翼翼道,“有消息传来,给陆掌柜泼脏水的人找到了。”
“哦?”
“千里楼夏怀谷故意散播‘极地金蚕’的流言,”洪贺压低声音道,“据说是玄镜司指挥使亲自出的手。”
“怎会?”张伯惊讶,“不是说那位早就不亲自出手了吗?”
“谁知道呢,估计是因为之前夏怀谷重伤青衣使。夏怀谷内力深厚,又有千里楼护着,韩啸风拿他没有办法,那位才亲自出手。”
“不是还有两位副指挥使?”
副指挥使都是七级修为,捉拿一个夏怀谷易如反掌。
洪贺猜测:“许是副指挥使另有任务,抽不开身。”
“姓夏的为何要污蔑掌柜的?”张伯皱眉,“他现在如何?”
“丹田已废,估计正在玄镜司大牢里数耗子。至于为何跟陆掌柜过不去,倒是无人知晓。”
陆见微从蛊书中抬起头,院外的对话她听得一清二楚。
千里楼的长老散布谣言针对她,要说这事儿与千里楼没有关系她是不信的。
她与夏怀谷根本没有仇怨,跟她有过节的只有曾被她坑了的千里楼。
一是高额赎金,二是她庇护岳殊,使得他们没有及时得到宝藏的线索。
千里楼不能明着杀她,便用这种方式引诱贪婪的江湖客前来围攻。
这么多五级和六级,耗也能把她耗死。
而夏怀谷,只是执行这个任务的工具而已。
这条思路非常说得通,但陆见微总觉得还有线头没有捋清。
从不出手的指挥使突然出手,事情肯定没有这么简单。
“极地金蚕”是否真的存在?
千里楼借周家案泼她脏水,到底是顺势为之,还是与周家案有关?
不过一日,夏怀谷的供词传遍江湖。
陆见微捧碗吃饭,薛关河几人愤愤不平,说起夏怀谷来,没有一个好词。
“就因为掌柜的护了蓝前辈,打破了他谋取副楼主之位的计划,他就怀恨在心,故意散播谣言,借刀杀人?”薛关河实在不能理解。
张伯道:“蓝铃是他的劲敌,两人都在争夺副楼主之位,之前蓝铃被黑风堡追杀,若不是掌柜的提供庇护,她恐怕……夏怀谷因此迁怒掌柜的,确实说得通。”
“亏他杜撰出‘极地金蚕’!”岳殊义愤填膺。
梁上君桃花眼微眯。
“事实真相不见得如此,夏怀谷或许只是个倒霉蛋,恰好撞上玄镜司指挥使出手。他如今已成废人,是最好的背锅人选。”
“你说得我浑身发麻。”薛关河眉头打结,“如果周家真有‘极地金蚕’,这个消息又是谁泄露出去的?如果没有,灰衣杀手为什么要屠杀那么多人?”
梁上君嘴角浮出讥诮:“这个江湖,本就充斥着黑暗与血腥,我……”
“停。”陆见微打断他的悲观文学,“世上还是有很多美好的。”
梁上君睁着水润润的眸子。
“比如说?”
“我店里的伙计都待人和善。”
梁上君嘶了一声:“他们对我可不和善。”
“有吗?”陆见微望向众人。
张伯笑呵呵道:“怎么会?大家同食共饮,不存在欺压。”
“是吗?最脏的活计是我干的。”
岳殊:“你来之前,我们都扫过马厩,这是规矩。要是以后有新人,你可以做其他事。”
“可你在马厩摆阵,害我踩了几次马粪。”
“那是阿岳在练习阵法,为了守护客栈,你不小心踩到,也算是为客栈做贡献,算哪门子黑暗?”薛关河翻着白眼。
“就你最偏心,每次做了辅食,分给我的最少。”
燕非藏分得多,不得不表明立场。
“神偷需要身体轻盈,吃得多长得壮,影响你的轻功。”
梁上君:“……合着你们都欺负我一个人是吧?”
“给你。”阿迢送他一颗药,“甜的。”
“这什么?”
“能做美梦的药。”
“……”
梁上君欲哭无泪,转向陆见微:“陆掌柜,我好歹也算客栈伙计,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大家不应该对我关爱有加吗?”
“挺关爱的啊。”陆见微笑眯眯道,“你觉得还有哪些地方不好,我让他们改。”
梁上君心里一突。
“不,不用了。”
呜呜呜呜,他真是命途多舛。
九级武王发威后,江州沉寂了一段时日,半个月后才渐渐恢复往日热闹。
江州富饶,武者们都喜欢来此逍遥快活。
之前半个月无人敢来江州,开店的百姓们还纳闷生意怎么会突然萧条。
憋了半个月后,生意陡然爆发。
江湖客们想明白了,八方客栈背后有武王当靠山,但只要不主动招惹,它也只是客栈。
客栈是开门做生意的,还接诊病患,只要他们让陆掌柜赚了钱,陆掌柜就是个温柔和善的人。
八方客栈终于迎来“正常”的客人。
不管是寻常百姓,还是前来求诊的江湖客,只要不在客栈的黑名单上,陆见微都开门迎客。
求诊的客人病症各不相同,疑难杂症由陆见微亲自出手,其余的便交由阿迢。
还有一个蛊虫等着她拔除,她没有那么多时间。
研究蚀血虫的第二十五天,陆见微没有头绪,倚在三楼栏杆晒太阳。
店里没有活计,伙计们各自练习武功。
岳殊蹲在院子里摆弄石头,玩得不亦乐乎。
石头阵里,一只蚂蚁盲目乱窜,一直寻不到方向,明明通道就在身边。
梁上君卧在屋顶上,翘着二郎腿,看了一会儿,不由嗤笑:“你就这点出息,跟一只蚂蚁较劲。”
“蚂蚁怎么了?”岳殊反驳,“蚂蚁也是生灵,它有独特的感知,我若能骗了它,也能骗到人。”
“你——”
“你刚才说什么?”陆见微陡然开口,“你说你能骗得了蚂蚁?”
岳殊立刻扬起笑容:“是啊,它们也挺好骗的。”
“对啊!”陆见微抚掌大笑,“我怎么没想到?阿岳,你帮了我大忙!”
岳殊不明所以,但还是心花怒放。
“能帮上忙就好。”
陆见微赶紧回到房间,翻开有关蚀血虫的部分。
蛊虫和蚂蚁一样,没有思想,只有本能。只要她骗过蛊虫,蛊虫就会乖乖地爬出体外。
不仅要骗过子蛊,还要骗过有所感应的母蛊。
任何生灵都有本能,蚀血虫的本能就是与新鲜的血肉为伴。
它现在已经寄生在人体内,除非宿体身死,它不会轻易挪窝。
那就设一个骗局,让它以为它所在的血肉已经不再新鲜。
但子蛊会因为宿体死亡而死亡,她不能做得太过,否则母虫感应到,子蛊会立刻钻进心脏,导致灰衣杀手死得不能再死。
弄出这个蛊的人,心思不可谓不缜密。
如何设出完美的骗局?
陆见微陷入沉思。
院外忽然传来响动,有马车停下。
“薛关河,快开门!”
是阿耐。
声音里满是焦急。
第64章
◎身份挑明,拔除蛊虫◎
薛关河很快打开院门, 面露欣喜。
“你们这么快就回来啦。”
阿耐按开车壁,铺设斜板,又爬上车,小心推出温著之, 面带忧色地踏入院内, 仰首看向三楼栏杆处的陆见微。
“公子病情加重了, 陆掌柜医术高明, 能不能替公子瞧瞧?”
“送温公子去通铺。”陆见微平静转身,衣角划过栏杆。
阿耐不知为何,焦灼的情绪瞬间被抚平, 油然而生一种安心。
好像有陆掌柜在, 一切难题都会迎刃而解。
温著之斜靠在轮椅上, 双目微阖, 气息轻弱,面容极为苍白。
陆见微刚近前,他忽地咳了一声,像是一个信号,又连续几个深咳,仿佛要把脏器全都咳出来。
“公子……公子……”阿耐急得眼眶发红, “陆掌柜,您救救公子!”
陆见微伸手搭脉。
指腹堪堪碰上手腕时,对方下意识一缩,双目湛然睁开,眼底暗芒涌出。
见是陆见微,又缓缓闭上。
“陆掌柜, 有劳了。”他艰难吐出几个字, 声音哑得厉害。
陆见微没说话, 按上他的脉。
她在人体模型上号过无数种复杂的脉搏,却从未见识过这等奇葩的脉象。
上一秒微弱得像要死掉,下一秒又强劲有力,反反复复,跟精神分裂一样。
“你家公子因何病情加重?”
阿耐抹着眼泪,“遇上敌人,公子动了内息。”
陆见微知道他没说真话。
武者中毒后,需及时用内力压制毒素在经脉中蔓延,的确不能轻易调动内息。
但温著之的情况显然比这还要严重得多。
他中毒多年,一直用内力、药物压制毒素于下肢,导致不良于行。毒素趋于稳定,即便动用内息,也不会造成如此严重的后果。
他这样,反倒像是毒素在经脉中过了一遍。
玄镜司指挥使从不以真面目示人,想来并非是为了神秘,而是不能示人。
内力运转需要奇经八脉,经脉分布于躯干四肢,不包括人脸。为了不影响行动,并保证内力顺畅运转,便只能将毒素逼至面部。
从下肢到面部,可不就全身过了一遍。
陆见微果断吩咐:“搬他上床。”
阿耐闻声,连忙推着轮椅到床边,就要扶起温著之。
“不用,我自己来。”温著之轻咳几声,撑着床沿,使巧劲坐上床榻。
只是一个动作,就仿佛耗尽他所有力气。气力一散,他倏地往后倾倒,后脑差点撞到床头的柱子。
陆见微恰好立于床头,下意识伸手兜住,手指勾动发带,发带散落,长发倾泻而下,绸缎般铺满她的手臂,覆于枕面。
“小心。”
温著之茫然一瞬,回过神来,想要笑一笑,却连笑的力气都没有,只眼里含了几分,嘴唇微动,像是在说“多谢”。
“你们都出去。”陆见微说道。
薛关河带着阿耐退出房间。
屋内安静得针落可闻。
陆见微扶温著之平躺,捉住他手腕,另一只手捋他衣袖,却被他反手克制。
“怎么,看不得?”
温著之呼吸几次,攒了一丝气力,说:“不好看。”
“我是大夫,你是病人,再不好看的病人我都见过。放心,不会影响你在我心中的形象。”
“我是……什么形象?”
陆见微轻笑:“钱多,好看。”
“承蒙夸奖。”温著之松开手,目光一直落在她脸上。
衣袖捋至臂弯,他肤色偏白,经脉清晰分明,只不过,本该泛青或淡紫的经脉,竟隐隐发黑。
陆见微看得直皱眉。
“你不要命了?”
温著之唇角微弯:“暂时死不了。”
“打架有必要转移毒素?”陆见微又伸手去解他衣襟。
“陆掌柜。”温著之擒住她手腕,眼里似乎涌动着莫名的波澜。
陆见微挑眉。
“你若不想治,来这干什么?回南州死在宅子里不是更好?”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因为害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