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突然听到了熟悉的呼唤。
这喊声是,她的朋友,她的同事,还是……
【白沙,你的设计方案书和图纸都通过审核了。他们说你的项目有很大的潜力,等着上面拨研发资金就行。】
啊,那可真是太好了。不枉她熬了那些个大夜。
【记得请客吃饭哈。】
好说好说。但只请一顿麻辣烫,爱吃不吃。
【你这人怎么这么抠门……你是我们中最有前途的一个,实验室的导师非常看好你。你能不能大气点?】
看好什么?我导师出手就是传世级机甲,我这辈子都不一定有他这样的成绩……等等,好像有哪里不对劲。机甲不是科幻小说里才有的高科技吗?哈哈哈。
忽然,那些真真假假、嘈杂不停的声音逐渐离她远去了。
她眼前闪过一阵温柔的白光。
等视野恢复正常的时候,她看见自己站在窗边。
她向更远处眺望。远处有一重重精美而极具诗意的金属浮桥。许多设计优雅的船舶形飞行器,随着云海悠然漂泊,仿佛完全不急着去哪里。她站的地方很高,俯首就能看见许多造型别致可爱的屋顶,在阳光的照耀下,泛着珍珠般的温和色彩。
【在想什么?】一个气息温和至极的男人从背后扶住她的腰。随后视线一阵下垂——她好像被那人抱了起来,坐在宽敞又可靠的臂弯里。
【还在因为飞行器的事情生气吗?妈妈是对的,你的年纪还太小,不能开着飞行器离开孤光号。旅行是大人做的事。你都不懂怎么解读星图,会在宇宙中迷路的。就像被风吹走的蒲公英,一旦开始流浪,可能就再也回不到爸爸妈妈身边了。】
白沙没有说话。但是房间的门悄悄被人打开——实际上,开门的人完全没有掩饰自己的意思。那人一头银发似皎洁的月光,倚靠在门边上,笑着说:【呦,你这小脾气,还真生气了?这次撑的时间挺久的,连午饭都不吃了。再接再厉,干脆晚饭也省省,然后变成一个小矮子,永远都别想自己开飞行船喽。】
白沙:“……”
她决定遵从身体的本能——开始抽抽噎噎,随即嚎啕大哭。
【好了好了。看看这是什么,嗯?】
一个小小的景观球被塞进她手里。
景观球的背景是黑色的,里面有一片浮动的蓝色海洋。一点点闪烁的星星飘荡在海里。银发小女孩驾驶着一弯发光的月亮船,随着海浪轻轻摇晃。
【先用这个凑合凑合。】
【妈妈答应你,等你再长大两岁,我就亲自教你怎么驾驶飞行器。我保证你会是整个孤光号里最年轻的驾驶员——】
【咳咳。】男人有些无奈地咳嗽了两声,随后忍不住凑到女人身边低声说悄悄话,【……我们不是说好了,等孩子到考飞行执照的年纪再教她的吗?她的身体……】
【好好好。】银发女人光速投降,微微侧身避免被孩子听到这段对话,也跟男人一起咬耳朵,【不过下次她再吵着要飞行器,这个坏人就由你来当。】
男人微微睁大眼:【怎么就——】
【反正就是轮到你了。不许耍赖。】
白沙没有注意他们在说些什么,实际上,有很多话语她听不懂也听不清。
她只是捧起了那个景观球,想着,能不能把它给拆开。月亮船虽然也很可爱,但她更想塞个小小的飞行器模型进去……
……
“殿下!白沙殿下!”
白沙恍然回过神来。
她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洞穴边缘。她的队友们站在漆黑的夜幕下,安然无恙。连岑月淮都醒了——她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紧紧拽着白沙的手。而白沙背对着他们,行进方向居然是洞穴内部……
“月淮?”白沙转了个身,“你醒啦。”
“这话应该我来说才对吧!”岑月淮一屁股栽在地上,还拽着白沙不放,“你带着我们出来之后什么话也不说,就是不管不顾地要冲回地底去,怎么拦都拦不住!殿下,我知道你不想放过它们,但你一个人怎么解决的掉那么多星虫?我们还是等援军吧……”
白沙缓缓抽回自己的手,有些狐疑:“刚才我还想冲回地底去?”
“你完全没印象吗?”岑月淮无语地说道,“我看您也不像是中毒的样子。难道是单纯的杀疯了?”
白沙看着她,沉默半晌,轻轻笑了一声:“你还好意思说我?刚才你第一个晕倒的。连你的精神体都比你能打……”
白沙一边和岑月淮插科打诨,一边回忆着刚才模糊的记忆,下意思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
嗯。果然是湿的。
第一百三十八章
岑月淮察觉到了白沙的不对劲。她悄悄把通讯转移到私人频道, 凑近了问:“殿下,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说着, 她又把通讯切换到公共频道, “要不要顺便呼叫救援队来?我们可能需要几支解毒剂……”
“我没事。”白沙的声音镇定而沉着,听起来与平时确实没有太大区别。
“神经毒素可不是开玩笑的。”岑月淮有些无奈, “只要陷入过幻觉,都最好尽快注射解毒剂。不仅是你, 我也需要。只是你刚才的反应很奇怪。蠕行玫瑰的毒气不该是把人带进美梦吗?怎么你好像一点开心的样子都没有……”
白沙一时沉默。
她也说不上来开心不开心。刚才的她处于半梦半醒之间, 大概能猜到自己为什么想回到洞穴里——她想多看看已经那些模糊的记忆,还有那些或许被她遗忘了的人。
幻觉里的那对年轻夫妻应该是和她相处过一段时间的。
她基本确认记忆中的那个女人,就是西佩斯·罗宁。西佩斯的声音、说话的语调她已经很熟悉——那枚西佩斯给塞西尔留下的训练芯片,白沙已经学习了无数次,没有错认的理由。
看来, 和塞西尔之前推断的一样,西佩斯·罗宁辞去皇储之位后, 确实在流浪期间遇见了自己的真爱,然后才有的孩子……
白沙微微皱眉,她努力回忆自己之前在幻觉里看到的那些景色。横跨在云流中的金属浮桥,那些被阳光照射得熠熠生光的建筑楼阁,还有空中自在游荡的飞行器……仅从这些看不出那个地方的科技水平,但那些船舶型的飞行器和帝国用的似乎不是同一类燃料推进技术,和联邦的更是不同,却蕴含着某种精密的优雅之美。
他们管那个地方叫什么?……孤光号?白沙曾经翻过一整套帝国史, 都没听说过这个名字。
但这至少是个线索, 或许能弄清楚她到底是从哪里来, 又是怎么降落在蓝斯洛星。以及最重要的——他们两个现在在哪里?他们还活着吗?
但这只是幻觉。
记忆有没有可能欺骗她?
她清楚地记得, 当初只是熬了一夜,睁眼就穿越到了蓝斯洛星。记忆里那个懵懂无知、被逗一下就哭哭啼啼的孩子真的是她吗?
嗡——
一声耳鸣过后,白沙忽然又感觉到脑内一阵针扎似的痛苦。
“嗯?”密切关注着她的岑月淮凑过来,“殿下,你是不是又感觉不舒服了?我就知道。”说着,她有些萎靡地叹气,“我现在也有点想吐。连看人?都是重影的。我们需要解毒剂……现在就要!”
白沙突然没了继续参加比赛的兴致。
“赛事组什么回应?”她问道。
岑月淮:“他们说很快就会派人过来封锁这片地穴,并且将以地穴为中心、方圆十五公里内的范围设为赛场禁区。联合军演暂时继续。”
白沙微微皱眉。
“王虫虽然稀有,但碰见的概率也不是零。”西诺驾驶着机甲走过来,语气肃然地说,“目前做重要的是打断王虫孵化的进程。它们很聪明,把孵化场设置在了地穴里。这片地穴连接着山脉,不知道深度有多少。即使直接派遣舰队进行扫荡也不一定能达到斩草除根的效果。一旦王虫成功孵化,我们就要付出更多兵力和资源来处理死兆星上的麻烦了。”
和星虫战斗的经验告诉他们,在有机会掐断王虫孵化期的时候,绝不能任由星虫增强自己的实力。
“也就是说,总归还要再派人下去一次。”白沙缓缓说道,“我申请暂时退赛,加入蠕行玫瑰的清剿计划。反正我们现在的积分已经远超联邦了。”
联邦代表队难说是运气不好还是运气太好,虽然积分也在缓慢上涨,但和帝国代表队足有几倍差距。
“抱歉,恕我不同意。”西诺理智地提出反对意见,“我深表怀疑,您现在还处于被精神毒素影响的状态之下,满脑子想的都是再回到那个充满毒气的地方。”
白沙坦率地承认:“是。我想回去。”
那些星虫杀不了她,最多就是给她留下几道轻伤。
用轻伤换取更多的记忆,这很划算。
虽然她自从来了帝国之后就堪称万事不愁,但这并不意味着她被完全惯坏了。在军校的训练,和乌列尔的对练,在模拟舱里的练习,该受的伤痛她也受过,比起在联邦的时候更甚——因为帝国的医疗技术实在高超,每次她受伤后没过几分钟就又焕然一新,甚至连体力都能由各种营养物质补充,她往往连缓神的功夫都没有,就该继续投入战斗。实在感到疲惫就去摆弄机甲:她在联邦的时候从没有过如此好的研究条件,她当然更乐意沉浸其中,这是真正令她感到快乐的事业。如此循环往复,才有了短短一年多就脱胎换骨的她——当然,这些也要归功于她身体里的、属于罗宁家的优越基因。但这也是白沙证明自己的手段。
如果这场穿越不是一场梦,那她必须得做些什么来确定自己的存在,确定自己是怎样的人。
但现在她的记忆出现了混乱。
或许在某段她不知道的时间里,她曾经“变成另外一个人”。而且要命的是,她的大脑正在疯狂告诉她,她非常留恋那段美好的记忆,她想得到更多。
“……我想回去。”白沙说道,“蠕行玫瑰的毒气对我有用。”
“殿下!”纪雅双眼雪亮,语气里透出隐隐的怒气,她听见了刚才的谈话,觉得自己不得不站出来阻止白沙,“您是帝国的总指挥,不能抛下队伍。而且那些气体有毒,它们甚至是——”
这些气体甚至是毒品的原料。也就意味着吸入过多有上瘾的风险。
“这是难得的机会。再没有任何场合能让这么多的蠕行玫瑰聚集在一起了。”白沙说道,“我并不是对那些幻觉上瘾,我将来也不会沉迷于什么‘玫瑰之梦’。我只是有些事情需要确定……”
“那您亲自跟陛下说吧。”西诺毫不犹豫地将幽都星的信号接入了他们的通讯系统里。
白沙拿质问的目光看着西诺,西诺不为所动:“您是不是忘了,我还有个‘皇储直属护卫’的头衔?”
白沙:“所以你就当我舅舅的眼线?”
“一码归一码,我的殿下。平时我一定站在您这边,但这回不一样。”西诺示意白沙接通塞西尔·罗宁的电话,“您要是出事了,我全家倒霉呀。”
白沙:“……”
她硬着头皮接了塞西尔·罗宁的视频请求。
“西诺给我发信号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打算做些不理智的决定。”塞西尔·罗宁的声音透过系统传出,有些失真,“你现在的状态不适合继续清剿王虫。”
按理说,白沙的身体和机甲状况都是无碍的——前提是她的精神稳定。
白沙屏蔽所有人的信号,除了皇帝的,然后她认真地、有些紧张地对塞西尔说:“我记起妈妈了。”
“……”塞西尔微微睁大眼,一时间竟做不出除了吃惊外的任何反应。
“但是只有一点点。”白沙继续说,“好吧,其实还有我爸爸——嗯,大概率应该就是我爸爸的男人。我吸入那些气体之后,莫名其妙就记起来了一点碎片似的记忆。所以我打算重新回到地穴里,看看能不能记起来更多……”
“不行。”塞西尔·罗宁以强势且冷硬的态度打断,深蓝色的眼眸如暗涌席卷的海面,“你不能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