娜娜都忘记了,万一坏人骗娜娜呢?
小幼崽聪明得很, 丝毫不为催眠所惑。
此时,催眠师的身体已经溃散了一半了, 就是那张脸也开始扭曲不清。
他眼睛越发血红:“为什么不想?你怎么会不想知道!”
娜娜皱了皱小眉头:“你真奇怪, 娜娜不想就是不想, 父父说过, 娜娜忘了的, 那都是不重要的。”
她微微鼓起腮帮子, 有些生气的小模样:“重要的事,娜娜从来不会忘记!”
父父教过的每句话,娜娜就没忘记过。
催眠师怔忡:“会被遗忘的,就都是不重要的……”
小幼崽往前一步,她距离催眠师很近了,近的异色重瞳看到了对方体内闪亮的记忆拼图卡片。
她踮起脚尖,朝催眠师胸口伸出小手。
噗。
犹如热刀切黄油,又似乎竹签插进棉花里。
非常轻易的,小幼崽的手插进了催眠师的体内。
催眠师闷哼一声,身体的溃散停顿片刻,继而以更快的速度散成恶念黑雾,哗啦席卷着冲出铁门,重回到外面的深渊里。
肉乎乎的小手,一把就抓住了拼图卡片。
催眠师眼前发黑,虽然早没了血肉之躯,也没了痛感神经,可小幼崽这一手,仍旧叫他感知到了灵魂被撕裂的疼痛。
他脸色苍白,浑身颤抖:“请……请您手下留情……”
死亡的屠刀,真的落到脖子时,猛然间他才发现,自己依然想活着,哪怕是作为一只邪种,只能被困在铁门内。
他还是想活!
小幼崽歪头,面容天真无邪:“为什么?眼隼老师说,你以前要对我干很坏的事,我虽然不记得了,但看到你就不喜欢。”
她慢慢的抽回手,拿到了第五枚记忆拼图卡片。
当记忆拼图离体的瞬间,催眠师惨叫一声,无力的趴到了地上。
他痛的浑身打颤,腰部以下的身体都没有了。
“对不起,”他艰难的道歉,“当初,郁知找我为你催眠疗愈,我不是人我是禽兽,我企图对你下不好的暗示,但我没来得及,真的,我还没来得及……”
他似乎想起了当初的事,身体颤抖的更厉害了。
催眠师小心翼翼的望向尤娜娜,然才一触及她那双重瞳,立时就尖叫起来:“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他想起了催眠那日的事情,面前的小幼崽也是现在这样的表情。
面无表情的小脸,黑浚浚的眼睛,宛如漂亮的陶泥人偶娃娃,天真又残忍。
然后,然后更恐怖的事就发生了……
催眠师的身体,只剩下胸口以上了,他的表情从恐惧到绝望,再到麻木无感,嘴里一直机械重复着“对不起”三个字。
小幼崽看了看手里的记忆拼图,她又看了看催眠师。
随后,她收好拼图道了句:“娜娜接受你的道歉,但不会原谅你这样的坏人。”
话罢,她抬脚走出铁门。
“嗬嗬嗬……”
身后怪异的声音传来,前脚踏出铁门的娜娜回头。
她看到,只有胸口以上的催眠师,挥动着双臂,不断在地上爬着。
他仰起头望着她,努力朝她爬过来。
那“嗬嗬”的声音,正是从他喉咙里发出来的,像是破旧的风箱,每一次呼吸都在漏风。
他一步步爬动,像只苟延残喘的狗。
“你以为忘了就不存在了?”他的嗓音沙哑,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不!你错了!”
催眠师已经爬到了小幼崽跟前:“它们都在,所有的一切都存在,你做过的事抹不去,抹不去!”
他的声音大了起来,带着嘶声力竭的不怀好意,身体溃散已经到了锁骨位置,一双手已经没了。
小幼崽唰的迈出后脚,她站到了铁门外,并不断往后退。
催眠师扯起嘴角笑了:“你会想起来的,你还很快就会看到。”
“所以,”催眠师洞悉小幼崽的恐惧,并借此来催眠暗示,“请接受。”
“接受您的恐惧吧,哈哈哈哈哈!”
他半个脑袋探出铁门,狰狞又疯狂的大笑起来。
小幼崽被笑声吓到了,她一个扭头,转身就往前跑。
她跑的快极了,仿佛是要将催眠师的狂笑和002号铁门都甩到身后一般。
但是,她跑出两米远,骤然就撞到了通道尽头。
娜娜呆立原地,在她面前的是死路,这条通道不能再往前了。
她愣愣伸手,去碰触凹凸不平的通道墙壁。
短短小小的肉手,没摸到冰冷的泥土,而是整只穿了过去。
小幼崽睁大了眼睛,她还没反应过来,墙壁那边传来一股吸力,将她整只拽了进去。
下一刻,小幼崽震惊了!
密密麻麻,数不胜数。
上下左右,前前后后。
全是铁门!
每扇铁门上,都挂着金属铭牌。
铭牌上的数字,从003往后排列,排到999,排到1000……
铭牌数字的增长,一直排到尤娜娜看不清的前方。
每一个数字,就代表着一只邪种!
整个排列,犹如金字塔的分布,她站到最塔尖的高处,身后是刚才进去过的001和002号铁门。
而脚下,则是更多的铁门。
无数的铁门,整齐排列着往下蔓延,径直延伸到无穷无尽的黑暗深渊中。
神秘的异色重瞳,瞬刻堪破铁门,清晰的看到门内的每一只邪种。
太多了。
实在是太多了。
小幼崽认识的、见过的,不认识的没见过的邪种,全都能在这里看到。
“哈哈哈,”催眠师的笑声隐约传来,“看到了吗?你看到了吗?”
“请接受吧!”
“接受所有黑暗邪种的朝拜!”
……
这话落下,小幼崽就看到,脚下那些铁门后的邪种,当真缓缓的朝她跪下了,并抬起头仰望着她。
那场面,十分震撼人心。
无数的邪种,齐齐对一只矮墩墩的小幼崽俯首臣服,并渴望被她支配,渴望她能打开铁门到来。
渴望,即是本能。
小幼崽抓紧包包,不自觉往后退,巴掌大的小脸唰的就白了。
不!
娜娜和你们没有关系!
催眠师的嘴巴已经消失了,还剩下一双血月双瞳。
但它的声音依旧传过来:“你和我们……都一样……”
你和我们……都一样……
这话落入小幼崽耳里,就像是当头惊雷,叫她怔立当场。
娜娜……娜娜和坏邪种是一样的吗?
娜娜,娜娜明明是人类啊!
娜娜从来没干过坏事!
娜娜……
她既委屈又害怕,更叫小幼崽无法接受的是,她隐隐知道,催眠师说的是对的。
这么多的邪种,全都在朝拜她。
她抬起手看了看,她可以支配邪种……
小幼崽慌得不行:“父父父父。”
黄昏立刻回:“我在。”
听到父父的声音,小幼崽抬起头看黑雾翻滚的天空,简直委屈到爆炸。
“父父,”她小小的抽哒了下,“父父,我……我想你了……”
想立刻就缩进父父怀里,扯起父父的外套,把脑袋埋进去,就什么都看不到了。
想要父父轻声哄,想要父父说娜宝宝是最乖的小幼崽……
所有的主意志,在听到小幼崽这话时,立时狂风骤雨的呼啸起来。
黄昏抬脚,想也不想就要马上出现在小幼崽面前。
然而,堪堪在这一瞬,他止住了脚步。
面容俊美的男人,透过层层恶念黑雾,清楚的看到可怜兮兮的小崽崽。
她的小呆毛都软趴趴的了,嘴巴扁的弱小无助。
如同一只毛茸茸的小羊羔,有天猛然发现,自己竟是一只要吃羊羔的小狼崽。
身份的颠覆,认知的改变,三观的冲刷,都狠狠的打击了小幼崽。
一时间,黄昏竟是不知,当初用人类的角度教养小幼崽,让她在人类规则框里成长,与现在来说,到底是好还是坏。
小幼崽将人类规则学的太好了,并且按照很正面的方向在努力长大。
她乖巧听话,她纯粹善良,她同情弱小,并嫉恶如仇。
可是,眼下这一切都被颠覆了。
祂的小幼崽发现,内在的“真我”,跟自我的认知出现了矛盾和割裂。
她处理不来。
黄昏垂眸,口吻是如常的平稳:“那要我现在来找你吗?”
只要小幼崽点头,立刻他就会出现在她面前,给她需要的一切安慰和支持。
然,小幼崽摇了摇头。
她眼圈红红的,像只焉哒哒的小兔子,连耳朵也竖不起来了。
但她仍旧不想要父父知道,至少不是现在这种场景下。
这么多的邪种,这么扭曲的朝拜……
她抽抽的,小嗓音都带上了鼻音:“父父不要来。”
她吸吸粉粉的小鼻尖,努力绷住了:“父父再等我一会,出去了我再跟父父讲。”
黄昏叹了口气:“嗯,我等你。”
跟父父讲了会话,小幼崽情绪才算好一些了。
她用手背抹了把眼睛,腮帮子微微鼓起,转头非常严肃认真的盯着即将要消逝的催眠师。
小幼崽奶气却很坚定的说:“不一样,娜娜才和你们不一样。”
催眠师只剩下一只眼睛了,看不到它的表情,可能看出那眼里血色。
小幼崽无比笃定:“娜娜是人类,院长和眼隼老师都说娜娜是最乖的幼崽,父父也说娜娜是最棒的。”
她一口气说出心里的想法:“而且,娜娜是神选者,是要清除你们这些坏邪种的。”
所以,她才不和坏邪种一伙!
人类幼崽对自我的认知,悉数尽是从他者的凝视中反馈得来的。
尽管还很单薄,但胜在她信任这些他者,并对他们的话都深信不疑。
特别是对黄昏说过的话,她从不怀疑,并且坚定认为,父父说的都是对的!
所以,尤娜娜就是最乖、最棒的小幼崽!
娜娜不是坏幼崽!
催眠师仅剩的眼睛里流露出嘲讽,明晃晃的,又冷又刺人。
“……你……你能支配……邪种……”
支配邪种,这不是人类能做到的。
就连最强神选者黄昏,亦不能做到。
小幼崽脸上逐渐没有了任何表情,精致的五官,黑浚浚的眼瞳,奶白的皮肤,她不说话的时候,活脱脱就是樽完美的陶泥人偶。
她就那么看着催眠师,微微歪着头,左眼的黑瞳和右眼的重瞳,都叫人发憷得慌。
催眠师最后的意识,就听小幼崽淡淡的说:“那又怎么样呢?”
催眠师意识开始迟钝,似已经听不懂这话了。
小幼崽重复:“那又怎么样呢?”
那又怎么样呢?
能支配邪种,那又怎么样呢?
娜娜眉眼天真,带着幼崽特有的理所当然,好和坏没有分别,区别只在于她想或不想。
催眠师看懂了!
幼崽纯粹的善,天真的恶,皆是幼崽的本性!
善恶黑白,那是后世驯化教导的结果!
最后一丝意识消泯的刹那,催眠师颤栗的高喊起来:“错了……全都错了……”
尾音很快消散,只余回音。
催眠师彻底消失清除了。
002号铁门,吱嘎一声自动关上,门上的铭牌脱落掉下来,那扇铁门如同催眠师,蓦地就消失了,只留下个空位。
然而,新的铁门从黑暗里生长出来。
金色的新铭牌,崭新的“002”缓缓浮现。
只是,铁门房间里还是空的,只有一团恶念黑雾充斥其中,暂时还未入住新的邪种。
尤娜娜看着这一切发生,她的脸上仍旧是没多少表情的,精致中带着些许木讷,更多的是迷惑和不解。
错了?
什么错了?
小幼崽看着崭新的002号铁门想了会,想不明白催眠师的话,她转头就不想了。
她回转过身,眼瞳不带温度的扫过脚下的一众邪种。
白嫩小脸上,再没有了慌乱和无措。
此时,她看邪种就像是看群数量多点的蚂蚁,又像是无知无畏的小幼兽崽崽,似懂又似浑然都不懂。
她垂眸,卷翘的睫毛颤了颤说道:“我还差一枚记忆拼图,你们谁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