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尝郭家姐妹的,味道中规中矩,算是过关了。
豆子和桂香紧绷的身体终于放松下来,眼底流露出欣喜。
过关好啊,明年就能蹲在家里挣钱啦,去外面收菜风吹雨打顶风冒雪的,终究是遭罪。
再尝那“勤俭持家”的。
一入口,师雁行就微微皱眉,咽下去之后问:“春华嫂子,你腌酸菜之前把那些坏叶子和老菜帮子去了吗?”
春华脸上划过一抹心虚,本想撒谎说去了的,可一对上师雁行不带笑意的眼睛,也不知怎的,她就怂了。
“都是好叶子……”
她就觉得师家丫头只是吓唬人而已。
都是好白菜,又没烂又没长虫的,平时人都能炒了吃,这不过是个腌菜而已,有啥不可以?
这不就做成了?
来之前她已尝过,自觉还挺好吃的。
春华自以为得意,耍了点小聪明,只把里面好看的白菜心带过来给师雁行看。
一听这话,师雁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不怒反笑,“这个酸菜你可以自己吃,或者去街上卖,都随你,但我是不会收的。”
枯萎的叶片非但不能增添风味,反而会带进来一种枯萎腐朽的气息,有经验的人一尝就知道。
还有外层的大菜梆子,相当于鲜花的外层保护瓣,相较于风味和肉感,它们更倾向于增强纤维,口感发柴发韧,不够清脆。
春华一听急了,“咋能这样呢?你说会有人收我才做的!”
选人的时候老村长就说了,那师家大姑娘极能为,竟跟镇上的陆家酒楼和另一户签订文书合同,只要他们的酸菜和腐竹做得好,肯定不愁销路。
村民们当时都震惊了。
那可是酒楼,镇上的酒楼啊,平时大家去镇上赶集,连从酒楼门口过都觉得自卑!
如今,竟能跟人家做买卖了?
这就几乎相当于师雁行把饭送到嘴边了,张张口就能吃到。
所以大家的热情才这样高。
师雁行冷冷看着她,“为什么不能?听你的意思,合着只要你做,不管什么香的臭的我都得收?
我想着大家都是乡里乡亲的,平时起早贪黑种点地不容易,所以有好事才头一个想着乡亲们,如今倒好,我竟弄出仇来,对不起你了?!”
忘恩负义之辈,不过如此。
春华何曾被人这般抢白过?一张脸登时涨得通红,又羞又气。
见周围几个人竟一个都没给自己帮腔的,春华气得甩头就走,顺手还给摔了大门。
豆子气极,追在她身后喊:“你这人咋这样!”
师雁行连个眼神都懒得多给春华,直接拿着筷子去尝最后一家,隔着墙头扬声道:“以后你也不必来了,我会请村长另寻一人补上。”
这样的态度,她很不喜欢。
因着这个插曲,气氛就有点紧张,师雁行平静道:“这事儿跟你们无关,你们不用担心。”
众人一听,这才松了口气。
张老五立刻声援起来,“小掌柜你也别气,其实大部分人还是领情,知道感激的,莫要同她一般见识。”
乖乖,这姑娘还真是不留情面啊!
他是真怕对方嫌自己笨,也给撵了……
师雁行笑笑,“我自然明白。”
养的鸡多了还有不同性情呢,更何况各家各户长大的人?
习惯就好。
反正等以后大家都挣钱了,不识货不识相的只能干瞪眼,后悔的只会是他们。
见她有了笑模样,众人都跟着松口气。
最后一家的酸菜看着跟前几家好似没什么不同,只是那媳妇做事讲究,一共拿了两条,来之前就将其中一条切成方便入口的小块,另一条则是完整的,显然是考虑到了各种情况。
师雁行十分赞许地看了她一眼。
这么细心的人,做什么事都不难。
刚入口,师雁行的眼睛就亮了,细细嚼完,立刻又夹了一点。
前头尝的几家都是一口就罢,这是师雁行第一次动第二口。
那媳妇不由紧张起来,揪着衣角眼巴巴看着她,“行,行吗?”
师雁行咽下去,笑道:“多做些吧,会卖得很好的。”
众人先是一愣,过了会儿才明白她的意思,看向那媳妇的目光中满是艳羡。
师雁行也不多说,给每个人都拿了筷子,“你们也尝尝,自己品品是不是有差距。”
豆子和桂香头一个举箸,夹了一点酸菜入口,十分惊艳。
“真好吃!”
“又香又脆,真爽口啊,你咋弄的?”
师雁行笑着看向那媳妇,“白菜也是你们自家种的吧?”
对方点头,又惊又喜,“是,我男人侍弄的,他爱做这些。”
师雁行笑道:“你的手法很好,这白菜也种的好,口感清甜,叶片也比一般的更肥厚,他一定是用心了。”
这简直是她来到大禄朝后吃过的最好吃的白菜了,一点儿邪气没有,哪怕清炒都好吃呀!
豆子欣喜地看着那媳妇,“以前偶尔从你家院子外头走,老远就能看见那墙上藤蔓爬得密密麻麻,只是没进去瞧,没想到种的这样好菜!”
她认识对方,只是两边住得远,也不是一家子,平时没什么往来。
这媳妇叫荷花,男人天生跛脚,两口子都很老实,也不大爱与人交际,但名声很不错。
荷花活了三十多年,何曾被人这般夸赞过,兴奋得手脚都不知该往哪里放了。
她结结巴巴道:“我,我们就是好好弄,平时捉虫除草,再沤肥什么的……”
我,我做的竟然很好么?!
明年果然能卖出去么?
她忍不住看向师雁行,后者眼带笑意,非常肯定地向她点了点头。
巨大的惊喜几乎要将荷花冲晕了,有那么一瞬间,她有点想哭。
她男人腿脚不好,种起地来远比常人费劲不说,收成也不好。
可他们两口子也没啥别的本事,就是抽空种点菜,或是自己吃,或是偶尔攒多了,出去卖了换几个大钱,到底是杯水车薪。
若果然能多卖酸菜,是不是,是不是以后可能就不用种地了?!
因为两名成员出花,师雁行又当着他们的面把整套流程做了一遍,尤其是细节和重点,都一一点出来说明白。
张老五和另一个出花的女人迫切极了,恨不得把眼珠子扣下来甩到咸菜缸里,好看清楚到底是哪儿不对。
荷花和郭家姐妹也没因为自己成功了就骄傲,跟着又看了一遍,时不时还低声讨论几句,交流心得。
师雁行看得直点头。
这就对了嘛!
就该这样良性竞争,共同进步。
稍后学习结束,荷花晕乎乎回家,一路上觉得脚步都轻盈了,飘飘然简直要上天。
我,我们能卖酸菜了?
回家后,荷花把结果跟自家男人一说,男人怔了片刻,然后一声不吭穿鞋出门。
“你做什么去?”荷花追过去问。
她男人瓮声瓮气道:“去翻翻菜园子!”
翻一翻地,提前施施肥,明年多种些也能长得更好。
第47章 板栗炖鸡
当晚师雁行把剔除春华的事情跟老村长说了。
老村长叹了口气, “真是糊涂啊!”
他儿媳妇上来倒水,也十分诧异。
“平时看着她人也不坏啊,挺能操持家务过日子的,怎么这样呢?”
师雁行道了谢, 闻言笑道:“这事儿不能单纯的看人坏不坏, 好人也不一定适合干这行。”
真要细论的话, 春华是个坏人吗?
不至于。
她就是个最普通不过的农妇,精打细算勤勤恳恳过日子, 到死也不会作奸犯科, 永远不可能变成大奸大恶之人。
所以郭张村上下人人都夸她持家有道,不然老村长也不会第一批就选她。
但是好人就一定适合做买卖吗?
未必。
春华有两个致命的缺点, 第一, 太节俭。
这种习惯自己居家过日子的时候很好, 但是你既然要拿东西换钱,就必须把最好的给顾客。
说白了, 你固然可以节俭,但没有理由要求顾客也跟你一样将就。
第二, 放不下长辈架子,抹不开面儿。
师雁行敢说, 假如今天指出春华错误的是老村长,或者村里任何一个德高望重的人, 春华都不可能甩脸子走。
她就是觉得自己被个小辈当面指责了, 没脸了,接受不了这种落差。
老村长和儿媳妇儿听了都点头。
确实是这么个理儿。
儿媳妇去外间放下水壶,拿了铁签子, 蹲下在灶底拨弄几下, 另一只手举着簸箕接着, 不一会儿就从里面咕噜噜滚出一堆黑乎乎的圆球来。
她拿着去外面颠了几下,拂去表面灰尘,重新装到托盘里,这才拿进去。
“来,大冷天的,别光坐着喝水,吃点烤栗子。”
师雁行就笑,“其实才刚进来的时候,我就闻见那香味儿了,正想着你们什么时候才请我吃呢!”
众人闻言都笑起来,“听听这嘴!”
这种是本地产的小栗子,每个不过女子拇指肚大小,皮厚难剥,但是肉质特别粉糯甘甜。
尤其是烤熟之后,挖着肉吃,特别香甜。
就是不太好弄,带皮烤的话得打开挖着肉吃,做菜的话就得提前用刀子削掉皮。
反正就是挺麻烦。
“这值什么!我侄儿他们村后满山遍野都是栗子树,哪里吃得完?前儿送来的一麻袋才动了几个?你若是稀罕,先把那一袋子拿去吃,回头我再叫他送。”
那媳妇说道。
这玩意儿个头小,吃起来又繁琐,一般人都不大爱弄。
且这两年年景还算可以,大家伙只要勤勤恳恳种地,再种点菜、养点鸡鸭,差不多能吃得饱,也就不想着后山摘栗子吃了。
老村长是个实干派,说话的功夫竟直接去西屋把那麻袋提了过来。
“我们也吃不了,留着该生虫了,等会你走的时候放到牛背上,让老大媳妇给你送过去。”
师雁行也不跟他们客气,爽快应下,众人果然越发欢喜。
邻里走动就是这么回事,一味获取不行,一味付出也不行,遇到这种有自尊心的,你光给人家东西却不收就显得像施舍了。
有出有进,方是长久之道。
正说着话,忽然听到外面有人敲门,带得左邻右舍狗子们都狂吠起来。
老村长喊了嗓子,“谁啊?”
有个男人应了声,老村长就对师雁行小声说:“是春华和她男人来了,这么着,你先去里屋暖和着,省的撞上。”
师雁行就跟他儿媳妇进去了。
老村长亲自去开门,就见春华两口子满面堆笑,“那个,您吃了吗?”
北方冬日的夜晚非常冷,风吹过脸跟割肉似的,出来这么会儿就冻着后脖梗子发麻。
老村长紧了紧棉袄,示意他们进门说话。
夫妻俩来的意图很简单,就是说春华后悔了,想让老村长帮忙从中说和,让她继续能去学艺。
“当时话一出口就后悔了,”春华臊红着脸,“就是您也知道我这个臭毛病,气头上……”
隔着墙头听见师雁行不让她继续来的话之后,她就怕了,没想到那姑娘那么硬气。
回家后把事情一说,上到公婆,下到男人孩子,全都把她数落一顿。
面儿值几个钱呐?
人家有本事就行!
别说十二三岁,哪怕两三岁,只要能带着大家挣银子,跪下喊祖宗都成!
“你呀你,叫我说你什么好?”老村长恨铁不成钢道,“你光记着自己的脸面,怎么也不想想旁人的?我一把岁数了,人家飒飒拿我当个人,特特委托了我,转头你就给我撂挑子!叫我的老脸往哪里搁?”
两口子让他骂得抬不起头来,好话说尽,老村长最后还是摇头。
“这回是不中用了,等以后吧。”
夫妻俩傻了。
以后?
那得多后啊?!
见夫妻俩还眼巴巴看着,老村长忍不住又骂道:“现在知道着急了,早干什么去了?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跟师父顶嘴,这要是真追究起来,就是欺师灭祖,合该打死!”
骂了一顿,老村长的气稍微消了些。
“今天那么些人都看见,早就传出去了,若还跟没事人似的霸占着,大家伙该怎么想?以后这村子还怎么管?
我也已把你这个缺给了旁人,且等以后吧!”
其实还没来得及给人,老村长这么说,就是要斩断他们的念想,狠狠给他们一个教训。
别整天拿腔捏调人五人六的,不知道好歹!
果不其然,一听这话,春华夫妻俩顿时跟霜打的茄子似的,蔫了。